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白骨君上

37、第三十六章 天下最好的娘

　　“连杏，我知道你看重族人，爱若生命，你娘若是活着，看到你，定然是开心的。”巫马诺言揉了揉她的发，眼神温柔。
　　连杏点点头，又笑道：“若是我娘还活着，那岂不是跟我一样，成了老妖怪了！”
　　巫马诺言看着她：“你，不想知道，她的转世么？”
　　凡人类者，皆有十世轮回。
　　连杏深吸了一口气，道：“不想。我阿娘说过，有些事，不可贪心，不可强求，我能为她递上一柱香，为她拜上一拜，已然很好。”
　　巫马诺言点头，想了想，还是道：“你……莫要再执着于过去了，你阿娘疼你，即便是你真的做错，她也不会怪你，更何况，你所作所为，在你阿娘看来，只不过是你的选择，并不是你的错，你没有做错什么。”
　　连杏一顿，眼神变得柔软起来，突然想到一件事，于是她笑道：“阿诺，以前你不是问过我，娘亲，究竟是什么样子的么？”
　　巫马诺言看向她，没有说话。
　　以前他确实问过她，因她总是把她阿娘挂在嘴上，一时凶的可以追她几条街，一时又温柔地给她唱摇篮曲，一时还兴起教她喝酒摇骰子……总归是胡天海地的扯，让人觉得没有一句真话——虽然现在才知，她说的竟然都是真的，但那时还是笃定了她是在胡扯的。虽知是胡扯，可她提起阿娘时的神采却还是让他生了好奇之心，所以他还是问了。
　　娘亲，究竟是很么样子的呢？
　　他自幼便没有娘，娘因生他而死，爹爹亦任性地陪娘而去，只留下偌大的巫族给他们姐弟二人，所以他的生命中，一直只有姐姐。
　　那时候，连杏给他的回答，是：娘亲的样子，便是你姐姐的样子。
　　连杏自然也想起了那个回答，于是笑了：“那时候我只觉得，天下的娘亲大抵都是一个样子，如你姐姐那般的样子，现在，我可以告诉你，娘亲的样子，大概就是……护短的样子。”
　　巫马诺言一愣，连杏笑着解释道：
　　“别看我阿娘性子淡漠，又不喜言语，其实我阿娘很护短的，要不，我也不会在族中都快要到了横着走的地步！你知道吗，小时候有一次，我和两位小公主一起在湖边玩耍，却不慎落水，虽然有惊无险，但是两位小公主却吓得不轻，无双皇后知道了，气得二话不说就把我捆了，打了个半死。我阿娘什么都没说，但是在我伤好后的第二天，就罚两位小公主闭关抄写祭祀文，足足把她们俩关了半个月才放出来！无双皇后脸都要气歪了！”
　　“还有一次，我偷偷带两位小公主出宫玩，不小心回来得晚了，还好死不死直接撞上了我阿娘，我本以为，我肯定要被罚了，结果，我阿娘连说我都没有说，只让我早些回去歇息，莫要累着。此后，我接二连三地闯祸，阿娘一概不问，有人忍不住告到阿娘那里，却也都一律都被阿娘挡了回去，我便愈发的肆无忌惮。”
　　“阿娘从不罚我，我曾以为，我阿娘是因为以前没有做过娘，不知道做错事的小孩是要罚的，所以才不罚我，可后来我才知道，竟是因为在她的心里，我真的不曾做错什么。”
　　“不过我那些个混账事，还是不能被无双皇后逮到把柄，她每次都不轻饶我。”想起无双皇后每次被自己气得不轻的样子，连杏不由笑了。
　　巫马诺言奇道：“你阿娘既护短，为何还任由无双皇后罚你？”
　　连杏笑了笑：“因为无双皇后是她的妹妹，她疼我，也疼她的妹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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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娘……身份原是如此尊贵？”巫马诺言惊愕。
　　连杏笑了笑：“若论尊贵，我阿娘当之无愧是全族最为尊贵的人。我们祈莲族世代以祭祀为重，因着祭祀，才能保全族昌盛，阿娘幼时便被作为大祭司的接班人培养，地位在全族自然是无可替代，而且无双皇后也是很护短的一个人，她对我阿娘的护短，简直到了令人发指的地步，她如此逮着了事由便重罚我，也是因着觉得我抢了阿娘的缘故。”
　　巫马诺言古怪的看了她一眼：“你既然知道，为何还总是招惹她？”
　　“我没有招惹她呀！”连杏无辜道。
　　巫马诺言叹息：“你到处闯祸，留下把柄，便是在招惹她，我不信以你的聪明，能总是被她抓住。”
　　连杏笑笑，眼中星辰闪耀：“你不懂，无双皇后罚我，其实是想我阿娘多与她说说话。”
　　连杏解释道：“你知道的，我阿娘寡言，她整日只待在祭司宗，只有我被罚了，她才会放下祭祀的事赶过去，如此，即便有时候不能说上话，无双皇后也是高兴的，她高兴了，就会随便我继续闯祸啦！”
　　“……”巫马诺言扶额：“所以你才这么养成了这般有恃无恐的性格么？”
　　巫马诺言有些明白了，她身上偶尔所带着的浑然天成的尊贵气息究竟是怎么来的，原来，她生长的环境，竟真的是天之贵处，而她，也真正是被所有人，宠着长大的。
　　只是，他们的被宠，终究还是不一样的，他生来便是王，姐姐宠他，却也只有姐姐敢靠近他，所以他跋扈，却又孤独。而她，则是被很多人宠着，养成了七窍玲珑的性子，乐观开朗，通晓人心，天不怕地不怕。
　　连杏弯起唇角，道：“天地良心，七岁之前，我还没有这么有恃无恐的！虽然我阿娘待我好，很好很好，可我一直不知，阿娘的好，能好到什么程度，又能维持多久。万般因由总有个尽头，七岁那年阿娘带回了连墨，那时候，我以为，那就是尽头了。因为周围的孩子都说，连墨是我阿娘的亲生女儿，阿娘有了亲生的女儿，就会不要我了。我信以为真，怕阿娘为难，便打包了一个小包袱，趁着夜色，离家出走了。”
　　“后来呢？”巫马诺言问。
　　连杏笑了笑：“后来自然是迷了路，我迷失在一片奇怪的树林里，怎么也找不到方向，昏昏沉沉中似还有个女子要杀我，待我醒来，就看到阿娘全身大大小小的伤口在守着我，那是我第一次看到阿娘哭，阿娘见我醒来，什么也没说，只是背着我一路回了祈莲。后来，阿娘与我说……她说，我便是我，世上无人可将我取代，她爱众生，众生皆不及我。”
　　那时，她方知，自己在阿娘心中，有多重要。
　　所以，阿娘希望她遵从本心，她便遵从本心；阿娘希望她开心，她便日日都开心；阿娘希望她可以做任何她想做的事，她便事事都有恃无恐。
　　“我阿娘从不约束我什么。”连杏想起过往，发自内心地笑了：“我啊，自幼食百家饭，认的娘多如牛毛，爹也是一抓一大把，虽然我被接进了富丽堂皇的宫中，但是我还是会常常偷溜出去看他们，看见了，依然喊爹喊娘得没得顾忌，起初大家还会说，我阿娘身份高贵，我如此唤他们，是不分尊卑，是在折了我阿娘的身份，不许我喊，可是后来时日久了，大家发现我阿娘似乎并不反对，这才随了我。与其说我是我阿娘的孩子，不如说，我是整个祈莲的孩子。”
　　看着连杏想起从前眼神中都泛着光点的模样，巫马诺言彻底怔住了，指尖忍不住轻轻颤抖起来。
　　“在发什么呆？”连杏发现了他的异状，于是伸手在他眼前晃了晃。
　　巫马诺言回神，淡淡道：“我只是觉得，你阿娘将你养得真好。”
　　连杏于是笑了：“因为，我阿娘是天底下最好的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