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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指引 ...


  •   时择的故事讲完了,佳玲的表情渐渐放松,须臾又变得犹疑,紧绷,眼睛睁得很大。她瞳孔小,眼白几乎占据整个眼眶。

      “门外的是什么东西?

      “这故事听得我毛毛的,那对母女到底住在403还是405?

      “不对……那对母女是……是,是吧?”

      坐在大巴车后排,她看着前面的乘客和司机被座位半挡住身体,每一秒钟都会更大幅度露出来手臂裤子和鞋,还有少许脑袋头发。

      她突然说不出那个字,好像下意识的规避反应,怕被听了去,或者叫过来什么。

      一颗心被紧攥着忽重忽轻,她努力保持镇定,玩笑似的抱怨,“应该有一个像‘从此以后,公主和王子过上了幸福生活’的完整结局。”

      结局是有,“他们”来了。

      时择对这些存着本能排斥,他看了看手腕上勒出来的红印,换了左手,拎起书包只是说,“下车吧”。

      脚下这片街道,建筑,像城市里的城市,和他记忆中以前存在或来时想象的都不同。

      巷口倒放几座雕刻“石敢当”的小石碑,七八户宅前贴着墨迹缭乱的黄符纸,这些又与现代化的汽车、隔街两幢施工期别墅混合在一起,显得既奇怪又正常。

      他们乌泱泱一堆人,戴黑边眼镜玩家帮女生提着行李箱,走在前面,轱辘滚过坑坑洼洼的地面,发出的嘈杂声在耳边盘旋。

      他给司机递烟,“叔,咱们这是要去哪啊?”

      “到了你就知道了。”司机语气不好,看人的目光不善,给人的感觉像窥伺。

      黑边眼镜玩家皱了下眉,不太自然收回手,“得,麻烦您。”

      其他人见状都歇了向司机打探消息的心思,不如观察周围环境寻找蛛丝马迹,但这地方也太破了,居然有人到这里旅游,说不出的晦气。

      路上零零散散走过两个买菜回家的中年妇人,穿着运动衣的年轻男人一边跑步一边遛狗。

      时择有点走不动,不一会就从队伍最后面落到了隔着半条街的距离,他靠在墙上休息,书包里装的可能是铁锭,但打开看了看,不是,只有护腕和几册书卷,沉重的是这副身体。

      脑子里记得回去的路,长巷尽头。

      时择到的时候天已经全黑,巷子里没有灯,大院门口两只架起来的炭火盆,火光葳蕤,照着众人或站或坐,脸上各异的神情。

      “回来了?”

      “居然回来了。”

      “我还以为小帅哥回不来了。”

      “运气真好,这都不算犯规。”

      “再怎么说也拿了关键身份卡,不会死那么早。”

      玩家们一言一句,夜色下暗潮涌动。

      中间的司机原本坐在对门的石台阶上,见他过来腾的起身训斥,佳玲跑过来问他“为什么那么慢,让司机打了很多电话你都不接,急死我了”,几个年长的玩家左一句右一句说着好话劝司机别生气。

      周遭吵吵嚷嚷,时择顺着司机半白的头发看到了他身后的三层洋房,红色铁门连着黑围栏都很高,只有顶层的景观台露了出来,以及应该是厨房位置的一小块彩绘玻璃。

      比起自幼年起生活的家,时择觉得对这里更熟悉,但要说起些具体的事物,下一秒他又想不出来。

      气氛有所缓和,司机提上脚边的两袋东西,大红色棉被垫在老式糕点下面,透过薄薄一层黄色塑料袋映出来,“跟我去看看阿婆。”

      “我跟着一起去吧,”有玩家自告奋勇,“多沉啊,我来帮你拿东西。”

      司机黑下脸,黑边眼镜玩家迅速掏口袋,摸出来钱包,“附近有开门的超市吗,我们不能空手去。”

      拒绝的话就这样咽了下去。

      一行人三三两两再次赶路,黑边眼镜玩家走得慢,不知不觉成了和时择距离最近的人。

      “我比你大多了,有什么事你可以来找我,报酬好说。”

      时择抬头看了他一眼,下一秒就被司机叫过去。

      “东西拿着,进去了多跟阿婆坐一会。”

      阿婆住在后面的山坡下,很近,他们走了不到五分钟。

      夜间温度低,蛰伏密叶中的夏虫叫声聒噪,那座老房子就静静伫立在黑暗里,没有一点灯光。时择走得越近,一股难以形容的臭气也越来越浓郁。

      可还是黑的,什么也看不清。

      有个玩家身上装着没信号的手机,拿来照亮,结果手没拿稳,屏幕也暗了,不知道掉到哪里,他在那儿摸来摸去。

      时择问佳玲,“你闻到了吗。”

      佳玲:“闻到什么,这里空气是挺好的,有大自然的味道。”

      “你鼻子不行。”牛仔帽大叔接话,鼻翼翕动,用力吸了一口气。

      时择看到他那样的动作呼吸都要停止。

      牛仔帽大叔感受了一番:“是下雨前的土腥味,还挺好闻。”

      “……”

      到了阿婆家门口大家都停住,等司机进去,随后鱼贯而入。

      屋子通了电,只点上支黄蜡烛。青瓦砖,木头顶,有一台老式黑白电视机,贴满半面墙的大字报,一块双囍枕巾,印着凤凰牡丹的红色棉布被褥。

      阿婆坐在床上,身体瘦而干瘪,眼睛眯着说:“阿择回来了,阿择带回来好多朋友。”

      大家都默契地站在一旁,乖乖叫人,直觉这里有坑。

      时择不想待在阿婆旁边,他觉得床周围是最臭的,但他很困,一根手指都不想动,要是能早点做完事去睡觉就好了。

      “还没吃饭吧,”阿婆说着,起身去灶台边要盛饭,“晚上烧出来的肉,还热着。”

      “我不吃。”时择说完,屋子里静得只剩下风声,所有目光聚过来,当中司机表情最阴沉。

      “你说什么?”

      时择没力气再演戏,擦肩撞开挡在前面的玩家往外走,一步,两步,第三步的时候,他眼前忽然陷入漆黑,一切声音包括自己的心跳声消失,走在地上但好像踏不到实处。

      令人晕眩的刺鼻味道也没有了,他停下来。

      “我吃过饭了。”

      他说出这样的话语,过了很久,光影声音气味触感像雾气一样渐渐弥漫而来。

      此时此刻阿婆正拉着他的手坐在床上,“我哪里都好,半夜醒来总觉得冷,现在有了这床棉被,便什么问题都没有了。”

      她拉住时择的那只手冰冷,干硬,布满老人斑,仿佛一截被真菌侵害的糟烂木头。

      时择不知道怎样度过的这十几分钟,出去以后,他被胃袋折腾,喝了半保温杯热水,不到一分钟,半杯热水全吐了出来。

      手背手心手指间像被蛇爬过,留下看不见的黏液,恶心透了。

      剩下半杯热水用来洗了手,可还是脏,时择没办法忍到回家,找到附近山涧不断去冲。

      “那个阿婆还活着的。”

      他听到有人这样说。

      “真的,我们能看见那些东西。”

      时择转过头,草丛旁站着一对长得八分像的双胞胎,刚才在一旁听人说过,个子高点的叫金白,矮的叫金穷。他转动手指关节,继续清洗背侧指缝。

      “再告诉你一个秘密,我们其实是道士。”

      名叫金白的玩家又说,“你的手好红,皮肤快要破了。”

      时择脾气时好时坏,现在是不好的时候。

      “闭嘴。”

      世界恢复安静,他的困意彻底消失了,副本里的十二点前都还算安全,但夜晚留在外面不是明智之举,要回家,心中想到这里,身体突然打了个冷颤。

      时择看着家的方向有灯光亮起,黑夜里唯一的白色窗口,似乎是指引。

      一路无事,进去前,时择又看了一眼对面的铁门,没有奇怪的地方,可有种那里才是家的感觉。

      晚上十点整,一楼摆放着坏掉的玩具车、充电中的电动车,没有人。时择走上楼梯,一层一层曲曲折折,很像身处塔中。

      司机去睡觉了,走之前分好房间,把一楼二楼租给玩家住,现在他们都聚在三楼左侧的休息室交流经验。

      房间很小,靠墙两组沙发,边上摆着电视机和茶柜,有一半玩家不得不席地而坐。

      黑边眼镜玩家站在中间:“夜宵就别想了,去洗手间一定要结伴,不管听到什么动静,大家争取不要出房间,我们先把今天晚上顺利过去了,明天推副本……”

      时择旁听到一半,熟悉的乏力感又慢慢从脊柱攀上来,比之前都要浓烈,这不太正常,但是难以抵抗。

      他慢吞吞走出休息室。

      抱膝坐在地毯上的佳玲发现,关上门跟过来,说一些没有用处的话,最后问,“你有发现了吗?”

      时择停下来想了想,“阿婆家缺东西。”

      “什么?”

      佳玲听不懂,她也觉得阿婆家里缺东西,缺太多太多了,比如现代化的东西,冰箱洗衣机智能马桶,同时心生感慨,日常需要用到的棉被,竟然都是今天才有的。

      忽然,她意识到一个问题,现在的天气,到了要盖厚棉被的份上了吗。

      回过神来,时择已经走远,她不敢一个人待在走廊过道,心里发紧,一路僵着身体神经紧绷回到休息室。

      牛仔帽男是个酒鬼,从她离开到回来一直珍惜地小口抿着烧酒,佳玲在他身旁坐下,安下心。

      她不想回到一个人的房间,即使旁边就是牛仔帽男,只隔着一堵墙,她感觉她会在未知的恐惧中崩溃。

      但现在,黑边眼镜玩家说“大家都回房间吧”,于是玩家们纷纷离开,她这一点小小的愿望都被剥夺了。

      佳玲麻木地跟着大家一起下楼梯,跟在牛仔帽男后面走到自己房间。

      走廊呈回字,四边都有房间都住着人,木门上半部分是玻璃,如果真有什么事,不一定轮到东南西北哪个人,如果门出不去了,还可以砸玻璃跳出去。

      她这样想着,心里好受很多。

      房间里朝西摆了一张单人床,一个床头柜,除此之外再没有别的,暗白色灯光笼罩每个角落,她觉得自己能跟这个房间融洽相处。

      佳玲静静等到十二点前一刻关了灯,躺到床上,窝进被子里。室内温度不低,但她好像能感受到阿婆那种半夜会被冻醒的冷了。

      她闭上眼,几次强迫自己入睡都失败,身体藏在被子,就在某个瞬间,突然开始害怕睁开眼怕会见到不属于房间里的一些东西,也不敢把身体从被子里露出去,怕被床边的什么东西碰到。

      脑子里一晃而过这样的想法,被抓取到就变得深切,真实起来。

      可能过了两个小时,再坚持一下天就亮了,她控制不住的打开被子一个缝隙,去看墙上的表。

      十二点十一分。

      时间过得太慢了,佳玲几乎哭出来,她可能熬不过今晚,一分钟都有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她几近自毁地从床上爬起来,打开顶灯,刺眼的白光洒下,好像获得了新生。

      房子隔音效果不好,她应该能听到这一层其他玩家的声音,可是没有,不该这么安静,这座房子似乎只有她一个人存在。

      关上灯会被自己吓死,打开灯会招来“他们”,怎样都是死局,佳玲想听到一点其他玩家的声音,随便什么都好,她从小就是一个脆弱的孩子,现在已经绝望到不在乎自己能不能活下去了。

      她流着泪打开门,走廊很黑,灯的开关在楼梯另一头,她过不去,一路都光着脚走,尽量不发出一点声音,去找隔壁的酒鬼。

      这里的房间没有锁,她推门进去,打算看一眼就走。

      房间布局是一样的,酒鬼没拉窗帘,昏暗中,月光照到地板和床头上,酒鬼脱掉了牛仔帽,睡得四仰八叉。

      佳玲得到些安抚,破涕而笑,走过去捡起滑到腰间的被子给他往上拉了拉。

      酒鬼睡得很香,完全没有受到惊动。

      佳玲看着他平静的脸庞,心里忽的一跳,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地伸手去探他鼻息。

      手指悬在鼻子下方和别的地方没有什么区别,空气是静止的。

      他死了。

      佳玲被这个结果吓得差一点惊叫出声,她头皮发麻,咬住手背,跌跌撞撞出了酒鬼的房间。

      他们距离那么近,但是他出事的时候她什么都没有听到,前面还会有什么在等待着自己,佳玲不知道,她快要撑不下去了。

      房间已经不安全,走廊也是,她记得住在酒鬼左边房间的是一个社会男,看起来不太好惹,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她握住把手,准备推开门进到他房间。

      这一刻忽然想起时择在车上讲的故事。

      【老人摸上铁质门把手,冻得一激灵,半晌想起来问了句,两三点了不睡觉,谁啊?】

      思虑间门缓缓打开了,佳玲愣住,她没有推开这扇门,可能门是虚掩着的,或者夜晚有风从哪个窗口吹进来。

      不可以细想不能去想,她掐着手心肉告诉自己,闭了闭眼站在门口打开灯,一模一样的房间布局,躺在床上安然入睡的人没有呼吸。

      佳玲快要疯掉,那两个死去的玩家躺在床上,却仿佛站在她的身后,身体每一次发出的颤栗,发丝的拂起,都是因为“他们”的经过。

      还有一个房间没有看,她不确定里面会不会有人,这种不确定压在心里也成了恐惧的一部分。

      她哆嗦着走过去,推开门,只见床头朝西,玩家趴在床上,被子蒙住了头,双脚露在外面。

      佳玲已经没有勇气再去探他的呼吸,她轻手轻脚关上门,回到自己的房间,坐在床上,时针指向十二点三十七,过去了二十六分钟。

      一层楼,四间卧室,一个活人三个死人。

      她多希望刚才没有没有踏出房间,于是就不知道死亡距离自己那么近。

      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暗中,她突然明白不可以睡觉,会死的。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指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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