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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8、第 148 章 ...

  •   黄真第二天没能来寿安看白华年,因为他女儿突然发了高烧。
      小孩子生病总是让父母焦心的,他和妻子一块带女儿去医院看病打针,但孩子一直低烧,病恹恹的。他正好请了假,于是妻子让他在家里看着孩子。
      黄真给闻锦打电话时,语气真是又无奈又抱歉,说:“事赶事,都碰到一起了。我女儿从小身体就不太好,这次可能是天气突然变冷,她又非在外面玩雪,结果冻着了。”
      闻锦说:“小孩生病不能大意,黄哥还是照顾女儿吧,白华年这里有我。”
      黄真叹气,又问:“他情况怎么样,医生说他什么时候能醒?”
      闻锦说:“要看他恢复的情况,有的人很快就醒了。”
      有的人却没有意识,没有反应,一直昏迷,这个时间可能持续一周,两周,甚至更久,如果一直不醒,就麻烦了。
      很不幸,白华年的情况就是后一种。
      一天,张印表叔把闻锦叫到办公室,给他看了白华年的脑CT图和病历,他告诉闻锦,白华年的脑水肿一直没有消退,高烧反复,肺部感染等等。最后的结论就是,白华年可能要二次手术。
      闻锦怔怔地看着表叔沉静的脸,好像没反应过来似的。半晌,摇了摇头,两手盖在额头上,说:“二次手术有危险吗?”
      问完他就感觉自己问了一个很白痴的问题。
      二次手术怎么会没危险?要是白华年好好的,他怎么会需要二次手术?
      如果白华年本来身体比较健康,没有长期的肠胃疾病,没有长期挨饿受冻造成肝肾功能减退,贫血等等,他是不是就像别人那样,水肿顺利地消退,逐渐清醒?
      可是他没有办法,他必须要问,这是他本能下的反应。他想知道白华年手术后还好不好,并且期待得到肯定的回答。
      医生告诉他,如果达到二次手术的标准,那做手术就是没办法的事情,要抢救病人的生命啊。
      至于手术后会怎样,医生也没法做出保证,他只能这样说:“不会有第三次手术了。”
      二次手术就是医生使出的浑身解数了。
      离开办公室前,医生拍了拍闻锦的肩膀,问他:“病人还有别的亲人吗?关系好的朋友,同学,也能算上。”
      闻锦似乎没听明白,停住脚步,一言不发地看着医生。
      医生叹了口气,拍拍他的手臂,一边走一边说:“叫他们来看看病人吧。”
      闻锦走出医院大楼时,天空又开始飘下雪花,他抬起头,目光追随着一片雪花的轨迹,直到它落在地上,混进泥土中。
      年已经过去了,医院外马路两边的红灯笼却还没摘下,顶着一层薄雪花,在晦暗的天光中默默地散发出一点点光芒。
      不远处,一辆SUV大灯闪了两下,闻锦抬头看去,认出是曾衍的车,就走了过去。
      “这个,这个,还有这个,都是需要你签字的。我把人事那里不怎用的小打印机也搬过来了,重要的文件就用它打印吧。可累死我了。”
      数九寒冬,滴水成冰的傍晚,曾衍脸上脖子上都是汗,毛衣的领口已经湿了。
      他一边用手扇风,一边说:“跟他们说了好多好话,还打了欠条才让我拿,真小气。”
      闻锦低头看着文档,签下自己的名字,问:“小刘呢,不是让他跟你一起过来吗?”
      “我让他去买饭了,正好你跟我说说白华年怎么样了。”
      闻锦的笔一停,又继续写下去,同时一手熟料地从置物箱里取出曾衍的速记本,在上面写写画画,写完把这张纸撕下来,夹在这一打文档里。
      然后他抬起头,神情平静地对曾衍说:“你明天去看看他吧。”
      曾衍啊了一声,新纹的眉毛往中间挤了挤,问他:“那你呢,你要回北京一趟吗?过年你也没回家,你妈昨天又找我诉苦了。”
      闻锦拿起一个文件夹,一边翻一边说:“谁告诉你我没回去,我初一那天回去了,陪她吃了半顿饭。”
      “半顿饭?”
      “吃到一半,她偷偷叫了一个女孩和她妈妈过来。”
      曾衍使劲咽了一口唾沫,两瓣嘴唇互相磨了磨,瞄了一眼闻锦的脸色,说:“真够拼的,大年初一相亲哎。”
      闻锦微不可查地笑了一下,合上文件,说:“我告诉她白华年情况很不好,她咕哝了几句,没再劝我和白华年分手,我就以为她理解了我的心情。”
      曾衍不好谈论闻锦的妈妈,只好沉默。
      闻锦也没再说什么,低头继续处理文件。
      在曾衍的角度,能看到闻锦突出流畅的下颌线,跟用刀削过似的,脸颊也似乎往下凹了一点点,显然是瘦了不少,这让他脸部轮廓显得更加刚硬,配上那双深邃又冷漠的眼睛,他整个人都散发一种不好惹的信息,谁要是碰他一下,估计他马上就暴起,把人按到地上活活打死。
      可怕的男人!
      腹诽完,曾衍心里又难受,闻锦竟然瘦了。
      要知道,闻锦可是他们三个人中最容易胖的人,为了保持身材,常年进行着健身事业,从不敢懈怠,否则会跟吹气似的胖起来。
      但他最近应该没时间特意去健身了吧,在公司和宣田之间来回跑就花光了他所有时间。
      又是奔波,又是操心,人不就瘦下来了嘛!大学时候闻锦从一个胖子变成一个帅哥,就是因为在学校和工厂间来回跑。
      这样的日子什么时候能结束?再跑下去,他都要跟着瘦十斤了。
      ……
      俗话说,饭不能乱吃,话不能乱说。这厢他没说,只是心里念叨了一下,就很快得到了教训。他去探望白华年时,拉住医生问了问,和闻锦听到了差不多的话。
      完了完了,在医院陪床的日子可能真要结束了,说不准他跟闻锦就要哭着回北京了。
      “怎么会这样,比白华年晚一天入院的人都出院回家休养了,人家大妈说要回家做牛肉酱吃,还要给我寄一瓶。”
      曾衍给闻锦比划那大妈的样子,见闻锦不理他,掏出手机,念叨着:“我给小曹打个电话,问问他来不来。”
      “别给他打。”闻锦说。
      “为什么?”曾衍吸吸鼻子。
      闻锦张了张嘴,曾衍等着他说话,他却又把话咽下去了。
      于是曾衍没听他的,给小曹打电话,让他过来看看白华年,说着说着这人就哭起来了,不知道电话那头的小曹是什么心情。
      哭什么呢,有什么好哭的,我还没哭呢。闻锦在一边静静地听着曾衍讲电话,脑袋被他吵得乱哄哄的。
      我才不让别人来看白华年。现在还没到这个地步,叫人来看白华年,不就跟咒白华年一样吗?虽然我不迷信,可避开这样的忌讳是没错的。闻锦默默地想着。
      然而两天后,医生又把他叫去了办公室。
      从办公室出来后,闻锦在楼下抽了半包烟,拿出手机,给黄真打电话,问他有没有时间来看看白华年。
      黄真惊讶地问:“他醒了吗?能认人了吗?”
      闻锦说:“没,医生说他可能要再做一次手术,我担心,担心,”闻锦把自己的话吃了,转而说,“有时间还是来一趟吧。”
      黄真心里轰隆一声,连夜买票过来,赶在手术前,又见了白华年一面。
      这个时候白华年已经完全看不出以前的样子了,眼睛肿得跟金鱼似的,只剩一条细缝,嘴边固定着一根并不细的管子,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很痛苦。
      以前黄真并不理解家属怕病人受罪就放弃抢救,也不理解病人怕插管就放弃生命,生命多么宝贵啊,受一点罪又怎么样,多活一秒,就能多一秒时间记得生前所惦记的一切。
      可是黄真发现自己没法多看白华年一秒,多看一秒痛苦就像传染到他身上,让他心口发堵,眼泪哗哗地流个不停,看到闻锦过来了也忍不住,只能背过身去,拿袖子擦掉眼泪。
      ICU这一层没地方坐,他们只能走回廊去隔壁的门诊大楼找座位,顺便找医生再问一问。
      候诊区外的椅子一排排地安放,排和排之间间隙不算小,但对闻锦的两条大长腿来说还是有点勉强,他的膝盖抵到前面座位,脚往回收,脊背弯曲,垂着头,没说话,也没有看手机。
      他身边就是过道,去诊室的病人都会经过他身边,来来往往,有种别样的热闹。只有他是沉默的,静止的,好像他已经凝固在这个地方了。
      黄真抹了把眼睛,哽咽着说:“你已经尽力了,别难受。他要是熬不过去,那就是他的命,他的命!”
      “黄哥不用安慰我,其实我觉得也没有那么难受。”
      “昨天我听完医生的话,回去就做了个梦,梦到我跋山涉水,一会儿坐火车一会儿坐飞机,坐牛车,坐客车,来回折腾,心里还着急,可是不知道自己在着急什么。”
      “后来,我就发现我站在白华年老家的门口了。门两边挂着黑纱扎成的花,纸钱在空中乱飞,还有哭声。我往院子里一看,看到一个棺材。”
      “我就冲过去了,扒着棺材往里面看。棺材没盖上,我一眼就看出里面是白华年。他打扮跟上初中那阵一样,穿着T恤和五分短裤,长筒袜子和帆布鞋,腿又长又细,脸也白白嫩嫩的,特别可爱。”
      “我摇晃他的肩膀,晃了一下他就醒了,大眼睛忽闪忽闪的,对我笑得很甜,”闻锦露出一个浅浅的笑容,继续说,“我问他为什么躺在里面,他没说话,拉着我的手爬出棺材,跟我一块玩。”
      “我们把小时候玩的游戏都玩了个遍,梦里我特别开心,他也很开心。可是天黑了,他松开我的手,开始往回跑,踩着纸钱跳到棺材里,平躺,闭上眼睛,两只手搭在肚子上,姿势特别乖。我怎么摇他他都不动了。”
      虽然知道闻锦在说自己的梦,可听到这里,黄真还是不由地提起一口气,等着他接下来的话。
      “我急得要命,拼命拉他,拽他,可他就是不起来。然后有人开始推棺材盖,想把棺材盖上,我当然不能让他们这么干,跟他们理论。他的父母、爷爷,他的养父一家,都在旁边打麻将,谁也不来帮忙。”
      “我讲理讲不通,就去推棺材盖,可是怎么都推不动,眼睁睁看着棺材盖就要盖到白华年头顶。我只能继续拉白华年,让他赶紧出来,白华年就是这个时候突然又睁开了眼睛。”
      “他的身下漫出好多血,嘴里也往外吐血,我拉住的手变成了骨头。”
      “他哭了,对我说,‘闻锦,你别拉着我了,让我走吧!’”
      “黄哥,我最近好像有点明白白华年为什么要离开咱们了,他太难受了,在咱们身边也难受,于是想结束人生的痛苦。”
      “他怕疼怕冷,那么娇气,要是他清醒着受这个罪,恐怕根本难以忍受。”
      “这次手术无论是什么结果,我都能承受。他要是真想走,我会笑着送他离开的。”
      “我永远记得他初中时的样子,天真烂漫,无忧无虑。永远记得他曾在我生命中出现过,昙花一现,又重新归于无痛无苦的虚无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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