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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芊芊(有修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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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路向南,前往南疆,一路上吃到了许多不曾听说过的美食,也欣赏到了许多锦绣山水。
南疆果然风景优美,只是虫子略多了些,还都是多少带些毒性的,我住了半个月,身上被咬了十六个包。
除了包之外,我还有另一个值得称道的收获——
我交了个朋友。
离开归真教不久,有一日我出门没看黄历,路过一个山头,遇上了当地的山匪。本来我想直接跑的,却看到那群山匪还抓了一个小姑娘,我一时没挪动脚,被他们围了起来。
这没办法,我本来不想打的。
这小姑娘名叫芊芊,十三岁的年纪,瘦小得跟八九岁似的。她的家人都被山匪害了,无处可去,便跟着我了。我将我的情况与她说明,她倒也不怕,笑道:“姐姐是好人,老天会保佑好人,我跟着你,不会有事的!”
这还是头一次有人说我是个好人。
还真有点感动。
我带着芊芊,走的速度自然慢上一些。好在我有的是时间,权当游玩了。
而且从山匪那里,我还顺走了一些金银盘缠。不愁没钱花的感觉当真是好,想吃什么便吃什么,晚上还能投宿高档客栈。
这天,我和芊芊到了穆城,选了最好的一家客栈住下。
晚饭时候,我俩到了客栈大堂里,选了张角落的桌子坐下。我看了眼芊芊瘦弱的小身板,叹了口气,一连点了好几个肉菜。
天色渐晚,大堂里的人渐渐多了。对于时不时投来的目光我早已习惯,芊芊这些日子跟着我,也渐渐适应。
这些日子相处下来,我当真是越发喜欢这个小姑娘了——沉稳懂事,聪明伶俐,而且心性坚韧,很是难得。
就是身子太弱了些。我给她夹了个鸡腿:“多吃点。”
只是,筷子还未伸到碗里,忽然一柄闪着寒光的长剑横空劈来,若非我躲得快,手怕是会被砍掉。
而那鸡腿就这么“啪叽”一声,掉到了桌子上。
来人是个年轻姑娘,只见她满脸愤恨地瞪着我,凄声道:“你这个妖女,是你害死了阮哥哥,今日我要为他报仇雪恨!受死吧!”说着便又向我刺过来。
这姑娘挥剑的方式十分讲究,和我看过的一个当红话本子上描写的武打招式一模一样,如此别具一格,叫我立时便想起——以前这姑娘也是这样来砍过我一回的。
唯一不同的便是,那时她参考的武功秘籍,是另一本当红话本子罢了。
至于她那阮哥哥……
是谁?
我想破了脑袋也没想起来,这时便见那姑娘流着泪恨恨道:“若不是为了给你送礼物,阮哥哥便不会将家产尽数变卖,甚至负债累累,最后自尽而死……”
就在我一筹莫展之际,又有一柄剑横空劈来,“铮”一声挡住了那姑娘的剑。
我一瞧那剑,心里顿时“咯噔”一声。
见鬼,这不是濯尘剑吗……
僵硬地回头——果然,那身白色衣衫,那张祸害人的脸……
夭寿啊!谁来告诉我,陆怀玉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而且,他身旁还带了个……
姑娘?
我还没来得及替殷灼感伤,便听得陆怀玉淡淡道:“这位姑娘,阮公子变卖家产所购的玉白菜,苏姑娘并没有收,是后来阮公子想卖掉玉白菜的时候,发现那玉是假的,一时想不开,故而自尽。”
玉白菜……哦,我想起来了,原来阮哥哥就是那个玉白菜君。
那姑娘听了这话,面容惨白,整个人摇摇欲坠,半晌,忽然捂了脸,哭着跑出去了。
我望着那姑娘的背影叹了口气,一转身,冷不丁便对上了陆怀玉的目光。
浑身顿时激灵一下,我迅速低了头,转身开溜。
溜了几步又急急刹住,低着头转身折回桌子旁,一把将芊芊拉起来,与小二道:“我妹妹身子不适,要回房休息了。麻烦把我们的饭菜送到天字三号房,多谢。”
“被身子不适”的芊芊一脸莫名。
我头也不回地冲回房里,“砰”地将门关上,背靠着房门,半晌,长长叹出一口气,心中懊恼。
真是的,我又没做坏事,跑什么跑?
这一见他就莫名心虚的毛病咋还就改不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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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就寝的时候,芊芊也一直都什么也没问我,只是躺下之后,她侧着身子面对着我,拿一双忽闪忽闪的大眼睛可劲儿盯着我瞧。
我:“……”
好歹也是打小在“万众瞩目”中走过来的,我自诩能在各种目光之下不动如山。
我闭上眼睛,无视芊芊的眼神。
……
不用管她,一会她困了,自会去睡的。
……
我当真没什么好讲的,她听了定会失望的。
……
……
我叹了口气,睁开眼睛看向芊芊,“当真想知道?”
她眼神亮了,头点的和小鸡啄米似的。
好吧,她一向拘谨,从不主动向我要什么。如今她难得有想要的——虽说这东西是我的八卦吧——那我也就说说便是。
总归,那段尘封的往事,我……已经放下了。
既已放下,又何惧重提?
“今天在大堂遇到的那个男子,叫陆怀玉,是天一门的弟子。”
“我和他相识在十二年前。那个时候我八岁,在……拜访亲戚家的路上被人牙子劫了。他随他师父去救人,我便是在那时与他相遇。我被救出之后,不想回家,就跟着他和他师父去了天一门。”
“我做了天一门的外门弟子,住在后山的竹屋。在之后的六年里,是他教我武功,和负责我日常的饮食起居。”
我想起那张总是遍布清冷气息无甚表情的脸,垂眸低低一笑。
“那个时候啊,他真的是个讨人厌的家伙……”
练武时把我当沙袋一样捶也就罢了,他这个人,最令人火大的一点,就是对人永远冷冷淡淡,就像一个冰块。
而且是捂不化的那种。
当时的我却是一副极跳脱的性子,每次看到什么有趣的东西都想和人分享,又不太敢和那些内门弟子接触,所以能说上话的便只有他一人。
所以,当时最常见的场景,便是我追在他屁股后面跑,吧啦吧啦说上一通,最后只得到浅浅一瞥,和一句淡淡的“哦”。
当时我真的想过一拳打到他脸上——哦你妹啊哦!
可我打不过他,每次只能默默腹诽:哼,以后再不找你玩了。
然而下一次却还是忍不住去找他说话。
现在想来,一阵脸疼。
我想,那时的我大约是因为年少火气太旺,所以才总是想靠近陆怀玉这个冰块吧。
“所以,芊芊啊,以后你若是遇到这样的男子,可得离他远一点才是……”我笑道。
可别像我一样。
遇上之后,这一生都栽了。
芊芊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又问我:“那苏姐姐你后来又是怎么去归真教的呢?”
我望着天花板,磨了磨后槽牙,似笑非笑。
“被人迷晕了,抓过去的。”
————
八年前,有一次我趁他不注意偷偷跑出去玩,在后山四处乱逛。未曾想,逛到一处偏僻的地方,遇到了一个老者,还带着一个与我一般大的少年。
那少年便是殷灼,而那个老者,就是我后来的师父,当时的归真教掌门——古长泽。
长这么大以来,还是头一次有人与我那般谈得来。当陆怀玉冷着一张脸找来的时候,我正拍着师父的大腿哈哈大笑。
后来我才知道,老头子那天本是要去友人家赴宴来着,而他的路痴程度,他若说第二就没人敢说第一,所以出门不久就迷了路,兜兜转转,这才遇到了我。
说起来,我与老头子也是有缘。
老头子是个老顽童一般的性子,那日与我聊得开心了,便不管后山是不是天一门的地盘,记住了路之后,就常常跑来与我说话。
他道我天资极佳,却并不适合天一门那种大开大合的内功剑法,便把他擅长的轻功和暗器教给了我。
陆怀玉倒是不曾阻碍我和师父的来往,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偶尔高兴了还提点一下我随师父学的武功。
我猜,他大概是本来就不想教我,如今正好甩了摊子,落得轻松,何乐不为?
而殷灼作为我师父的弟子——好吧,说起来他的确是我师兄,只不过我从来没叫过——那时便也常随师父来后山。
说也奇怪,陆怀玉从来不管我师父的来去,可对殷灼却极是上心。
每次他和师父一起来了,陆怀玉都会在不远处活动,或打坐或练剑,甚至自己和自己下棋。
也是够无聊一人。
现在回想起来,也许他俩就是从那个时候……开始的?
咳咳,我说的“开始”就是开始认识的意思,我可绝对没有旁的意思。
嗯,是的。
就这样过了两年。
有一日,殷灼忽然趁陆怀玉不注意,塞给我一张纸条。其上云,子时三刻,后山绝炼崖见,有要事相商。
两年来我与他也算熟识,他既说了有要事相商,那我自然会去。
只是没想到,去了之后,他与我说,师父希望我离开天一门,加入归真教。
其实我早就意料到会有这样一天。
在天一门后山住了六年,隐居一般的清净日子,几乎让我忘记了我其实和寻常人是有些不同的。
山中的日子平静、安宁,确实很好。
可我终究不能在这山中过一辈子。
天一门是兴旺百年的名门正派,听说还和朝廷有些千丝万缕的联系,即使一时收留了我,也永远不能真正容纳下我。
也许,像我这样的人,没那么多规矩的归真教才是我最好的归宿。
只是……
心底到底有那么……一丝丝的……舍不得。
不许质疑,我说是一丝丝,就是一丝丝。
我若走了,这后山竹屋怕是无人居住,这些被我擦的锃亮的桌椅家具,都会落灰。
我若走了,那些每日来竹屋讨食吃的野猫,也许从此就常常挨饿了。
我若走了,陆怀玉那厮再想找人当沙袋,怕是都不好找了吧……
啊呸,最后一点是我凑数用的,才不是理由。
无论如何,我犹豫了,想着回去考虑几天再做决定。
可殷灼这家伙着实黑心,根本容不得我考虑,直接甩出一道烟来,将我迷晕了扛回归真教。
殷灼不愧是“毒公子”,那迷药果真厉害,我只吸了半口,就生生睡了三天。醒来之后,便见全教的教众跪在我面前,高呼“拜见护法”。
我:“……”
罢了,左右再考虑几日也终会是这个结果,既来之,则安之就是。
之后,我回去拜别了天一门掌门,就这样到了归真教。
————
“原来这样。”芊芊摸了摸鼻子,又疑惑道:“可是苏姐姐,你和那个陆道长既是同门一场,总归也该有些情谊才是。你如今这么厉害,他再不能拿你当沙袋了,可你为何一看见他就跑呢?”
还害得我的鸡腿都没了——我默默把她没说出口的下一句话补上。
原来我对陆怀玉的躲避,都这般明显了。
为何要躲着他?
我笑着摸了摸芊芊的头,道:“因为,你苏姐姐我是妖女啊!妖女和正道,本就是势不两立的。”
“可是……”
“芊芊,”我打断了她,枕着手臂看着天花板。
“等你再长大些就会明白,有些事情,不是你想怎样,就能怎样的。人活一世,很多时候都是身不由己。”
芊芊果然被我这般深沉的模样唬住了,又摸了摸鼻子,没有再出声,讪讪翻过身去兀自睡了。
我弯了弯唇,替她掖好被子。
我和陆怀玉之间的恩怨——好吧他对我大概只有怨——其实也没那么复杂。
说起来,不过是我……曾做过一件算是坑了他的事。
起码在他眼中,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