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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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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中秋当夜,进藤光同和谷义高留宿在了赵石家中。好在八月十五有三天休假,少年们才不至于第二日满身酒气地去无涯堂听学。昨夜虽说歇下得并不晚,可进藤光喝得实在是多了些,今早清醒后头痛欲裂。他身旁一同用早膳的和谷义高之前比他醉得更厉害,正舀着白粥的调羹都在随着他的手指微微颤抖。
“你们两个还没缓过来呀。”赵石用筷子戳破了手中刚剥下了一半皮的咸鸭蛋,红油滴滴散落在青瓷碗盛着的清粥中。
和谷义高揉了揉太阳穴:“我昨夜怎么歇在这儿了?”
“喝断片了?”进藤光没喝自己面前的粥,先倒了杯茶水,“昨夜我刚爬上墙,暮鼓就响了,宵禁了。”
宵禁之后坊门便关了,两人既出不去亲仁坊,也回不到自己家,只能在赵石家中住下了。
“哦……”和谷义高显然还没彻底清醒过来,“那我爹知道我住这儿吗?”
“和谷兄,一个好消息,一个坏消息,想先听哪个?”赵石对他眨眨眼。
“坏的吧。”
进藤光喝了一口茶水:“说你傻你还真不机灵,咱们自己都回不去,跑腿儿的就能去你府上跟你爹说你不回去住了?”
和谷义高果真还是醉着,他呆呆地点头:“真是这么个理儿……那好的呢?”
“我哥昨夜回来时已近三更了(注①),据他说你爹也被圣上留到了那么晚才回府。我估摸着他应该一回去就歇下了,还不知道你饮酒作乐彻夜未归这档子事儿呢。”
“这算哪门子好消息?”和谷义高顿时清醒过来,“我爹要是以为我在平康坊待了一宿,那我回去之后还能有个好?你们得替我作证啊。”
进藤光往他面前推了杯茶:“我们作证你爹倒也得信啊,你倒不如赶快把早膳用完,趁你爹发现你昨夜没回家之前就赶回去。”
“看你那悠哉悠哉的样子,又不是你爹在将军府的时候了。”和谷义高拿起茶杯灌了一大口,“我忘了,你哪悠哉得起来,塔矢亮那头怎么样?”
“还能怎么样,让你们说中了,他真在府上呢。”进藤光撇撇嘴,“我以后可再不像之前那般上赶着去同他搭话了,人家不愿同我交好,我又何必硬要难为人家?”
进藤光喝了许多桂花酿,本该浑浑噩噩,对昨夜的事无从谈起,可他的记忆中还清晰地印着与塔矢亮对视的那一幕,像是被一块烙铁直直地烫在了心口。说他不会怅然若失是假的,进藤光想不到自己真的会被人如此嫌恶,自小长到这么大,他还从未有过这般境遇。
可他又不明白塔矢亮对他说的那句话。既然已经对他避之不及,又为什么要说这样的话?
“走了走了,快些回去吧。”和谷义高喝完了最后一口粥,推了推他,“明日还出来聚吗?”
进藤光被他打断了思绪:“明日是什么日子,又要聚?”
“究竟是你傻了还是我傻了?八月十七(注②),你十四岁生辰。你这些天是不是将心思都花到塔矢亮身上去了?连这事儿都能给忘记了。”和谷义高狠狠弹了一下他的脑瓜。
进藤光刚想弹回去,可又细细思及了他所说的话,也不无道理,他近日来确实只想着如何让塔矢亮正眼瞧他了。
“不聚了不聚了,我都没预备酒席,在家中吃碗长寿面就算过了。”
“若是往年,进藤兄早早就该张罗起来了。”赵石担忧地看他,“那我这贺礼岂不是白备了?”
“好弟弟,那你给哥哥准备什么了?”进藤光揉揉他的头发。
“是我去东市汇文轩淘来的《十道四蕃志》,我记得你平日里最喜欢这些讲风物名胜的书了,这本书年头久远得很,整个荥都恐怕也只此一本了,不知你看没看过。”
“我知晓这本书,是由梁载言所撰。果真久远,我之前还派人寻过,这书早三十年前便已不再版了,居然还能被你找到,一定花了不少心思。”进藤光越看越觉得赵石可亲,又得了宝贝,心情畅快了许多,“谢谢啦,好弟弟。平日里多来将军府找我玩儿,我这儿有的是好吃的好玩的招待你。”
“就知道好弟弟,你叫我声好哥哥,明日我自带棋具到将军府去找你对弈一局。”
和谷义高此言一出,进藤光便知道他要送什么礼了,他挑衅道:“你可别把棋具都输在我这儿。”
“虽说我之前从没赢过你,可我最近棋艺也精进了不少。等着吧,明天谁赢还不一定呢。”输人不输阵,放狠话并不难。
“和谷兄,你若是再不回去,你爹就该醒了。”赵石扯扯他的衣袖提醒道。
听了他的话,和谷义高也顾不得再与进藤光互戗,拉着他便出了门。
八月的平明时分,天色是薄得近乎透明的青,桂子馨香藏在了微凉的一呼一息之中。进藤光到底还是个小孩子,阴郁本就不能困扰他多久,又被他们两人这一闹,心中轻快了不少,开始盘算着明日该让小厨房做些什么吃了。
与和谷义高的那局棋,进藤光赢得格外漂亮,和谷义高自然也将带来的那副玉子纹楸留在了将军府。
两人一同吃了顿午饭,又等着毒辣的日头渐渐西移,才跑到院里去比试了一番。进藤光挥出的刀被和谷义高躲开,落在了院中的木芙蓉丛上,虽说用的刀尚未开刃,可其中的力道是难以化解的,几株木芙蓉的枝条便被折断了,还落下了不少花朵来。进藤光不免有些肉痛,那可是能一日三变其色的醉芙蓉,已经栽了有些年头了,颜色美艳不说,花期也较其他品种长久些,还不难伺候,对土壤水源都不挑剔,格外好养活,他喜欢得不得了。正在这一瞬的分神间,进藤光被和谷义高挑落了手中的刀。
他们练得用心又卖力,出了一身的汗水,于是便坐在廊下吹风,顺带喂了喂池中的锦鲤,又聊了一会儿明年入国子监读书的事。
对于众世家公子而言,无涯堂更重启蒙,未来若想入仕,还是要在国子监继续学习。国子监下设六学: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律学、书学、算学。除律学入学的年龄为十八至二十五岁之外,其余五学的入学年龄均为十四至十九岁。而学生所能进入其中哪一所则与其资荫身份,也就是其父祖的官爵有关。国子学、太学、四门学分别招收三品、五品、七品以上官员的子弟,律学、书学、算学招收的则是八品以下官员的子弟以及庶人。进藤光无疑是可以进入国子学的,和谷义高的父亲如今官至正三品太常寺卿,伊角慎一郎的父亲两年前迁为工部尚书,他们也可一并入国子学学习。两人掐着指头算了算,平日中常在一起玩的伙伴大多都能入国子学,而赵石和越智康介至明年春天时还都未满十四岁,还要在无涯堂中待上一两年。
不知是不是由于方才练刀时消耗了过多的体力,进藤光在送走了和谷义高后,只觉得四肢乏力,还有些头晕脑胀,胸口似乎有团火气,热得他心中发慌,在屋内甚至有些透不过气来。于是他再次回到了塘边,碧色的水面有凉意迎面袭来,会让他舒服许多。那群金红色锦鲤围过来,见他没再投食下来,只好晃晃尾巴,在荡出几丝波纹后离去了。他身上不舒服,疲倦又乏累,实在是不想再动弹,便凭槛歇了许久,直到皓月当空,银汉流波,小厮牧遥才来寻他回去。
沐浴时,进藤光更觉四肢绵软,几乎要在木桶中与水融为一滩,甚至握不住手中滑腻的桂花胰子,险些倚着桶壁睡去。折腾了好一番后,他才终于躺在了榻上,头发还正湿漉漉地滴着水,牧遥方要帮他擦得干些,他却摒退了人家,只在榻上翻了个身,便沉沉睡去了。
这一夜他睡得并不好,前半宿做梦,后半宿头痛。待到晨光熹微时,牧遥前来唤他起来梳洗,他却只能躺着嘟哝几句——嗓子竟哑得连话都说不出了。牧遥见他这样,便伸手探了探他的额头,果然是滚烫的。
“小郎君先歇着吧,我去禀明大夫人,请名大夫来,再替您去无涯堂告假。”牧遥示意一旁的两名丫鬟接替他上前侍候。
进藤光却连点头回应他的力气都没有了。
牧遥办事最是利落,两刻钟后大夫便到了,大夫人也跟着来了。大夫进屋后看了看进藤光,又诊了脉,便说他这是伤风,只是症状重了些,于是开了最寻常的方子,让他按时服药,静养便能痊愈。大夫人则吩咐了屋中的丫鬟小厮们尽心伺候,又让小厨房把一日三餐所需的菜品都备齐,做些清淡可口的饭菜,每日端到进藤光屋中来,好让他卧床休息,不必再到主屋用膳了。
接下来的几天里,进藤光总在发热,烧得脑袋昏沉,又咳嗽咽痛,只吃得下一些与细碎肉糜同煮的白粥。或许汤药中有哪一味药材会让人困倦,亦或许是他本就四肢无力,精气神又不足,每日醒来用了膳,服了药之后便再次睡去。他总会断断续续地做梦,梦见七年前故去的娘亲弹琵琶给他听,她那双介于翠绿与琥珀色之间的眸中囚禁着无尽的哀伤,似乎只要微微颔首,便会落下泪来。还有那琵琶,进藤光闭着眼也描绘得出它的样子,上好的小叶紫檀为底,螺钿与红宝石嵌出大片的花纹,那是他不曾见过的花朵。她弹了首进藤光格外熟悉的,却又不知名的曲子——她在世时总在弹这支,也教了进藤光如何弹,可每当他问及这支曲子的名字,她却只是叹气。在梦中亦是如此,进藤光再次问她,她张张嘴,却终究没有再吐出一言来。她的身影渐渐消失,化作细碎的光点,化作成片的天灯,向目光难以企及的高处飞去,一如她离去后的第一个中元夜,那夜荥川中盛开万盏莲灯,星河与空中宛若逆流瀑布般的天灯相较也黯然失色。他跑上去,想要触碰她的身影所化作的最后一盏灯,仿佛这样便能触碰到她的体温一般。可他还是慢了些,最后一盏灯也从他的指尖滑走,然后他的梦中万籁俱寂,满目漆黑。
不知在黑暗中过了多久,他回到了荥川之畔,坐在地上,望着渔火,望着川水奔流不息。有人拍了拍他的肩膀,他回过头去,望见了一双碧绿如同翡翠般的眼眸,时光似乎停滞在这一刻。此后,他睡得格外安稳,没有再做任何梦。
进藤光再醒来时已是第二日晌午,牧遥来探了探他的前额,不像之前那般发热了。虽说还有些咽痛,不过除了说话时声音有些沙哑,也并无什么大碍了。他又服了一帖药,这回却不再有困意,闭着眼也没能睡下,于是便叫牧遥扶着自己去院中走走。昨夜刚下过一场雨,今日秋风萧瑟,牧遥怕进藤光又受了凉,便劝他好生在屋中待着,可又架不住他一阵软磨硬泡,只好给他裹得严严实实,透不进去一丝风,才陪他出去转了转。
“好多人惦记着小郎君呢,昨日旬休,小郎君的几位同窗前来探望,都带了礼品来,也有替别人带的。说是本打算十八那天补您生辰的贺礼,可没成想您一连告假了三天,便趁着旬休来看看您。”牧遥忽然想起了这事。
进藤光看到了昨夜被雨水打得七零八落的木芙蓉,正有些伤感,可听了牧遥的话,心情又好了不少,要回去看看他们都送了什么。他一边走一边问道:“昨日都有谁来了?”
“昨日和谷公子、伊角公子还有赵小公子都来了,陆家二公子也随他们一起过来了。下午时,燕国三皇子也来了一趟,还进屋看了看您……小郎君,请您别怪罪我们,我们实在不敢拦他。不过您一直睡着,他坐了会儿便离开了。”
进藤光被牧遥的话惊着了,险些跌了个跟头:“他来过?”
牧遥赶忙扶住他:“小郎君指的是燕国三皇子?他的确来过,还带了东西给您。”
进藤光的心头满是疑惑,他实在不明白,塔矢亮所想的究竟是什么。是为了化解这半个月来他对自己的冷漠?还是为了缓和中秋夜时的尴尬?他不是对自己避之不及吗?自己原本也打算不再与他再有交往,礼数尽到了便可,这难道不也是他所想的吗,可他这又是什么意思?难道是中秋那日自己登门拜访时所带的礼品的回礼吗?
他坐到书案前,牧遥与其他小厮将昨日收的礼物都取来。赵石除了将那本《十道四蕃志》带来之外,还带了几包蜜饯和果脯,上头留了张条子,说是怕他服的药太苦,于是买了些甜的来给他吃。进藤光心中一笑,赵石幼时血热,接连三年,每至冬日便复发,手上干燥得起皮,甚至还会裂口流血,他家的仆从日日煎好了药送到无涯堂来,他却嫌汤药苦涩,偷着往墙根下倒了好几回。后来被进藤光与和谷义高发现了,劝又劝不听他,两人只好一个捏着他的鼻子,一个端着碗给他灌药。进藤光喜食甜,自家仆人每日送来的午饭中都有一例甜点,他便拿这些哄着赵石,喝了药之后多给他吃些甜的。那年冬天之后,赵石的血热之症也再没复发过。
伊角慎一郎则送了他几卷棋谱,记载的大多是先帝时棋待诏顾世延的棋局,他告老还乡时带走了自己全部的棋谱,甚至都没有给自幼便向他学棋藤原佐为留下些什么,这几卷应当是早年他与先帝对弈时,由专人记载下来收录在宫中的棋谱,或许是被宫人私底下拓印贩卖后才流传至了民间。伊角慎一郎准备的这份礼品当真是格外有心了。
还有陆力送的牛骨折扇,他们也带来了饭岛良送的一对玉镇纸,林日焕的黑石镂空香薰,王世振的两坛东阳酒……细细点下来,进藤光发觉自己的人缘还真是不错,就连越智康介也托人带来了礼物——一副王逸少的字帖,他之前好像的确是说过自己的字不好看来着。
还有塔矢亮送来的,一株盛在八瓣团花纹琉璃碗中的睡莲,进藤光认得这种莲花,红艳三百重,之所以这样称它,是因为它的花瓣数足有三百之多,极为难得。如今已入了秋,它却还能开放着,可见栽种它的人定是花了不少心思。
塔矢亮送了他这般珍贵的碗莲,他更是猜不出他心中所想了。或者说,先前所想的回礼的说法已经难以让进藤光自己信服了。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牧遥忽然开口。
进藤光抬头看向他:“他还说了些什么吗?”
“昨日我问燕国三皇子是不是有什么要紧事,用不用我们转告您,或是他留个字条,等您醒了再看,可他只说了这句话便离开了。”牧遥答道。
进藤光盯着碗莲发呆,这红艳三百重虽说颜色艳丽得过了头,可的确是没有半分妖冶之气,塔矢亮所说的倒也贴合这一点,再旁的,自己便想不通了。
还是等到回了无涯堂,再找他问个明白吧。既然他都送了东西来,应该不至于再像之前那般冷漠地对他了。进藤光这样想着,又将书案上的碗莲向靠墙的一侧推了推,以免雪团平日里上蹿下跳时将它给打碎了。
碗中的红艳三百重落下一瓣来,荡起一丝涟漪。
进藤光又歇了两日,廿四那日才去学堂。他这几天总在睡觉,把精神养得格外充足,今日尚不到卯时便醒来了。他惦记着去问塔矢亮些事情,却又想起两人之前的不愉快,心头不免有些五味杂陈。进藤光起得早,将军府与无涯堂离得又近,他到的时候屋中还是空荡荡的。
进藤光望向雕花窗外,在五年前的阳春三月,他初次来到这儿,他还记得桑原先生当日所说的,这世上大多是庸人,是愚昧之人。
那时有大雁正振羽鼓翅,它们要飞回到更遥远的北方去,而如今又到了大雁南归的时节了。在这五年中,他不止一次地眺望出去,望天上云卷云舒,群鸟南来北往,地上草木一岁一枯荣。他很想知道自己究竟是不是个庸人,可没有人会告诉他。而在多年之后,也的确是他自己才给出了这个问题的答案。
进藤光又等了一会儿,同窗们才陆陆续续地到了。他们围在他身旁,问他身体如何了,喜不喜欢送去的礼品,又聊了他不在时学堂中发生的趣事。进藤光与他们谈笑着,时而抬头望望门口,时而又看看自己左前方的那个位置。可直到姜先生进到屋中来,塔矢亮的位置仍然是空荡荡的。整个上午进藤光都有些走神,他不住地去想,这人又是缘何不来,连告假的人也没瞧见。难道也是像他前些日子那般,生了病吗?可转念想想,他贵为皇子,就算是不来,不告假又能如何?进藤光想了许久,仍然毫无头绪,后来想得心烦意乱,只得一头扎入书本中去面见诸位先贤了。
用午膳时,他终于向和谷义高问起了塔矢亮。而和谷义高的回答让他倍感意外:“塔矢亮前几日便没再来了,最后一次见他还是十九,旬休后就再没见过了。赵石与他住得近,昨日遇见了他那儿的仆从,说塔矢亮是去国子监听学了,日后大抵是不会再回无涯堂来了。”
进藤光微微有些出神,也没听到他接下来的话。
“你告假那几日,他还来问了我许多有关你的事,我不知他是什么心思,便没认真应他。”
和谷义高心道,是他塔矢亮先摆出了一副爱答不理的冷脸来,一直拂着进藤光的面子,自家兄弟在他这儿可受了不小的委屈。先表明立场不与进藤光交好的是他,如今来打听那些有的没的的也是他,谁知道他燕国三皇子殿下究竟打的是什么主意?可人家毕竟还是皇子,自己总不能不应他。
于是当塔矢亮问他,进藤光喜欢什么颜色时,他随口答了个朱色。塔矢亮又问,进藤光喜欢什么材质的器皿?他编了个琉璃。后来居然问到了进藤光住在哪个坊,和谷义高不由得有些怀疑塔矢亮的意图了,难不成是要使什么坏?他便答道,永平坊。反正与永宁坊只有一字之差,音又相近,若是塔矢亮追究起来,便说是他听岔了。
而和谷义高不知道的是,塔矢亮在旬休那日一早便带着那株红艳三百重去了与亲仁坊隔着大半个荥都的永平坊,在几经打听后,才终于在下午找回了与亲仁坊相邻的,将军府所在的永宁坊。
而进藤光那时睡得正熟,自然也是不知道的。
如今在他的眼中,塔矢亮的心思彻底成了一个谜。他无从揣测,也无从问起。
不过,这件事终究没有困扰进藤光太久。八月的最后一个旬休到来了,在进藤光思索着是否要再去塔矢亮府上拜访一次的时候,却有一件于他而言的大事来临了。
前线大捷。
进藤大将军在六月中旬率军抵达了西北疆界处的凉州,正撞上了前来劫掠百姓的庆国骑兵,容国兵力雄厚,又是有备而来,两军经过一番交战后,果然占了上风。进藤父子又带着军队一路乘胜追击,两个月之内连克十五城,所带去的二十万将士死伤了不到两万。探子方才来报,在十日前,容国的军队已一举攻下了庆国国都。圣上龙颜大悦,当即召了中书舍人来拟旨,赐了进藤家一道恩典。
宫人到将军府宣旨时,进藤光正搂着雪团在榻上赖着,牧遥从屋外跑进来,赶忙让丫鬟小厮们为进藤光梳头更衣。一听说是要进藤光去领旨,大家又喜又急,恨不得早两个时辰之前便将他从榻上拉起来捯饬一番,可现如今只能从简了。
利落地拾掇好后,牧遥便引着他向主屋中去,进藤光踏进去后,大夫人示意他站到最靠前的位置上。他不免有些诧异,可更多的却是突如其来的,陌生的沉重感。
然而在带领着将军府上下下跪接旨的那一刻,进藤光才终于明白,原来这死死压在他双肩上,无法撼动的沉重感,它名为“责任”。
“……德懋懋官,功懋懋赏,晋进藤正夫上柱国,加封太尉。迁长子进藤彦忠武将军,左监门卫中郎将。次子进藤光承其父荫,赐官身,入崇文馆,授从九品下东宫伴读(注③),以嘉进藤氏护国平乱之功,世代辅佐之劳。”
—第五章完—
注①:赵石的兄长与和谷义高的父亲之所以可以在宵禁后回来,是因为手中有左右监门卫签发的通行令,毕竟皇帝给他们留堂到那么晚,总得想办法让他们回家吧。
注②:八月十七,1986年9月20日换算成阴历是八月十七。文中主要角色的生日均以此计算。
注③:东宫伴读,本文中官制主要参考唐制,但伴读是宋代才设的,至于宋代时伴读究竟是官职还是头衔,什么时候才设成了从九品,目前暂时无从考证,所以文中阿光的官职其实是我杜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