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杏》白骨君上

36、第三十五章 阿娘，这是我夫君

　　“我知道，我知道。”巫马诺言不住地轻拍着她的后背，眼神不由望向前方那个安静的牌位，眼神中流露出难以抑制的悲伤。
　　连杏闭上眼，以往不敢触及的那些回忆，此时却一丝丝全数跑了出来——
　　小小的连杏坐在一棵古老的大树下，大约是四岁的模样，她仰头，看着天上飞舞盘旋的那些鸟儿，轻声道：“你们说，阿娘什么时候才回来呀？”
　　可惜鸟儿们也不能回答她的话，小连杏便如此一日复一日地等着。
　　然后有一天，祈莲黎回来了，那时已经很晚，她本以为连杏已经睡着，打开殿门时却看到连杏正睁着一双大大的眼睛坐在厅前。连杏见到她很是欢喜，手忙脚乱地给她看自己习的字、练的画，还给她准备热腾腾的晚饭。
　　祈莲黎若有所思：“你在等我？”
　　小连杏点点头，又摇摇头，最终迟疑了下，还是点了点头。
　　第二天开始，祈莲黎便将连杏一同带去了祭司宗，她在做祭祀祈祷时，便让连杏在宗里玩，待她祭祀完，她再带连杏一起回家。
　　她对她说:“你不必等我，你若想见我，随时都可以来见我。”
　　画面一转，变成了一个士兵模样的人拎着小连杏的后领对堂上那人道：“大祭司，发现此人在宫墙处鬼鬼祟祟，似是想要偷溜出宫，请大祭司定夺。”
　　小连杏害怕的直抖，鼻涕眼泪流了一脸，委委屈屈地看向祈莲黎。
　　祈莲黎看着她：“你想出宫？”
　　小连杏瘪着嘴，答不出话，只是呜哇一声大哭了出来。
　　祈莲黎抱过她，细细为她擦去脸上的污渍，然后，将一个玉牌放进了她手中，轻声道：“别怕，从今以后，有了这个玉牌，你想去哪里便去哪里，无人敢拦。”
　　画面再一转，小连杏站在街上，有些羡慕地看着云娘为连花新做的新衣，那花可真好看，她想要摸一摸，却被连花打了手，她讪讪地收回手，却收不回那羡慕的目光。这一幕，正好被祭祀完来寻她的祈莲黎看到。
　　两日后，一件漂亮的粉红色绣花衣衫被安静地送到了小连杏面前，小连杏接过衣衫时看到，她阿娘原本干净漂亮的手指上，布满了一点一点的红色针痕。
　　祈莲黎摸摸她的头，然后说:“做的不是很好，做的多了，应该就好了，以后，想要什么便与我说，世间万般，阿娘无什不能给你。”
　　画面又一转，小连杏已长得大一些了，身上正穿着刚做好不久的新袄子，一个人坐在石阶上，双手托着下巴在跟鸟儿说话，时不时还拨弄一下地上疾行的蚂蚁。
　　祈莲黎祭祀完出来看到这一幕，呆了一呆。
　　三天后，族中的两位小公主也住进了祭司宗，还带来很多同龄的影卫，连杏很快就和他们玩在了一起。
　　“阿娘阿娘！我有朋友了！我有好多好多朋友了！”小连杏高兴地扑到祈莲黎怀里。
　　祈莲黎只是笑笑:“以后，你还会有更多的朋友，遇见更多的人。一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你只需记得，这一路上，总会有人与你相随。”
　　这一生连杏失去的太多，亲人、朋友、爱人；她尝过的痛太多，爱恨别离、死生契阔，桩桩悲壮，件件剜心。可她始终记着阿娘对她说的那句话，阿娘说，希望她仍能觉得，人间值得。
　　她看了一眼身旁的巫马诺言，笑了，阿娘说得对，一生何其漫长，又何其短暂，一路上，总会有人与她相随。
　　连杏侧头：“阿诺，跪下。”
　　巫马诺言依言上前一步，在她身旁跪了下来。
　　连杏牵住了他的手，对着那个牌位轻声道：“阿娘，这是我夫君，我带来，给你看看。”
　　——————————————————————————————————————————
　　巫马诺言闻言一震，不禁动容，侧目看向她。
　　眼中有泪光闪烁，巫马诺言无意识地握紧了她的手。
　　连杏直视着前方的牌位，继续道：“阿娘，他对我很好，很好很好，他叫巫马诺言，是巫族的王，是历经沧海桑田，依然初心不改愿意陪我到终生的人。”
　　“我知道，阿娘还是更希望我嫁给豆豆哥，可是……”
　　“对不起，阿娘，我终究还是违背了阿娘的意思，嫁了旁人为妻，可是我又没有违背阿娘的意思，从以前到现在，我都做了自己想做的事，没有违背初心——阿娘，你会喜欢他的，是么？”
　　灯火摇曳，闪烁了一下，似是在赞同她的话。
　　连杏握紧了巫马诺言的手：“你看，阿娘说喜欢你哩！”
　　巫马诺言回握住她的手，朝那个牌位恭敬拜了三拜，轻声低语：“阿娘。”
　　这时，大祭司上前，出声道：“连杏，大祭司生前曾交代，若是有一天你回来了，那个选择，你可以再做一次。”
　　连杏一怔。
　　那个选择——祈莲族与那人，你只能选一个。
　　想起过往，连杏的泪不由流了下来，阿娘说，人生中总有些选择，不得不选——然后，三百年前，她选了那人。
　　可是那时她并不知道，这一别，竟然就是三百年啊！
　　思念祈莲的日夜，夜夜剜心。
　　如今，她三百二十一岁了，再也不是当年的懵懂少女，巫灵结界，天下间非巫灵花不可破，再选一次，又要再别多少年。
　　许久后，连杏看着大祭司，平静道:“大祭司，我决定了。”
　　她身后的巫马诺言不由自主地握紧了双拳，凝神屏息，等待她的宣判。
　　大祭司也不由抿了抿唇。
　　“我选择离开祈莲。”
　　听到这句话，巫马诺言全身的神经都舒缓了下来。
　　大祭司点了点头，道:“我们都会尊重你的决定。”
　　连杏起身，安安静静地上了一炷香，然后她对大祭司躬了躬身:“大祭司，在离开之前，我能否，再去看看连墨？”。
　　大祭司却摇了摇头:“三百多年前，你离开祈莲后，一直没有再回来。十年后，连墨为寻你而去，她便再也未回来过，我们亦无她的半点消息。”
　　连杏一怔，却也释然，依连墨的性格，确实不找到自己，就绝不会罢休。
　　“……也好。”连杏终是轻声道。
　　罢了，每个人都有自己的命数，连墨，也应当如此。
　　“别难过，我在。“看出她情绪中的失落，巫马诺言不由握紧了她的手。
　　连杏抬起头，回了他一个放心的笑来，然后看向大祭司：“大祭司，在离开前，我可否在族中四处看看？”
　　大祭司慈祥地点了点头:“那是自然，只要还未离开族内，你就仍是我祈莲族人，而且您有一块二代大祭司所赠的通行玉令，举族皆可来去自由，我等亦不敢阻挡，更何况，按照辈分，您可算是我族中祖辈的人物了！如此客气，倒是折了我的寿！”
　　“多谢大祭司！”连杏再一次对她躬身道。
　　出了房间，连杏回头，远远望着那个牌位，双眸盈盈含泪，她看着那个古老的门在自己眼前一点一点地再次合上，看着那个牌位一点一点地消失在自己的视线。
　　阿娘，我回来了。
　　阿娘，我走了。
　　忽觉肩上一重，连杏侧头，就看到巫马诺言一副虚脱的模样:“怎么了？”
　　巫马诺言闭上眼:“刚刚，我好怕你说留下来。如果你留下来，我怎么办？”
　　连杏失笑:“这么怕我离开？”
　　巫马诺言伸出双手搂紧了她，闷声道:“嗯。”
　　连杏哑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