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打架啊》金树台

31、第 31 章

　　林易的爸爸是因为车祸去世的。
　　那时林易才六岁，刚懂事的年纪，已经懵懵懂懂的知道了什么叫死亡，他呆愣地站在爸爸的墓前，看着一个个素未谋面的亲戚朋友，神情悲痛地在墓前哀悼，只觉得这场面怪异极了。
　　母亲无悲无喜地跟他陈述着事实，她说，你没有爸爸了。
　　年幼的林易不哭不闹，只是抬头不解地问，为什么爸爸要离开我们。
　　那时年轻的易聘婷没有说话，只是摸了摸年幼儿子的头，眼中带着怜悯，她说，他不要我们了，所以就离开了。
　　小林易不信，他想张口大声反驳，说，你骗人！爸爸对我们那么好，怎么可能不要我们！
　　但看到母亲眼眸深处沉痛的悲拗时，他只是乖巧地握紧了妈妈的手。
　　一个美貌又有独立收入的单亲妈妈依然抢手，过了两年，易聘婷就组建了新的家庭，小林易离开住了将近十年的城市，住进新房，看着面前富丽堂皇的别墅和妈妈轻松的笑容，心想，只要妈妈开心，我住哪里都无所谓。
　　两年后易聘婷怀孕，林易多了个弟弟，那是他第一次看见妈妈由衷的笑，眼底浓厚的愁云化了，过往所得的郁结都因为新生命的诞生而落幕，易聘婷温柔地抱着尚在襁褓里的弟弟，神采中仿佛回到了当年那眉目含春，笑靥如花的少女，她高兴地朝站在病房门口不知所措的林易招手，说，你快来看看弟弟呀。
　　林易顺从地捏住弟弟的手，柔嫩的触感让他新奇地睁大了眼，开心地打量着新生儿皱巴巴的小脸，欣喜地说，他好软啊。
　　易聘婷怜爱地摸了摸林易的头，眸色里却带着浓浓的悲凉。
　　弟弟出生了，继父和母亲欢天喜地地布置好了儿童卧室，所有人都聚在一起热烈地讨论着该取怎样的名字、什么牌子的婴儿用品好以及将来要读哪所高质量的幼儿园。
　　继父姓李，在经过将近半个月的讨论后，才终于敲定了家庭新成员的名字—李晟安。
　　晟安，兴旺安定，代表着父母对子女最好的期盼和祝福。
　　当时八岁的林易练了几个月的书法，做了几本初中难度的奥赛题，只为了让妈妈的注意力从弟弟身上移开，多看自己几眼。
　　他觉得自己越来越透明，妈妈眼里，似乎永远都只有不停哭闹着的弟弟。
　　别墅里的佣人有时会嚼舌根，说林易一个外姓子，以后在李家根本上不了台面，掀不起浪，伺候好他还不如伺候好含着金勺出生的正牌李家少爷，多露几份脸，说不定还有升职加薪的机会。
　　八岁的林易还不懂她们口中的上不了台、掀不起浪是什么意思，以为她们是在抱怨自己无能没用，字写不好，数学题也做不出来。
　　所以林易很刻苦，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不声不响地埋头学习，围墙外偶尔会飞过几只高高飘着的风筝，同龄人的嬉闹在蓝天白云下显得格外令人羡艳。
　　只要一段时间就好了，他想。
　　直到期末考后，林易高兴地从书包里拿出门门满分的试卷，乖乖地在书房门外坐下，举着100分的卷子，就等着妈妈办公出来，骄傲地跟她分享自己的成果。
　　可等了很久，书房里依旧没有动静，林易举着卷子的手都泛了酸，他小心翼翼地把卷子纸张整理好，以防出现一丝影响美观的褶皱。
　　他又等啊等，等到楼下传来吴姨叫晚饭的声音，书房才传出纸张摩擦的声响，林易顿时兴奋起来，他知道，妈妈马上就能出来了。
　　书房门一开，他就咧嘴笑着，把满分试卷展开，昂首挺胸地等待着日日夜夜期盼着的夸奖。
　　可妈妈只是皱眉疲惫地看了他一眼，直接略过他举着的试卷，淡淡地责怪道，你站这干嘛？下去吃饭。
　　小林易的笑还没来得及收回去，就被母亲残酷地甩下，空中邀功的手依旧执拗地举着。
　　但林易没有灰心，他想，妈妈只是因为弟弟，因为公司，太累了，忽视他是正常的，他应该要更努力，才能让她看到自己。
　　于是林易得了全校第一的优异成绩，又积极参加了各种大小比赛，获得各式各样的奖项，妈妈偶尔一句的夸赞，就足以让他高兴一整天。
　　因为在这种时候，他才能理直气壮地反驳那些乱嚼舌根的佣人，说，看，我的妈妈还是在意我的。
　　他踩着凳子，把奖状贴得老高，到最后，竟整整齐齐地贴满了一面墙。
　　妈妈时常会和继父和弟弟出去旅游，最近更是见不到人影，没人看，林易只好拉着在厨房做事的吴姨，他一向跟她关系好，因为只有吴姨才会做他爱吃的菜。
　　吴姨乐呵呵地被林易扯着展示一面墙的奖状，跟着林易开心，说，林哥儿最棒了。
　　小林易却闷闷不乐了，他牵着吴姨的手，说，妈妈要是也这么觉得就好了。
　　吴姨看着个头小小的林易，眼眶一热，说，是她不知福。
　　在李晟安六岁生日的那天，吵着让易聘婷给他买了一只泰迪犬，抱着玩了两天后，又嫌麻烦，甩手扔给了下人。
　　林易看着昨天刚被扔水池子里洗过澡的泰迪，今天又被扔到门外不让进来，嗷嗷叫唤得直可怜。
　　他无奈地教训恶趣味的弟弟，说，你这样会把它弄死的。
　　李晟安瞪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哇地一声哭了出来，边哭边喊，狗狗才不会死！狗狗才不会死！
　　林易看着同母异父的弟弟哭闹的样子，习以为常地转身离开，闭门看书了。
　　于是在晚餐桌上，李晟安又哭了。
　　妈妈和继父吵了起来，继父说我娶你，不是为了一天工作之后还要回家跟你去吵架。
　　然后不耐地甩手上楼，砰地一声把书房门摔得作响。
　　易聘婷红着眼眶，柔声不停安慰抽泣的小儿子。
　　林易全程都低头规矩地吃着饭，一言不发。
　　易聘婷对不停吵闹的弟弟束手无策，只好转向平时乖巧懂事的大儿子寻求帮助。
　　林易，你是哥哥，弟弟让你照顾一下那只狗，你说好不好？
　　林易看着妈妈焦急的脸庞和近乎祈求的语气，所有难言都压在喉咙里，只是点了点头，说，好。
　　易聘婷脸上这才终于出现满意的神情。
　　她又哄了小儿子半宿，见终于不哭了，才急忙啪嗒啪嗒地上楼。
　　李晟安哭累了，由保姆抱着，奶声奶气地问哥哥，你帮我照顾狗狗，狗狗不会死吧？
　　林易像是笑了笑，没有说话。
　　最后吴姨来收拾碗筷时，林易仍然坐在餐桌上，看着三双几乎未动的碗筷，和凉透了的饭菜发呆。
　　那只泰迪犬自此成了林易的玩伴。
　　有时间动物要比人更要懂得感恩，狗狗陪伴林易的时间，竟比自己的亲生母亲还要多。
　　泰迪犬似是知道自己是被遗弃的，每天早上都会摇着尾巴送自己的小主人出门。
　　林易透过后车窗看着小狗撒丫子往前追的模样，把头伸窗外，费劲地朝它挥挥手，泰迪犬在后头不舍地叫唤了两声，便乖乖减下速度，蹲在别墅大门口目送小主人的离开。
　　它似乎能在大门口从天亮待到天黑，无论林易是出门还是回家，总能看到那黑乎乎的小团子，朝着自己撒丫扑来。
　　林易觉得这样也挺好的，至少这个家里还有一只狗会在意他。
　　可不久，李晟安又哭着吵着把狗给要了回去。
　　他野蛮地抱着被箍得直叫的狗不撒手，不开心地努嘴，任性地说，这一直是我的狗，我只是暂时给你养，现在我要把它要回来！
　　林易这次没有像以往一样对弟弟作出让步，看着个头刚到自己肩膀的弟弟，神色泠然地说，你不会养狗。
　　这也是林易第一次在一件事上跟弟弟抢，李晟安晃着脑袋，什么也不顾就按着狗往自己怀里塞。
　　林易怕把狗给憋坏了，借着年龄优势把狗从李晟安手里抢了回来，一下一下地给被吓得呜咽的狗顺毛。
　　李晟安见狗被抢了，一下就哭了，惊得保姆放下手里的活，从厨房里赶了出来，看着坐在地上号啕大哭的李晟安和冷冷抱着狗站着的林易，一时也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小儿子在家里闹着要妈妈，易聘婷即使再分身乏术也只好火急火燎地赶回了家。
　　她一进门就被哭得眼泪鼻涕直流的李晟安抱上腿，指着林易紧闭的房门，撒着娇跟妈妈告状，说，哥哥抢了我的狗，还打我。
　　易聘婷最见不得疼爱的小儿子哭，虽然心中因为工作被打断存了万般怒火，也只好无奈地擦拭了小儿子脸上的泪珠，又拿纸温柔地给他擤了鼻涕，摸了摸小儿子的头，哄道，宝贝别哭了，哥哥会给你的。
　　林易抱着狗，贴着门，一听到熟悉的脚步声由远即近地来，就知道妈妈要敲门了。
　　他提前开了门，在妈妈严厉的目光下，垂首一言不发。
　　易聘婷平息情绪，问，为什么把弟弟惹哭了？明知道妈妈最近很忙，还给妈妈找事情干？
　　林易没有答话，和妈妈面对面沉默了许久，直到易聘婷发出一声疲惫的叹息，你都这么大人了，还跟弟弟计较什么，赶紧把狗还给弟弟。
　　林易仍然没有说话，垂眼看着地板。
　　易聘婷被林易的沉默激出了脾气，近来的所有的不顺像一块石头沉甸甸地压在胸口，随时都蠢蠢欲动地准备爆发。
　　她声音大了些，冲着林易问，妈妈跟你说话呢！回话！
　　林易像是被妈妈的音量吓得抖了一下，却仍然倔着脾气不肯松口。
　　你还不还狗？易聘婷吼道。
　　林易抬头看了眼许久未见的母亲，一字字地拒绝，说，我不还。
　　“啪”清脆的巴掌声回响在空荡的走廊上，殷红的巴掌印在林易尚且稚嫩的脸上 ，显得格外突兀。
　　泰迪犬见小主人被打了，也跟着凄烈地呜咽。
　　林易挣扎着，最后也没能抵过情绪爆发的母亲，亲眼看着守了自己大半年的小狗从怀里被抱走，然后看着弟弟胜利的破涕而笑。
　　惹怒母亲的下场就是整个假期都被锁在房间里。
　　他时常都能从窗外看到母亲一家人和和美美地出门，看到弟弟抱着泰迪犬日复一日地进行宠物训练。
　　十岁本是充满了欢乐和童真的年纪，可除了小狗，房间以外的所有东西都再勾不起他的兴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