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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分道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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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论积食还是扭脚,只消睡一觉便全都好了。第二日,我们顺顺利利下了山,到了山下的临江城。
进了城门,一路行来,陆怀玉的脸色一直如老僧入定般毫无涟漪,两条长腿走得四平八稳。
就是走的速度有点快,我差点没赶上……
又不是赶着去投胎……我刚默默腹诽一句,便见他忽然停下了脚步,我的鼻子险些撞上了他的后背。
我心一虚,下意识便要后退。他却不等我反应,从一旁的小摊上拿起一顶幕篱——
“咣当”一声,扣在了我头上。
我也不知自己是哪里又惹着了这位大爷,他用的力气竟这般大,搞得我脑子里到现在都嗡嗡作响。
这是把我当苍蝇来拍了么……
又走了几步,我忽然便有些回过味儿来。
左右一瞄,果然见大街上的老少爷们齐刷刷地全都在盯着我瞧。
我不禁有些想笑——陆怀玉这回可是小瞧我了,以前我拿刀在脸上划都无济于事,还费了殷灼好大力气给我祛疤,如今这小小一顶幕篱又算得了什么?
荼桑是怎么形容的来着?
哦,是了,这就叫妖气——由内而外的妖气,划不烂、挡不住的。
天一门家大业大,弟子出门在外都是要住最好的客栈的,更何况如今还有芷嫣这个掌门千金。可当我们来到临江城最好的客栈,却发现已经满员了。
不仅如此,城中其他客栈也几乎住得满满当当,我们好不容易才找到一家有空房的,住了下来。
“临江城并非交通要塞,为何会突然有这么多人?”坐在大堂里,芷嫣疑惑地小声嘀咕。
而且,全都是武林中人。我心里默默补充道。
芷嫣的嘀咕被耳尖的小二听到了,小二笑着说:“看几位的打扮也是武林中人,莫非是还没听说?这武林界三年一度的摘花大会啊,这次在我们临江城召开,这些侠士都是来参加大会的!”
此言一出,整张桌子顿时陷入了死一般的沉默。
芷嫣挑了挑眉,似乎想起了什么似的,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神情。
芊芊不明所以,一脸茫然地啃着鸡腿,眨巴着眼看了看陆怀玉,又看了看我,没说话。
我低着脑袋,一声不吭地扒拉米饭。
至于陆怀玉此时的神情……我没敢看。
自从三年前被抬回归真教,摘花大会这个词便似乎成了教里的禁忌,没人再在我面前提过此事,以至于我竟是淡忘了还有这么个武林盛会。
如今复又提起,诚然……
……诚然叫我不得不想起上回,都是因为我,殷灼才没能摘到那朵牡丹花啊。
罪过罪过。
这一次,既然又是摘花大会,那么归真教的人,应该也来了罢。
是夜,芊芊睡熟之后,我便悄悄起了身,顺着归真教内用来联络的沿途标记找到了荼桑。
她见了我颇有些惊讶,随即笑道:“你可知如今你可是块香饽饽了?几乎整个武林都在找你,你倒胆大,竟敢来这临江城。”
我只好实话实说道:“只是路过罢了。”顿了顿,又问道:“殷灼可来了么?”
荼桑倒茶的动作微微一顿,道:“掌门和雷厉还在路上,我先行一步来打探情况。”
我点点头,又问道:“那你打探的如何了?”
闻此,荼桑皱了眉。
许是因为上回被内力全失的陆怀玉摘走了花,各门派均觉得有些丢脸,这三年纷纷加紧训练,竟当真练出了几个厉害的人物。
比如灵剑宗大弟子薛轻——就是上次在决赛败给陆怀玉的那个,如今实力大涨,诚然不容小觑。
再比如秋衡派新晋弟子莫雪笺,虽入门仅两年,却胜在天资超群,在此次摘花大会中拥声甚高。
又比如哪哪哪的那个谁谁谁……
总而言之,殷灼想顺利摘花,怕是不那么容易。
荼桑好像欲言又止,道:“青禾,虽说你如今不在教中了,可你到底和掌门是多年好友,如今……你可愿帮衬掌门些许?”
我端着她倒给我的茶,抿了一口:“我自是想的,可如今我自身都难保,又能怎么帮他呢?”
荼桑貌似犹豫了片刻,道:“若你愿意出面周旋,那些人定会听你的话……”
我看着杯中漂浮旋转的茶叶,叹了一声——
“荼桑,上回我差点命都没了。”
荼桑想起上次摘花大会时我的惨状,沉默许久,低声道:“如此……那便不为难你了。”
我挑了挑眉,问道:“你给他们都下点醉情蛊不就成了?”
问完我便想起来了——上回荼桑用醉情蛊坑了陆怀玉,却也由此惹了殷灼,殷灼回去就把她的蛊一把火烧了,连根毛也没剩下。
我还怪心疼的——那些蛊虫着实是好东西,和荼桑都是血脉相连的。听说荼桑每次投宿在外,都会把她的蛊虫散布在周围,捕捉附近的人的气息,以防有人偷袭。
所以,当初我进平川城去找他们,她必是在我到达客栈之前就知道了。
而后,她支走殷灼,故意和雷厉说那些话给我听,无非是存了顺道坑我的心思。
她对殷灼的心思,真当我看不出来么?
————
是夜,凉风怡人,星辰漫天。
于是回到客栈之后,我便没有回房间,而是坐在屋顶看星星。
星星真好看。我出神地望着,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新的一日悄然而至。
我搓搓发僵的手站起身来,一扭头,却见陆怀玉正站在不远处,手中濯尘剑的剑穗上挂了几滴露水。
他在我身后站了一夜……莫非是怕我跑了不成?
当真是……傻得可以。
我当做没看见他,径自回到房间。芊芊已经起了床,理好了包袱,整整齐齐摆在桌上。
我摸了摸包袱,没说话。
过了一会,陆怀玉敲开了我房间的门。
“此处离天一门只有一日的路程,我们此刻动身,天黑之前就能到。”
说罢,他转身便走。
我环臂抱胸,斜斜倚在门框上,唤住了他。
“陆怀玉。”
他离开的身影顿在原地。
“我决定,不随你回天一门了。”
良久,他缓缓转过身来,面上无波无澜。“为何?”
我眨眨眼:“你昨夜不是始终跟踪着我么?怎会不知为何?”
他垂了眸,许久才复又抬起眼,语气中带了丝不易察觉的隐忍。
“诛杀令下,即便是他……也护不了你。”
我笑了笑:“那又如何?”
他没说话,只是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垂着眼,整个人透出一股沉郁的气息来。
和三年前的那日,他醒来后站在房中的模样,相差无几。
我看着他微颤的双拳,笑道:“怎么,你又想刺我一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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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破庙重逢以来,时至今日,我和他都似乎心照不宣似地从未谈起这桩旧事。
——本该被扔到一个注定被遗忘的阴暗角落,而此时此地,我却将它扯了出来,摆在阳光下。
也不知刺痛的是谁的心。
陆怀玉终于有了表情。他抿着唇看向我,目光中带了分明的痛意。
“我……”
我避开他的目光,转而看着他的剑,轻轻一笑。
“当初那一剑没有刺死我,今日可是要补上?”
我想,任谁听我这般无礼的话,怕是都要冲过来打我两拳的。
果然,陆怀玉带着一副要吃人的目光盯了我片刻,三两步走过来,抬起手——
把我死死按进怀里。
不、不对吧,这不符合事件发展的一般规律……
我挣了挣,他便箍得更紧。我伸手推了推,他便捏住我的脸——吻、吻了下来……
我想,他一定是疯了。
我暗叹一声,闭了眼,反被动为主动。
他果然蓦地退了开去,拿一双乌沉沉的眼盯着我。我摸了摸唇角,垂着眼浅笑。
“怎么,怀玉道长莫不是对我动了感情?”
他沉默,我轻轻拨开他的手臂,从他怀里挣了出来。
“如此,那青禾便多谢怀玉道长一路相护了。”
我从他身边走过,余光瞥见他的手指似是一动,却终归于沉寂。
走出几步,他忽然低低开口——
“你……别去,好不好……”
“我……”
我不受控制般停下脚步,左手紧紧扣住右手,手心掐出一道血痕。
我深吸一口气,笑道:“若能得到怀玉道长的青睐,说出去我倒也很是风光呢。”
“不过可惜,于你,我不过逢场作戏罢了。你以为,我舍身于谁,便是对谁有意不成?”
我偏过头,看着他的背影,轻笑:“我本就是个妖女,你第一天听说吗?”
说罢,我头也不回,提步离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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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径直到了归真教所在的客栈,殷灼已经到了。他见了我,眸中霎时绽出光采。
“青禾,你回来了。”
我静静看了他片刻,然后勾了勾唇角,点点头:“嗯,回来了。”
他上前一步,将我的手拢在掌心,目光灼灼。
“青禾,你离开的这些日子,我很担心你……既然回来了,就莫再离开了,以后有我护着你,不会让你有事。”
我垂眸看着他的手背,第一次没有收回手来。片刻,浅浅一笑。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