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白骨君上

71、第七十章 再见，再也不见

　　“连杏，你要等我死了，也不来见我吗？”他说。
　　他在逼她。
　　激将法。
　　连杏知道，巫马诺言也知道。
　　他不过是在赌，赌自己在她心里的，最后那点份量。
　　时间静默。
　　许久后，连杏心念一动，收了手势，缓缓降落到了地上，周边的血滴也都纷纷散落。
　　她缓缓地、缓缓地走至他身边，矮下身子扶起他，轻声道:“阿诺，这个世上，如果说只能有一个我不愿伤害的人，那一定是你。”
　　“我不想你难过。”
　　“我答应过芊芊，一定会护你一世，平安喜乐。”
　　她的眼，直直地看着他的:“我不在乎你骗我，我知道，你都是为了我好。可是也正
　　如你所说，你不是我，你怎么知道，什么对我，才是最好的？”
　　“所以，阿诺，不要瞒着我，告诉我，祈莲，在哪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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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巫马诺言怔住，袖中的双手不禁紧握成拳，嗤笑道：“你看，我们都是如此倔强固执的人，我固执于你，而你，固执于你的祈莲，你的豆豆哥。”
　　连杏不语，记忆中那个男子，总是冷漠着一张脸，极不爱说话，却会在她危难时救她于水火，在她伤心时默默陪在她身边，在她绝望心死时带她回家。
　　“莫非你还真要如巫灵预言所说，嫁个五次才甘愿？”巫马诺言看着她，继续冷笑:“可是怎么办，你那么心心念念的豆豆哥，和拓拔帝鸣一样，早就成了一堆白骨！你想要嫁给他，生生世世都再不可能了！”
　　连杏一震，睁大双眼：“人类有十世轮回，三百年虽久，十世却应是未满，人间虽大，要找到他的转世，却也并非不可能，你如此笃定说我生生世世都嫁不了他，阿诺，关于祈莲，你到底知道什么？”
　　巫马诺言敛了眉眼，低声道:“人类有十世轮回，我只知道，你只有这一生一世，若是你死了，便将如神族一般，魂飞魄散，永无轮回！”
　　巫马诺言记忆拉远：“当年我醒来，姐姐说你死了，我不信，大闹天族，后来，我倾尽全族之力去寻找你的下落，寻找祈莲的下落，最终得知，祈莲三十年一搬迁，早已没有踪迹，而你被困冥海一线，不知生死。我将无忧宫设在冥海附近，就是希望有朝一日你出来，我可以第一时间找到你，比其他任何人，都更早地找到你。”
　　他一句“大闹天族”说的如此风轻云淡，连杏却知道，那该是怎样惊心动魄的场面。
　　“连杏，我只是不希望你伤心，所以才用巫灵花缔结了一个假的祈莲，我知你心心念念只念着祈莲，我只是希望你能放下心结。”
　　“连杏，若是你娘真的活着，她也一定希望你能好好过自己的生活，不再拘泥于过去。”
　　“连杏，忘记以前吧。”
　　他认真地看着她的眼:“连杏，祈莲已经不在了。”
　　连杏怔怔地，流下一滴泪来。
　　“连杏……”巫马诺言伸手，欲拽住她的。
　　连杏却后退了一步，血滴再次从地面升腾而起，一颗颗漂浮在空中。
　　“你说的对，若是我阿娘还活着，她一定希望我好好活下去。”
　　连杏抬头，凄然一笑:“可是我活着，他们却死了。祈莲是我的家，我生在那里，长在那里，理应死在那里。神族，天下，都与我有何相干，我终还是要回到祈莲的。”
　　巫马诺言看了看她，又看了看满月，缓缓低下头，笑了:“连杏，你果然没有变。”
　　那个执着起来总是不管不顾的连杏。
　　那个只要下定决心无论如何就都要去完成的连杏。
　　……他几乎已经用尽了所有办法。
　　从知道她有想离开的念头开始，他已经想尽了办法想留下她。
　　温情的，霸道的，无赖的，撒娇的，决绝的，激将的……他为她种了满园的杏树，与她朝夕相处，甚至独闯幻族带来了满月……
　　可是统统，都留不下她。
　　她太聪明，自己用巫灵结界都骗不了她。
　　可是她想要的，他却是无论如何也不能给她。
　　为什么？为什么偏偏是祈莲？难道一切竟真的都已经注定，逃不开、避不了么？他机关算尽，不惜赔上整个巫族，只为了护她一世周全，而已。
　　连杏，你可知，你不能离开巫族，我不在乎天下相争，我只在乎你现世安稳。
　　巫马诺言拼尽全部力气，再次上前拽住她的手:“连杏，我只问你一句，你到底，有没有，爱过我？”
　　连杏看着他，眼中不忍，却还是伸出双手，将他一推——
　　口中默念:“诸神在上，我祈莲连杏，今日愿以血盟誓，了断与巫马诺言的姻缘……”
　　“祈莲连杏！！！你敢！！！”
　　巫马诺言双目赤红地瞪着她，抬手便拔下发上的白玉簪，毫不犹豫地对准了自己的脖子:“今日你敢断了你我姻缘，我便立刻死在此地！”
　　连杏一震，脑海里想起那个时候，自己也是这般，将簪子抵在喉头，对着那个一身大红喜服的人说，钟离七七，今日你敢娶她，我就敢死在你面前！
　　巫马诺言手更用力了一分，脖子上霎时便涌出血来。
　　连杏看了满月一眼，满月会意，从身后一掌将巫马诺言打晕。
　　满月接过从他手中脱落的白玉簪，扶住他倒下的身影，轻轻放在地上，又将簪子插回他发中，轻声开口道:“爹爹，对不起。”
　　一边的素素勉强站起身来，一步一步走至巫马诺言身边，她坐下来，握起了巫马诺言的手，浅浅笑开:“你今日如此伤他，想必并不知他这三百年是怎么过来的。”
　　自己幼年便与他相伴，虽然隔着一面墙，她却能感受到他所有的情感波动，许是两人共用巫灵之力的缘由，她与他，就像是一起等了那女子三百年一样。
　　他昏睡了一百年，却无一日不想早点醒来，只为早点见到那女子一面。他醒来，不见她，宁可从此无光明日月也不肯睁眼，听说她死了，他手持巫灵花一路杀上天族，流着血泪让那位新登之帝将她还回。后来，他得知她被囚在冥海一线，试了万千法子去救她，都不得果，他便将巫族迁至冥海脚下，日日等她出来，她一日不出，他便一日一日越加暴躁，那个女子终于出来的那一天，她看着这位向来高傲的君王，抱着失而复得的她，泪流满面。
　　所有人都不能理解，他为什么宁可毁了巫灵花也要留下那女子，她却是能理解的。
　　他等了她，三百年。
　　心心念念期期愿愿的三百年。
　　风凌素素抬头:“祈莲姑娘，我知道我阻止不了你，你想要做什么，便做吧。只是，你要记住，今日是你亲手弃了他。你既弃了他，这辈子，我都不会再将他还给你。”
　　连杏看着她，缓缓点了点头。
　　“祈莲连杏，唯愿你生生世世，都不会为你今日所做而后悔。”
　　连杏闭上双眸，口中再次念起咒语，长发在血光中飘起:“诸神在上，我祈莲连杏今日愿以血盟誓，将巫马诺言、风凌素素封印于此阵！万世不离！求诸神怜悯，达我所愿，我愿折寿百年，代受神罚！”
　　一层透明的结界缓缓从连杏手中飞出，罩住了巫马诺言、风凌素素二人。
　　连杏最后看一眼地上那个紧闭双眼好似在安详沉睡的男子，在心内轻声道:
　　“阿诺，再见……”
　　此生，再也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