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烤王 ...
-
第二日，我只好带着一脸疑惑的芊芊，跟着陆怀玉和唐芷嫣踏上了返回天一门的路。
唐芷嫣虽是个温柔似水的性子，却并不沉默寡言，一路上与我说说笑笑，没两日便熟识了。再加上芊芊，所以这一路还蛮开心。
相较之下，陆怀玉几乎像是被我们孤立了一样。
一日，我们行至一处荒山。
陆怀玉抬头望了望沉浊的天空，与我们道可能快下雨了，最好尽快找个避雨之处。
他刚说完没一会，豆大的雨点果然便噼噼剥剥地砸了下来。
我近来和雨颇为有缘，又被淋了个落汤鸡。抱着脑袋四下寻找，眼尖地看到远处有个废弃的草屋，大约是从前进山的猎户临时过夜的地方。
一行人二话不说，便往那边奔去。
不料刚跑了几步，忽听芊芊“啊”地惊叫一声。
我急急回头，只见她身子倾斜，双臂胡乱挥舞着，似是脚下滑了，马上就要摔倒。
我一眼便瞧见她旁边是一块陡峭的山坡。
这要是摔下去，她那小细胳膊小细腿儿的，还不得摔出个好歹来？
我想也没想，扑过去拽住她的手，将她拉了回来。
唉，接下来的事……要不我就不说了吧？
因为这事说起来实在是有些丢人。
我光顾着往回拉芊芊，没注意脚下有块石头，就这么一绊——
我摔下去了。
好在我摔下去之前还没忘了甩芊芊一把，没让她被我拉下去，不然，若是连“舍己救人”都算不上，那可就真的太丢人了。
若是平常时候，以我的轻功，即使一时没站稳也不会有事。可方才被那倒霉石头绊倒的时候，我好像听到了一声踝关节响。
“嘎嘣”一声，怪清脆的。
就在我抱紧自己、蜷成一团，以为此番可以和山坡上的碎石来个亲密互动的时候，一个身影从天而降，将我抱在怀里。
我想我一定是看花眼了。
陆怀玉救我，怎么可能呢？
他分明……该恨我才是。
也许他是想找个更好的机会再动手吧，就像养猪的人总会先把猪养肥了再杀。
既然是他自己送上门来当垫子，那我就不客气了。
我闭上眼睛，把脸埋在他胸前，伸出手来紧紧抱住了他。
他的怀抱，当真……很暖。
陆怀玉一手揽着我，一手持剑插在山坡上减缓速度，很快就停了下来。
他看都没看我一眼便放开了手，眼睛盯着别处，脸颊泛起一层极淡的晕红。
……我最近是不是太过劳累了？怎的总是出现幻觉？
他问我道：“可有受伤？”
我想摇头，可脚腕的疼痛着实难以忽视，便垂着眸子，低声道：“脚踝……可能是脱臼了。”
他一惊，伸过手来，捏了捏我的脚腕。
我*，痛死了……
许是我咬牙切齿的表情太过狰狞，他抿了抿唇，松了手。
接着忽然又莫名其妙地说了句：“冒犯了。”
我还没来得及反应，便见他闪电般迅速出手，捏住我的脚腕一拉一推——
“嘎嘣”一声，关节回位。
我差点没一口气撅过去。
芷嫣和芊芊绕路下来，查看过我的脚，道没有大碍，休养几天就会好了。
“只是短时间内最好不要走路哦。”芷嫣一脸慈祥地笑道。
我很是扎心——我受伤了，你怎么看起来这么高兴？
动了动脚腕，我迟疑道：“我觉得我也许能走……”
芷嫣连连摇头：“我是大夫，你听我的就是了。不然若是落下病根，搞不好一条腿就废了！”
我：“……”
只是脱臼而已，没这么严重吧？
而且这荒山野岭的，不走路，我还能飞吗？
陆怀玉听了芷嫣的话，径直走到我面前，背对着我蹲了下来。
他没说话，我却明白他的意思。
我着实有些犹豫。
不过犹豫了片刻，我还是决定放弃矫情、保脚要紧。
至于芷嫣那副“孺子可教”的欣慰神情……别问我，我没看见。
雨已经停了。
我伏在陆怀玉的背上，他的背很宽阔，身体的温度隔着湿透的衣料传过来，我甚至能感受到他的心跳。
山路崎岖不平，又雨水泥泞，可他却走得很稳，连晃都不带晃的。
我闭上眼，把头轻轻靠在他肩头。
我想起了十二岁那年的冬天。
那一年，冬天很冷，大雪盖了整个后山。有一日我又贪玩地偷偷溜出去，却不料在山里迷了路，一不小心，便从山坡上摔了下去。
那一摔着实摔狠了，我躺在雪地里，浑身动弹不得，痛得连声音都发不出来了。
融化的雪水浸透了我的衣裳，冰冷噬骨。我甚至能感觉到生命在一点点抽离身体而去。
后来，风雪肆虐起来了，漫天都是纷乱的雪花，迷乱人眼。寒风如奔腾的疯马一般呼啸来回。
那时，我当真觉得自己会死。
后来再醒来的时候，是在陆怀玉的背上。
我不知他是如何在偌大的后山、在肆虐的风雪中找到我的，他把他的衣裳都脱下来盖在了我身上，只穿着一件单衣，就这么深一脚浅一脚地，一步步背着我走出了山谷。
十六岁的少年，肩膀还有些单薄，却让我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那时，他与我说：“别怕，我在。”
然后我便当真不再怕了。
————
就这样，我捡回了一条命。
而他却生了一场大病，昏迷了七天七夜，险些丢了性命。
不知他是怎么解释的，唐掌门竟一直不曾找我问责。我按捺不住，跑去负荆请罪，唐掌门却只叹了一口气，道：
“我这徒儿啊，我看是没救了。”
我当时就吓哭了。
好在后来陆怀玉慢慢好了起来，为此，我还暗自腹诽了好久——
堂堂一派掌门，怎么胡乱说话，当真不靠谱。
在那之后的日子里，每当我觉得快要坚持不下去的时候，就会想起他与我说的那句话。
他说，别怕，我在。
于是便又有了坚持下去的勇气。
我时常想，当时他说那句话，大概只是为了让我在那场风雪中坚持着活下去吧。
所以，后来……他终究还是不在了。
我睁开眼，悄悄瞧着陆怀玉。
他的侧脸也很好看，轮廓优美，睫毛像把小扇子一样浓密纤长，带着微微上翘的弧度，给他那张总是浸透了冰雪的脸平添了许多温柔。
我看着看着，忽然便不受控制般地弯了唇角。
——————————
猎户留下来的屋子破旧归破旧，却也能遮风——阿嚏，挡雨。
雨过天凉，陆怀玉生了堆火，我们便团团围坐在火堆旁烤火。
我往火堆近处凑了又凑，眼看几乎就要投火自尽了，却还是一阵阵的发冷。
“阿嚏——”我莫不是着了风寒吧？
往怀里摸了一番，贴身的帕子却不知何时丢了。正无奈着，眼前忽然出现一只修长的手，递过来一块雪白的帕子。
我只好低着脑袋道了声谢，接过陆怀玉的帕子。
下一秒，我忽然想起一事来。
“那个……陆怀玉，”我抬眼看着他，小心翼翼问道：“那个……青语的帕子，你是还回去了，还是……”
他却似乎不解：“什么？”
咋还不记事呢？我只好硬着头皮，道：“就是青语绣的那条锦帕啊，我南下之前，把它扔到你房间里了……你不记得了？”
陆怀玉神情微妙地静静看了我一会，然后说出一句惊世骇俗的话来。
他说：“不曾告诉你，我如今不住在原来的房间了。”
我下巴差点掉下来。
他解释道：“之前院子走水，我便搬到了别处。重新修葺之后住在那的，是我的师兄，沈园。”
我：“……”
他他他，他不住在那了？！那，那拿到青语的锦帕的人……
岂不是就成了沈园？！
想到我还附了张纸条……我顿时感觉浑身的血液“轰”一下全都涌入脑袋里，风寒瞬间好了一半。
天哪，这下可坏事了。
陆怀玉许是不忍见我这般生无可恋的神情，安慰我道：“我那沈师兄你也是识得的，他才品俱佳、相貌出众，也许你妹妹见了他，会对他动心也说不定。”
我焦虑地揉着头发，却没忘了护短：“怎么会？！我妹妹专一不二，看上谁就是谁，绝不会变心的！”
——若我知道因着我误投了锦帕，导致日后沈园和青语之间当真生出一段曲折奇妙的缘分来，打死我也不会说出这般脸疼的话。
天色已晚，我们决定干脆就在这破屋里过夜。
临天黑时，陆怀玉出去了一趟，不多时，拎了只野鸡回来。
都说君子远庖厨，可这家伙不仅模样好、武功好，就连做菜的手艺也是一流。
当真不给别人活路。
在后山的那些年，我每天最期待的时刻，就是练完功后，他做饭给我吃。
每次都能吃到撑。
烤鸡飘香，我撕了一只鸡腿递给芊芊——算是弥补她之前失去的那只鸡腿。
芊芊咬了一口，顿时两眼放绿光。
“太好吃了！我从没吃过这么香的烤鸡！”
我眼看着陆怀玉的唇角才刚有一点上扬的苗头，便因为芊芊的下一句话而僵在原处。
“以后我要叫你烤王！”
“不。”陆怀玉拒绝得干脆彻底。
“为什么不？我觉得很好啊！你看你烤鸡的技术这么好，我都觉得叫你烤王都委屈了！”
陆怀玉不为所动：“不。”
芊芊扁了扁嘴，道：“你不喜欢‘烤王’吗……那……”
芷嫣和我不约而同地看向芊芊手里的烤鸡。
……我们似乎能猜到下一句是什么了。
咳咳，陆怀玉，“烤王”……其实还行吧……主要我觉得你不会想听到芊芊的下一句话。
果然，陆怀玉脸色黑了。
“闭嘴。”
芊芊被他无情打断，不甘心地凑到我旁边来：“苏姐姐，你说，烤王这个称号好不好？”
我只想笑，只是怕陆怀玉揍我，才将唇角压了又压。一抬眼，只见他也正看着我，目光有些认真。
我没说好也没说不好，只与陆怀玉道：“陆怀玉，不如我们来下一盘棋，你若输了，便随芊芊叫你，如何？”
——要知道，虽然论武功我比不过他，但他与我下棋，从来没赢过。
所以，当初我常常用与他比棋的法子，赢得一串糖葫芦或者下山玩的机会之类的。而他脑子也当真是一根筋，每每都答应和我比。
像这次，我本没期望他答应，却没想到他垂下眸子，沉默片刻后，点了点头——竟是应了。
我很是称奇——莫不是他这些年棋艺见长，想要证明自己了？
我和他各自拿着树枝在地上画了一局，结果毫无意外地，我赢了。
“哈哈哈，苏姐姐赢啦！”芊芊乐不可支，在原地蹦跶着，拍着手笑起来。
“以后你就是陆烤王啦！”
我一脸惆怅地看着他，心想他可别因为输了而打我一顿才是。
幸好，他只拍拍衣摆站起身来，面色从容。
“愿赌服输。”
不愧是堂堂天一门掌门的得意弟子，果然颇有风度。
是夜，众人各自寻了地方睡下。
我晚饭吃多了烤鸡，竟撑得无法入睡，只好四处晃荡。晃到一处，无意间听到墙那边，芷嫣和陆怀玉在低声说话。
正人君子不听人墙角。我刚一转身，便隐约听到了我的名字。
正、正人君子不听人墙角……
“你把她带回去之后，打算如何？”是芷嫣的声音。
……小女子也许可以听那么一句两句的？
对于芷嫣的问题，陆怀玉没回答。
“你在我爹门前跪了两日，才求得他允许你出来寻人，若说你心中没什么计较，我可是不信的。”
陆怀玉沉默了一会，道：“我无甚打算，只随她心意就是。”
“……你千里迢迢把人找回去，就是为了随她心意？”
陆怀玉没说话。
芷嫣似是叹了口气：“也罢，从白日里那局棋我便该明白的……你呀，自幼便是这般执拗的性子，无论认定了什么都一条路走到黑，偏偏又嘴笨得不行，这样下去，铁定会吃亏。”
陆怀玉又沉默了一会，才开口道：
“我只求她平安。”
我背靠着墙，抬头望了望屋顶——年久失修的木板破了一个洞，一角天空，漏进几点斑斓星光。
作者有话说
第7章 烤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