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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四章 养子 ...

  •   上了马车,终究还是白诚打破了沉默:“景熠兄,你刚才所见,确实,是我娘。”
      柳星彩惊讶归惊讶,却并没有怀疑这一事实,用这个开头,更像是白诚要用再说一遍的方式让这个难以启齿的话题进一步地被打开,让他能够更容易把接下来的话说出来。
      车窗外夜色已至,所走街巷并不繁华热闹,车内很是昏暗,晦明变化间,柳星彩看不清白诚脸上的表情,只是听着他的语气,想到了他的泪容。
      “我娘,是白家侍女。”这话像是在应证那脑补的大戏一般,让柳星彩眉角一抽,心想该不会真的这么戏剧性吧?
      不过现实实比戏剧更复杂。
      “我爹,就是我亲生的父亲,是父亲大人的好友,多年前,在他进京赶考之前,在白府住过一段时间。”柳星彩这下不止眉角抽了,眼睛也瞪大了。
      “我爹”若指的是白诚的亲生父亲,那这个“父亲大人”该指的是白家老爷?白诚与白家主母夫妇两个都没有血缘关系吗?
      “各大名门都知道的,父亲大人是入赘的女婿,少时是个孤儿,求学于太学之下,是当年进京赶考之前,在临苏求学遇到了母亲大人,结为的夫妻。”白诚说的这件事确实不是秘密,柳星彩也知道,白家是主母掌事,白家老爷只是辅佐。
      “我听我娘说,我爹当年是与父亲大人一同来临苏求学的,婚礼之前,父亲大人因为没有亲属,就让从小和他一起长大的我爹以婆家兄长的身份在白府住了那么一小段时间,就这么和我娘认识的。”
      “他本不是什么名门子弟,也没有妄想同父亲大人一样能有机缘同哪位名门小姐互生情愫,倒是爱上了温和本分的我娘。”白诚缩了缩本就蜷成了一团的身子,“他也没想过要拥有高官厚禄,只为求一功名,回乡可作一夫子,设塾教书。”
      “本来,一切都没什么问题,哪个知道父亲母亲大人的婚礼结束之后,我爹一人去赶考,途中出了差池,溺亡在滚滚长江之中,只留下了我娘空等他回来迎娶。”
      “当时,母亲大人刚好怀了身孕,而很快他们就发现我娘也有了孩子,本来,这是要家法处置的,但父亲大人心知这是他已故好友的孩子,母亲大人也对有身孕这事有了体会,生了怜悯之心,便没有用家法处置,反而是悄悄助她顺利生下了我。”
      “只是,母亲大人没有想到,自己十月怀胎,生下来的却是一个死婴,所以,当她看到襁褓中的我的时候,心里一定非常难受。”柳星彩感到白诚又缩了一缩,想象当年场景,也不由得为刚刚出生的白诚捏了一把汗。
      “更糟糕的是,医师判断母亲大人今后都将难以受孕,也就是说,她很可能没办法为白家生下一个继承人……”白诚说到这里,有些说不下去了。
      于是柳星彩接了下去:“所以,不知是谁出了主意,让你来当这个白家公子,继承白家家业吗?”
      白诚默然了一阵,然后微微地点了点头。
      “那白诺呢?白诺也不是他们亲生的吗?”柳星彩突然想到这个问题。
      “事情就是在这里出了变化,母亲大人把我当成白家继承人教养数年之后,却突然怀上了诺儿,小心谨慎安胎养胎,生下来的却是个女儿,可哪怕是女儿,也是她亲生的孩子,自然是不同的。”白诚的语气十分平静,却弄得柳星彩心里一颤,怪自己不该多问。
      白诚倒没有停下,仍然平静地说了下去,就像在说别人的事情:“我本不知自己的身份,幼时以为父母只是对我严格,才会处处要求我做到最好。诺儿出生之后,母亲大人抱着她,直接将我是养子的事实告知于我,还说白家对我有养育之恩,要我成为人中龙凤,用毕生之力,回报白家。她怀中的婴儿,才会是白家真正的继承人,而且会是我未来的娘子。”
      柳星彩活到了弱冠之龄,觉得自己算是看了不少荒唐事,今天却是觉得这事如临苏大潮一般,一浪高过一浪的荒唐。
      本来以为,白家主母最多也就是对白诚的态度会和对自己的亲生女儿不一样,却没想到其过分程度远在这之上。
      当年的白诚只是一个五岁的孩童,真的能理解和接受她所说的话吗?
      只怕白夫人是看自己能安然生下白诺,说不定还有为白家诞下一个正统男性继承人的可能,就想弃了白诚这颗棋子,但又不能舍弃已然十分优秀的白诚,竟想得出把女儿嫁给白诚这一手,一举多得,真是可恶至极!
      白诚的语气中多了一丝痛苦,说:“我自五岁起,就知道自己是养子,却更加刻苦,成绩礼数都要强于他人,才能让母亲大人满意。可我有的时候还是忍不住会想,我的亲生父母是什么样子,如果他们在我身边会是怎么样的光景。”
      “我也曾问过母亲大人和父亲大人,我的亲生父母在哪里,却只换来斥责和惩罚,时间久了,我便不再问了,直到我遇到我娘。”柳星彩看到白诚说到这一句时,哪怕是在一片昏暗中,他的眼神也变了一变,像是在黑暗中看到了光亮。
      “那日我去为诚风配弦,辰星楼中古琴丝弦却正好没有我要的样式,伙计指引说若是要得急,可以去过两条街的东家巷的老琴房看看,说不定有存货,我就到了东家巷。”白诚的语速明显的加快了。
      “快走到琴房附近的时候,一个老妇人跌倒在我身前,我急忙查看她有没有事,发现她重病缠身,我想说先将她送回住所再去琴房不迟,她却抓着我的手臂迟迟不肯松开,也不肯站起来。”
      柳星彩听到这里,料想这老妇人肯定就是白诚的亲娘了。
      “她看着我良久,突然开始剧烈地咳嗽,我看状况不对,想将她送到附近的医馆之中。她却一路都在要我不要管她。我放心不下,坚持把她送到医馆,在路上发现了她身上的一样东西。”白诚说着,从自己脖颈之间取出一物,柳星彩见是一个指环,小小的,套在细绳之上做了吊坠,貌似是红色玛瑙材质,在车上看不太真切。
      “这个指环,是我从小就戴在身上的,里面有个很小的‘苏’字,而和这个相似的物件,就从她抓着我手臂的袖口透了出来。我心下存疑,抓过来看,发现也有一个‘苏’字。”
      “她本不愿承认,可在我的追问之下……”话说到这里,马车停了下来,原来已经回到了柳星阁的后门,柳星彩掀开门帘看了一眼,对白诚说:“先进去,再继续说吧。”
      见白诚还保持着那缩成一团的姿势,柳星彩又是一阵心酸,直接伸手拉住白诚的手,说道:“走吧走吧,进了阁子里再说。”
      假装没有看到白诚脸上的泪痕,只觉得手中握住的那只手,在初夏的夜里,冰凉的很。
      白诚在昏暗中随意抹了抹自己的脸,才跟着柳星彩下了马车进了柳星阁。
      柳星彩借着阁中灯光,偷偷瞧了瞧白诚还没有收进颈间的那枚指环,果真是红色玛瑙材质,颜色鲜艳又沉着,在白诚胸口晃荡,晃得柳星彩的心口跟着生疼生疼的。
      二人分开去换回了衣服,天色已晚,下人便直接将他们带到了饭厅用饭。
      等柳星彩换好衣服走向饭厅的时候,远远就见白诚一身素雅笔直站在廊下,还是那样一派端庄持重,自己却觉得,白诚和之前不一样了,至于是哪里不一样,柳星彩也说不出来。
      但就是,不一样了。
      白诚也远远看到了柳星彩,他有些不知所措,今天他一股脑儿对柳星彩说了很多话,当着柳星彩的面失了很多态,还第一次向别人承认自己有了“朋友”。
      那滋味有点高兴,有点哀伤,又有点兴奋,有点害羞,现在他完全不知道该用什么面目来面对柳星彩,因为他从来没有过这样的经验,所以他只能绷紧自己的脸,装作什么都没有。
      等走近了之后,柳星彩看见白诚躲闪着视线,那和往常一样没什么表情的脸绷得死紧死紧,明显在克制什么,又想到白诚说过的话,突然明白了那种不一样是在哪里。
      原来的自己是很希望和白诚成为朋友,而当自己真的成了他的朋友,知道了他的秘密之后,就有一种,很想成为他的力量的冲动。
      比如当下,他就有一种强烈的,想要过去给这个傻小子一个大大的拥抱的冲动。
      然后,柳星彩没有丝毫犹豫,走过去,一把就把白诚拥进了怀里。
      时下已进入夏季,夜风却还是有那么一丝凉意,白诚完全没有想过会是这样的展开,一惊后感到一暖。
      暖的原因一是柳星彩的体温慢慢传了过来,二是柳星彩拥抱着他在耳边说:“傻瑞瑄,放松点,不用担心,都会好的。”还用力拍了拍他的后背,就像给他打气一样。
      一个拥抱,突破了白诚与柳星彩间身体距离的安全防线,也突破了他与柳星彩之间心理上的防线,白诚绷着的脸,就这么松动了。
      “吃饭了,吃饭了,来来来。”松开白诚的柳星彩先走进了饭厅,看白诚还愣在门口,转身朝他招手,“吃完了饭我还有好多问题想问你呢,快点来呀!”倒是一点儿也不生分了。
      白诚的脸虽然松了松,但还是慢了一拍才入座吃饭,想起自己上次来到饭厅是喝了柳星彩给自己准备的药粥,一周的功夫,又坐在这里吃起了晚饭,竟有种恍若隔世的感觉。
      他看了一眼在旁边催促他快点开吃的柳星彩,心里对和别人做朋友这件事渐渐有了实感,刚才那句“傻瑞瑄,放松点,不用担心,都会好的”萦绕在耳边,白诚的心,也和他的脸一样跟着松动了,一派柔软。
      吃完了饭,白诚抬眼,问柳星彩:“你刚才说,有好多问题问我?”
      “嗯。”柳星彩点点头,“不如我们去书房饮茶,边走边说吧?”
      柳星阁庭院之美,白诚在他第一次来练琴的时候就感受过,哪怕当时他无心赏景,也惊叹了一番。
      微凉夜色下,柳星阁展现出另一种风貌,宁静又热闹,阵阵夜风含着阁中花草的清新气息吹送过来,两人便伴着这夜风,行走在这柳星阁的庭院中,说着话,向书房缓缓走去。
      “你第一次来阁中练琴的时候,是因为令堂的事情,才思虑繁多引起的不适吗?”
      “是。我那时刚刚得知此事,接连数日彻夜未眠,结果到了练琴那天,就……”有些羞赧。
      “你就那样硬撑了一个下午吗?”难以置信。
      “我若说出自己不适,让医师看出我思虑郁结,追问理由,我无法交代,所以除了强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语气多有无奈。
      柳星彩叹了口气,心想亏是在柳星阁内暴发出来了,要不白诚回了白府,只怕还要强忍更久,他那汗涔涔的衣衫,不知什么时候才能换下来。
      “下车之前,你说令堂本不愿承认?”
      “嗯。她本意只是来看看我,我后来想,那指环之所以会在她袖口处,是因为她日常一直把它握在掌中,思念我爹,又怕咳嗽之时遗失,才用线绳绑在的手腕上的。”垂下眼帘。
      “那她为什么到现在突然来找你?”
      “我娘答应了母亲大人,把我交给白家教养之后,便被调到了白府的别院,日常也是不能随意出来的。今春她寒疾复发,咳嗽不止,别院管事嫌她碍眼,给了她一点银钱,把她从别院打发了出来。”
      “可真是人情凉薄!生病的下人,不给医治就算了,直接打发出府,不就是让他们自生自灭?只怕也是觉得,一个下人而已,赶了就赶了,白家主母说不定根本不知道白诚的亲娘已经不在白府控制之下了。”柳星彩在心中暗想。
      “她找了一处地方安身就没有剩下多少银两了,寒疾无法治疗,恐命不久矣,她想在死前多看看我,便常在腾越附近守着。那日我从辰星楼出来,去往东家巷,她就是那么一路跟着,最后体力不支,倒在我面前的。”
      说到这里,白诚抬起头看着夜空,深呼吸了一口气,感叹道:“我也不知是不是该感谢母亲大人没有给我配伴读和随从,否则,情形很可能就不一样了。”
      柳星彩现在想想,之前其实有不少的细节,都透露出白诚和一般的名门公子不太相同的地方,自己还以为白诚性格冷淡,较为脱俗,不乐意有人在旁服侍,才会如此。
      就比如,白诚说他不习惯穿戴之时有人在旁服侍,只怕是真的“不习惯”,那叠的整整齐齐的衣服,才是日常白诚的“习惯”。
      柳星彩往前紧走了两步,走到白诚身前,转身看着他,四目相对,柳星彩问道:“所以你一直很期待慧心师傅的指导,也是因为,没有人给你请琴师吗?”
      白诚一惊,瞪了瞪眼又移开视线,垂下眼帘,接着抿了抿嘴唇,发出一声轻笑,回了一句:“呵,怎么话题转到这里来了。”
      没有得到正面回答,但答案是什么也很是清楚了。
      柳星彩眉毛一挑,叹出他今天不知道第多少口气,然后,竟是轻轻地笑了起来。
      “你笑什么?”白诚不解,看着柳星彩。
      柳星彩笑完,抬眼看着白诚。直到白诚被他看得不知所措,开口问:“景熠兄,你这又是在看什么?”
      哪个知道柳星彩站在白诚身前,距离本就不远,白诚问完,他突然双手抓住白诚的肩膀,还往前又走了一步,更加凑近白诚,鼻尖都快要撞上了。
      那淡色的瞳仁兀得出现在自己的眼前,让白诚有些不敢看,又不知道该看哪里,只能不停地眨着眼睛,视线不停摇摆。
      柳星彩又笑了,对着白诚那张微微皱着眉头,眼神飘忽不定,唇齿紧闭,惊讶又不知所措的脸,用玩笑的语气说出一句:“瑞瑄兄,原来你不是只会面无表情啊,挺丰富的。”

  • 作者有话要说:  今日加更第五章,周六周日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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