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白骨君上

52、第五十一章 杀，或不杀

　　千鸟想，如果非要为这位世上前无所有的天下之主天帝定义一个“陪伴最长久的人”，那大概就是自己了。
　　从她出生开始她就一直陪着她。
　　她见识过她的天真，见识过她的冷漠；见识过她的善良体贴，也见识过她的决绝无情。
　　没有人能比这位天帝更简单，也没有人能比这位天帝更复杂。
　　她至今仍读不懂她。
　　“帝君。”千鸟恭敬地垂下头，轻声启口。
　　榻上，钟离七七只淡淡应了一声：“何事？”
　　“帝君伤势如何？”那个巫马诺言向来是个没轻没重的，也不知他这次又是发什么疯。
　　“无碍。”声如翠玉。
　　“帝君……何时归？”千鸟犹豫地问出口，这次，她似乎出来很久了。
　　钟离七七抬眸，看向窗外，却未发一语。
　　另一边，无情殿。
　　满月一边吃着糖葫芦，一边冲连杏眨眨眼，小声道:“阿娘，我们什么时候去找大爹爹和四爹爹？”
　　连杏失笑：“你不怕你二爹爹没收了你的糖葫芦了？”
　　满月赶紧四周望了望，安心道：“没关系，二爹爹被芊芊公主叫去了，他听不见，哈哈哈！”
　　连杏唇角微弯，深吸了一口气：“我没打算去找你大爹爹和四爹爹。”
　　“为什么？”满月不解。
　　连杏迟疑着，没有立时作答。
　　她本是已经决定了要离开的，但是……但是……她宁可自伤也不愿意强破他的结界，他以命相赌，她又岂敢真的以命相博。
　　当她倒在地上，看到他走进门来那一刹那的绝望表情时，她的心，也是痛的。她明明答应过他，不会再伤害他、抛下他。
　　他是阿诺，是她发过誓永远也不会再让他伤心的阿诺啊……
　　她已去过祈莲，现在还见了满月，此生，再无遗憾。
　　所以，如果对他而言，她的离开才是最大的伤害，那么，把她这一生，都给他，又能如何。
　　想到此，连杏缓缓笑了，笑意直达眼底:“满月，我哪儿也不去了，就留在无忧宫，留在二爹爹这里，好不好？”
　　满月很久没有看到连杏这样的笑容了，她点点头，道：“好。”
　　这一刻，不论阿娘说什么，她都一定会说好。只要是阿娘的决定，都好。
　　不过想起同样等了阿娘那么久的大爹爹和四爹爹，满月还是有些于心不忍：“大爹爹和四爹爹……会伤心的……吧……”
　　“时光会冲淡一切，以后，他们会有自己的王妃的。”连杏淡淡道。
　　“大爹爹和四爹爹听了会不高兴的。”满月皱眉。
　　她不喜欢大爹爹和四爹爹有别的王妃，她知道，大爹爹和四爹爹也不喜欢。
　　“可是你再提他们，你二爹爹就要不高兴了！”连杏忍不住逗她。
　　“哦。”满月乖乖地捂住自己的嘴。
　　连杏眼睛转了转，突然道：“满月，你想不想让二爹爹高兴？”
　　满月点了点头:“想！”
　　连杏嘴角弯起一抹邪肆的笑容来，神秘且小声地道:“那我们一起，给你二爹爹娶个小妾吧！”
　　想来想去，她还是觉得风凌素素这样又会做饭又痴情还又长寿的女子不可多得，性格温柔善解人意，错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不管不管，她要把她娶进来，给阿诺当小妾！喜不喜欢什么的，一年不喜欢，就两年，两年不行就十年，十年也不行那就百年、千年、万年！反正他们神族长寿得很～！
　　无欢殿室内，依旧安静。
　　钟离七七在发怔，她不语，千鸟便也不说话，安安静静地在一旁站着。
　　良久，钟离七七终于开口，只听她轻声道:“我看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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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她？
　　千鸟皱眉。
　　这个“她”，是指谁？
　　一般来说，能让这位帝君在意的，只有千夜瞳和“那个人”而已。
　　可是直觉又告诉她，不是千夜瞳，也不是“那个人”。
　　“帝君……瞧见了何人？”千鸟轻声问出口。
　　钟离七七看向窗外，忍不住又开始发怔。
　　她原本以为，这辈子，她都不会再看见那个人了。
　　那个人类。
　　那人气息微弱地倒在巫马诺言怀里的一幕又在她眼前浮现，原本，她是感受到一股不寻常的封印，随着灵气过去看看的，却不想竟然看到了那一幕。
　　那个人，似乎总有本事把自己弄得伤痕累累。
　　她还总有本事，把身边的男人个个都迷得团团转……
　　想到此，钟离七七几不可察地皱了一下眉，然后又想起，三百年前，一场她精心策划的五族之战，竟然悉数都毁在了这么一个不起眼的区区人类手中，不免又有些恼怒，天下苍生，因她，全乱了。
　　她，应该是叫，祈莲连杏吧。
　　莲——想到这个字眼，钟离七七危险地眯起了眼睛。
　　她竟然真的在这里，在巫族。
　　杏林中，一眼就知道，那个人不是她。
　　她从来不会叫自己“天帝”。
　　她总是叫她，钟离七七，钟离七七……这天下间，敢这么叫她的，大抵便只有她一个人了。
　　究竟是有怎样的力量？竟然连冥海一线都困不住她。
　　向来面无表情的钟离七七动了一动手指，终是冷冷地开口道:“千鸟，查，我要知道，她究竟是怎么出来的？”
　　出来？千鸟狐疑地皱起眉头。
　　谁出来？为什么要用“出来”两个字？
　　莫非！！！
　　千鸟脑海里突然闪现一个人名，浑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睁大了双眼。
　　不……不可能吧……难道帝君说的，真的是祈莲连杏？可是，那怎么可能呢？数万年来，不论是神族还是人类，从没有人可以走出冥海一线！
　　“帝君……”千鸟嘴唇动了动，双手不禁在袖中紧握成拳。
　　钟离七七侧首，等着她接下来的话。
　　千鸟缓缓艰难地开口:“……帝君，说的，可是，祈莲，连杏？”
　　钟离七七垂眸：“是。”
　　千鸟的手忍不住抖了下，仍是强自镇定道：“若真是她，帝君打算，将她如何处置？”
　　如何处置？
　　自然是杀——话至嘴边，钟离七七却又犹豫了下。
　　脑海里浮现昔日那人追在自己身后的情景，古灵精怪的她，装可怜爱恶作剧的她，认真的坚定的她……
　　多年不曾想起，却原来一直没有忘记。
　　千鸟看着迟迟没有回话的钟离七七，心也不禁跟着悬了起来。
　　这位帝君其实并非是个无情的人，相反，她心系天下，运筹帷幄，法力卓绝，确然是个不可多得的好帝君。只是……
　　只是唯有对待她——祈莲连杏，这位帝君，怕是把一生的无情都用尽。
　　杀，或不杀。
　　那一瞬间，千鸟想了数十数百个理由，却没有一条是能让这位帝君改变心意的，得连杏者得天下——只这一条，便是谁都救不了她了。
　　没有人知道那句预言的真假。
　　但是龙族的三王子龙浩娶了她之后，确实得到了王位；巫族的少王巫马诺言娶了她后，也真真切切拿到了王权；冥族王子少卿止水自幼被囚，但娶了她后，也从金丝雀蜕变成了一代帝王；甚至连人族的那个武夫拓拔帝鸣，也是在娶了她之后才拿到的帝位。
　　三百年前的五族之战，亦皆因她而起。
　　世人都那么传，真假已经不重要。
　　身为天下之主，怎能不忌惮。
　　更何况……
　　“那件事”……
　　想到此，千鸟心中一痛，她不禁在心里默念:连杏，为什么，为什么你要出来，你可知这世上，等着你的都是什么……
　　良久，她却听见钟离七七叹了一口气，然后朝自己挥了挥手道:“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