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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三章 ...

  •   第三章
      明和十八年的夏天来得格外早,四月才刚刚过半,天气却热得同往年的五月中旬一般了。老天爷又迟迟不肯赏场雨来,百姓便遭了殃,暂且不提郊外的水稻田已快成了旱地,就连皇城根下的荆园都一并受罪。荆园中的果农日日引水来灌那孕果时怕热的近两千株樱桃树,才使那些樱桃果实不会因天热而熟得过早,结得太小。而端午后的五月十三,伴着一记惊雷,一场大雨终于降下了,庄稼汉们恨不得跪在田里高呼“太子殿下千岁千岁千千岁”——五月十三刚好是太子十五岁的生辰,而他早先决定今年不办宴会,去庙中斋戒十天,为百姓乞雨,为皇帝祈福。
      又过了半月,天气愈发炎热了起来,雨水也充足了,院中木芙蓉开得正盛。夜间似乎又有大雨,以至傍晚的天幕低沉昏暗,进藤光在屋里闷热得快透不过气来,他让小厮牧遥搬了藤椅放在屋外廊下,好去乘凉。雪团休养得很好,伤口愈合了,毛长齐了,腿也不瘸了,还肥了一大圈,根本看不出之前受过严重的伤,又过上了横行霸道,嚣张跋扈的日子。进藤光抱起它,想将它放在腿上玩一玩,可它多半是嫌进藤光太热,晃晃尾巴便从他腿上跳下来跑了,雪白的猫毛蹭过他的鼻尖,让他连打了好几个喷嚏。
      “这臭猫。”
      屋檐上挂着的琉璃毬灯,进藤光是怎么看也看不够的。六月里的酪樱桃,进藤光也是怎么吃都吃不够的。小案上就放着他今年的第一碟酪樱桃,可这回他却怎么都吃不进去了。不为别的,这樱桃的甜度不够也就罢了,品相更是不怎么样,就挑不出几个不裂口的,都是采摘的那几天雨水太多导致的。
      藤原佐为前些天对他说,荆园里种樱桃的果农们好不容易熬过那干旱的一个月,让果实长得漂亮些,甜些,正要摘呢,五月十三就来了场大雨,还接连下了三天,庄稼汉们是高兴了,但果农们叫苦不迭。
      听了他的话,进藤光早知道今年的樱桃会不如往年的好,可看到了之后,却还是气得想翻白眼:天公不作美,糟践了好东西。
      正所谓“福无双至,祸不单行”,节气反常,边境也不甚安宁。瑜国和容国的边境处有几个小国纷争不断,其中一个小国是庆国,一直仰仗着瑜国势力,得以不断壮大,以至于到了前些日子,庆国已将原本存在于两大国北部边境的其余四国吞并得差不多了。虽说庆国国土尚不足容国十分之一,可位于容国西北部的凉州位置相对孤立些,屡屡遭到庆国骑兵骚扰,百姓不堪其扰。庆国所在的位置本就极其尴尬,与早先的四国之所以能在夹缝之中存活下来,是由于每年固定向瑜国和容国朝贡。进藤光听闻去岁容国并没有收到庆国的贡品,本就惹得皇帝不快,而今庆国又不断地侵袭容国边境,已然是与容国撕破脸了。想都不用想,真正想要与容国撕破脸的那位定是将如意算盘打得噼啪响。在兵力上,容国是不如瑜国强劲的,两国中间又夹着几个小国,这本是容国的一道屏障,可瑜国现在已把这道屏障的一半都拆了,就差把对容国土地的觊觎写在了脸上。但容国与北部的燕国一向交好,又有姻亲关系,若瑜国东进,燕国未必不会出手相助。虽说燕国军力也逊于瑜国,可若与容国戮力同心,瑜国也未必能占到什么便宜。
      因此,容国皇帝派了进藤大将军先去稳定边疆局势,要他好好收拾了庆国,又派使臣去往燕国,向燕国皇帝塔矢行洋邀请了燕国三皇子塔矢亮来荥都参加天长节。至于为什么是三皇子塔矢亮来,燕国皇帝如今尚未立太子,三位尚在国都的皇子身份同等尊贵,燕国皇帝又最为看重十四岁的塔矢亮,他常年在外游学,学识颇丰,心性也成熟,而容国太子高永夏亦曾在十四岁那年率一众使节去往燕国庆贺乾明节,让塔矢亮来再合适不过了。不过,进藤光对这件事并不感兴趣,他感兴趣的是,进藤大将军带兵去了凉州,还顺带领走了他大哥进藤彦,带他去长长见识,瞧瞧真正的沙场是什么样子,这一去可得个一年半载,只要他不去招惹大夫人,现下府里可没人管得了他了。他越想越是开心,于是又往嘴里塞了一块西瓜。
      入夜了,芭蕉滴滴窗前雨。进藤光又坐回书案前,作明日要上交的文章。今年热得反常,再过几日,无涯堂也将暂且休课,让学生们回家避暑,这日子比往年都要早。牧遥为伏案作文章的他剪去灯花,映亮了书案一角放着的一只精致小巧的木匣,那里面是一锭尚未拆封的上谷墨。
      进藤光草草将文章结了尾,洗洗涮涮后便卧在了铺过凉席的榻上。他发觉自己傍晚在廊下纳凉的时候被蚊虫在腿上和手臂上咬了好几个包,痒得教人在榻上打滚,愈发觉得这漫漫夏日难熬。可雨下着,夜间便凉爽得多,进藤光没过一会儿便有了倦意,惦记着无涯堂休假后要跟和谷义高到哪处撒野,逐渐沉沉睡去。今夜只有雨打芭蕉声,未闻虫鸣。

      “佐为佐为,你猜我来时看见什么了?”进藤光尚未跨进堂屋,清亮的声音便传进了藤原佐为的耳朵里。他抬起头,正看见进藤光踏进门,此时正值七月末,常热得人汗流浃背,他将头发高高束起,发丝随着他的动作,一起一伏地落在着湖蓝色薄衫的背上。
      藤原佐为正端坐在棋盘前打谱,他见进藤光鼻尖上都有细密的汗珠,便先将棋谱放下,为他盛了碗冰过的梅子汤:“阿光什么都不说,我往何处猜去?”
      进藤光端起碗将梅子汤一饮而尽,长长舒了一口气:“我看见燕国的车马了,气派极了。他们的马比容国的高大健壮多了。”
      “燕国的马种是早先西域大宛马与蒙古马杂交出的后代,自然是不同于一般马匹的。”藤原佐为又为进藤光添了一碗梅子汤。
      “那是燕国三皇子的车队吗?都快占了半条街了,这是有多少东西要送给皇帝啊。”这次他没有一口气喝光,而是小口小口地啜饮着。
      “去岁六月,太子去燕国贺乾明节也是带了不少贺礼去的。”
      “他们皇帝之间是不是就喜欢互相送礼?”
      佐为笑了笑:“燕国的车队阵仗这般大,亦或许是三皇子一直在外游学的缘故,我猜他来过荥都后还要继续游历,所以带的随从也多。”
      进藤光问道:“燕国的皇帝怎么会这般放心皇子在外游学?平日里看不见摸不着的,我听闻三皇子塔矢亮在外游历的时间甚至比在燕国皇宫都多。”
      “我听往来做生意的族人说,自古以来,燕国国都便处在极北之地,长冬无夏,春秋相接,生活自然是不像我们这般有趣的,燕国人便让子孙多去南边走动,游学已然成为燕国的风俗了。皇室又有雄厚的财力支撑,皇子中有许多都常年在外游学,充盈学识,广结善缘,毕竟为君之道也未必只有在宫中才能学到。燕国所出的明君的确也有很多。至于皇子的安全,应该是派了专人暗中保护的,这些年来倒也没听说过这方面的传闻。”藤原佐为从一旁的盘中取了一枚荔枝,剥开喂到进藤光口中。
      “我大概明白了,燕国皇帝儿子多。”他的腮帮子被那颗荔枝塞得满满的,“若是放在容国,咱们那根独苗太子想出去哪有这般容易。你就说,去年他要到燕国去,朝堂上都有那么多大臣一个劲儿地向皇上递折子,硬是拦着太子不让走。我估摸着高永夏长这么大,宫都没出过几回,他这太子当得得有多憋屈。”
      这件事最终还是容国皇帝力排众议,允了太子出使燕国。燕国皇帝后宫中的高贵妃是容国皇帝的亲姊妹,也就是太子的亲姑姑,两国关系本就非比寻常,燕国皇帝又派了兵马早早在边境处接应使节团来护太子周全,这才平息了大臣们的争议。
      藤原佐为用折扇敲了敲他的脑袋:“吃都堵不住嘴,这话也就跟我说说吧,出去可不能这么说了。”
      进藤光笑嘻嘻道:“明白明白。”
      “不过太子的确是同我说过与这差不多的话。”藤原佐为抿了抿茶杯,“你还记得那燕国三皇子吗?你们之前见过的。”
      “塔矢亮?你若是不提,我真是快忘了,那大概是六年前的事了。”
      “当时绪方精次奉燕国皇帝之命编写《万国风物志》,燕国三皇子外出游历,他也在队伍中,那时他们来过荥都。”
      进藤光忽然想起了什么来,白瓷碗停在了唇边:“还没说正事儿呢,你今日差人去将军府把我找来,是有什么事要交代给我?”
      藤原佐为如今是朝堂上人人都想巴结的对象,两年前他迁为尚书左仆射兼太子太傅,虽说没再继续晋升,但群臣都看得明白,他尚未至而立之年便已有如此成就,必定前途无量。皇帝惜材,多半是要让他再历练几年,不使其过于自满;也考虑到或许大臣们心中不忿;再者又考虑到他的家世,不便再让他晋升过快了。而进藤家手握兵权,皇帝心底里自然有所忌惮,纵然藤原佐为仅仅是与进藤光私交甚密,他也断然不可轻易去将军府拜访。进藤光也明白这一点,因此两人之间素来都是他去藤原府做客。
      “圣上要召你去宫中吃酒席了。”
      进藤光方才喝进去的一口梅子汤险些全都喷了出来。他反应了一会儿才开口:“是天长节的宴席吗?”
      “正是。往年都是进藤大将军出席的,可今年他和你大哥都不在,只得你去了。这会儿帖子兴许都已送到你家去了。”
      “可我从未进宫赴过宴。”进藤光没想到他第一次入宫赴宴竟是在天长节这样盛大的节日。
      天长节是诞节,是皇帝的生辰日,诞节在各国有不同的说法,在容国叫天长节,燕国叫乾明节,瑜国又叫万寿节。
      “你又没有官职在身,是毋需直接面见圣上贺寿的,要送的礼你父亲也早早备好了,会有侍者呈上去。”
      “那我是去做什么的?”进藤光不那么紧张了。
      “穿着打扮精致些,认认人,多听少说,多吃点儿。”
      “听着倒也不难。”
      “本就不难,不必太过放在心上。”藤原佐为向窗外看看,天色还早得很,“阿光,来对弈一局吧。”
      “来来来,下棋下棋。”进藤光捧着剩下的半碗梅子汤坐在了棋枰前。
      盛夏炎炎,蝉鸣聒噪,少年岁月如同容国的夏日般无尽漫长。

      转眼便到了八月初二,天长节当日。进藤光头一天同和谷义高一起去拜访了森下茂男来精进刀法,两人起了兴致,又回将军府练至半夜三更。进藤光累得睡到了晌午,便也没去今日皇帝招待燕国三皇子与大臣们游园的集芳苑凑热闹。他醒后又在榻上抱着雪团赖了小半天,才召丫鬟小厮来伺候梳洗更衣,待到拾掇好了,便到了该去赴晚宴的时辰了。
      直到入了座,他的脚底还有些虚浮,他自知是近日来他有些荒废了武艺,昨日又练得过于急躁了,身上才不熨帖,胳膊更是酸得要提不起筷子了。腹中并无饥饿感,他便抬起头,细细打量着周遭的环境。
      天长节的宴会设在安华殿,绯红的晚霞笼罩着朱墙碧瓦,天尚未黑尽,华灯却已点了起来,缀在廊腰与檐牙间。进藤光的席位算得上是靠前的,他年纪尚小,又无官职与功绩在身,仅仅凭着父亲的荫庇便能得此一席,可见皇帝是给足了进藤家面子。
      进藤光尽量避免着与其他人交谈,倒不是他不善言辞。只是他爹平日里带出来的都是进藤彦,在座的虽说许多都是进藤光同窗的父兄,却也并没有几个人是认得他的,若是攀谈起来,他定要被问到是谁家的子弟,他并不想去听他们违心地恭维和赞赏。
      进藤光盯着樽中的琥珀酒神游,如同凝望着另一个人的眼眸。
      今年来了场春旱,边疆的局势又不稳定,皇帝体恤民情,不愿再劳民伤财。虽说今日是他四十诞辰,却并没有大操大办,规格与往年的相差无几,也没有过于繁冗的礼节,甚至更像是一场家宴。
      进藤光听出周围交谈的声音逐渐低了下来,便立刻抬头看看又是哪位身份尊贵的大人物到了。他看到一众外国使节被侍者引入殿中,而其中最惹眼的莫过于那个站在最前方的,被众使者簇拥着的少年。那少年穿了件月白色底墨团菊纹圆领衫,领口袖口都镶锈着银丝流云纹滚边,墨绿色的发丝用一条珍珠发带束得整齐。进藤光本就爱凑热闹,见塔矢亮这般丰姿潇洒,更是抻着脖子看了好一阵儿,他五官生得极精致,面如冠玉,目若朗星,那身姿也挺拔俊逸,皎如玉树临风前,举手投足间皆是贵气,进藤光从书上学来的谦谦君子什么样子,他便是什么样子,只是气质冷清疏离,看起来不好亲近。
      “的确还能看出些幼时乖巧的样子来,只是没有那般可亲了。”进藤光在心里默默想着,“还是小时候看着可爱,如今脸上一丝笑模样都没有。”
      塔矢亮果然被安排在了距皇帝最近的席位上,与他同席的另一人却尚未到来。进藤光却已然猜到那里坐的应该是谁。
      进藤光忽然寻见了一个熟悉的身影。那是正与同僚们交谈的藤原佐为,那温文尔雅,谦和有礼的样子绝不同于往日面对进藤光时的亲昵。进藤光总在想,藤原佐为纵然学识渊博又正直无私,可性格偏偏又是那样的好欺负,在官场上是如何如鱼得水,平步青云的?可如今看来,他或许只是在平日里对小友进藤光这般罢了。
      藤原佐为也看到了进藤光,对他笑了笑,又转过头去与旁人说话了。
      这时,殿内又一次安静了下来,群臣看清了被侍者引入殿中的来者,正纷纷要向他行礼,却被他制止,进藤光便知来人是谁。虽说他从未见过当朝太子高永夏,但今日出席的能让文武百官皆行跪拜礼的人,除了皇帝外便是他了。
      高永夏不曾去过无涯堂,与诸世家子弟皆是不相识的,进藤光说不定还是这一辈人中第一个见他的。那张脸是经过精雕细琢般的俊美,又有不怒自威的气质,或许也是由于他个子极为高挑的缘故,看起来格外有气势,从进藤光这处看去,他甚至要比许多武官还高出半头。一头橘红色的发用紫金冠束起,那身缂丝锦绣蟒纹梨花袍在他身上再合适不过,进藤光越看越觉得这身形眼熟,却实在是想不起究竟在哪里见过了。
      只是……他忽然从高永夏身上察觉到了一丝怒火,这位太子殿下的心情似乎是不太好,但他将情绪藏得隐蔽,只有一瞬间的流露。他与塔矢亮相互致礼,然后便坐到了塔矢亮身旁的席位上。
      “那位置果然是留给他的。”进藤光望向他们的席位,不得不说,两国皇子的相貌都极为养眼,气质又截然不同,再看看藤原佐为那张谪仙般的面容,进藤光只觉自己今日来得还挺值当。
      过了一阵,皇帝的轿辇到了殿前,侍人们接连传呼。进藤光随着众人行跪拜礼迎皇帝,一同高呼万岁。接着便是大臣与使节们逐一为皇帝贺寿,宣读礼单的环节,百官大多进万寿酒,献金镜绶带和以丝织成的承露囊,没什么格外新鲜的。燕国的车马这般多,果真是带了不少贺礼来的,就数他们这一截礼单最长,但让进藤光没想到的是,这贺礼中有一份竟然是成书了的《万国风物志》,由燕国使节,也是笔者绪方精次亲呈,这可让他眼馋得不得了。
      虽说今年天长节寿宴并没有大操大办,已免除了许多繁冗的礼节,但这一套缩减过后的流程下来,进藤光也早已饥肠辘辘,在皇帝终于宣布开席之后,进藤光心中的感激之情可要比方才恭祝他寿与天齐的时候真挚多了。
      在吃得尽兴后,他才再次看向那位睥睨天下的君王,他待燕国三皇子果然十分亲近。进藤光想,此般看来,瑜国若是贸然东进,定是讨不到什么好处了。一旁坐着的高永夏似乎有些心不在焉,但也时不时与塔矢亮交谈,进藤光打量了一番,只觉得高永夏长得与皇帝并不太相像,或许是更像他的母亲姜贤妃。
      天长节有三日休假,文武百官皆毋需办公,五品以上的官员也不必照例常参了,皇帝又喜欢热闹,大家都饮了不少琥珀浓,宴席直到戌时过半才结束,进藤光带着一肚子的山珍海味回了家。
      所谓“七月流火,九月授衣”,如今已到了八月初,天气逐渐转凉了,无涯堂也要在天长节的休假结束后恢复授课。不过复课后再过十日便是中秋节,便又有休假了。
      在宫宴上,一举一动都需端着些,进藤光平日里随性惯了,今日可把他累得不轻,在榻上翻了个身便睡去了。

      “进藤兄来了!”赵石见了他,立刻跑回屋内喊道。
      进藤光一迈入屋中,便被一群少年团团围住。
      “一个个都怎么了这是?两月不见,都想我想得不得了?”
      “那是,一天见不到进藤兄我就吃不下饭。”赵石一如既往的嘴甜,笑得眉眼弯弯。
      “哎呀乖弟弟。”进藤光用力揉揉他的脑袋。
      “两个月没吃怎么没饿死你?”陆力在一旁戗他。
      进藤光笑道:“我就知道你们离不了我,说吧,有什么事儿求我?”
      越智康介翻了个白眼。
      “呸,别不要脸。”和谷义高锤了进藤光一拳。
      “好了好了,别欺负进藤了。”果然是伊角慎一郎来打圆场。
      “上回比试刀法是不是输得太惨了啊,和谷?”进藤光不甘示弱地回拍了和谷义高一掌,却打空了,他转头对伊角慎一郎道,“嘿嘿,谢过伊角兄。”
      饭岛良也凑了过来:“他们是想问你,圣上长什么样子。”
      “是呀是呀,进藤兄,圣上长什么样儿?”
      “离得太远,没看清。”
      “嘁。”众人啐他,又问他,“太子呢?什么样子?”
      “个子挺高的,没有伊角兄生得俊。”进藤光打了个哈哈。
      “那燕国的三皇子塔矢亮呢?”
      “冷冰冰的,不会笑,没有赵石可爱。”
      “无礼!”
      少年们刚要笑骂进藤光这马虎眼打得一套一套的,却有一道陌生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进藤光向那处看去,顿时被惊得合不拢嘴,门口正站着个作侍从打扮的小童,方才应是他的声音,而他身旁那冷若冰霜的少年,不是塔矢亮又是谁。
      和谷义高他们还在纳闷来者是哪家的公子,却看见进藤光对他行了个拜礼,当即知晓了他的身份,纷纷跟着进藤光一起行礼。
      “我来此与诸位一同听学,便是同窗,诸位不必向我行礼。”塔矢亮说完这句话后,便挑了个空着的席位坐下自己看书,那呵斥少年们的侍童帮他将文具和书本备齐,又将墨磨好,还瞪了他们一眼才退下。
      倒是方才还围作一团的少年们傻了眼,他们偷偷瞄了瞄塔矢亮英挺的侧脸,继续压低了声音交谈着。
      和谷义高道:“进藤光,我错怪你了,你还真没瞎说。”
      “那是,我能诓你们吗?”进藤光也小声道,他转念一想,“你们说,我刚才说他,他听见了没?”
      “只要他没有耳疾,肯定听得一清二楚。”林日焕答得真挚。
      赵石眨眨眼:“不过,燕国三皇子怎么会来这儿?”
      连向来不喜欢凑热闹的越智康介都加入了进来:“他怎么来无涯堂了?”
      “赵石,你兄长是礼部侍郎,你都没听他提过?”陆力问道。全国学校事务、科举考试、藩属和外国之往来事都由礼部掌管,塔矢亮是外国皇子,又来了无涯堂,一定是礼部与鸿胪寺一手操办的。
      “你什么脑子,那都是什么年月的事儿了?赵石他哥早两年前就调到门下省去了。”
      “王世振,你爹呢?”
      “我爹在刑部啊。”
      “那你们谁家还有人在礼部任职呀?鸿胪寺的有没有?”
      少年们你一言我一语,却也没讨论出个所以然来。
      最终还是进藤光结束了这个话题:“等我回去再打听打听。”
      “不过,你们别说,他生得还真是俊秀。燕国不是在北方吗?我听说北人长得都粗犷,他长得可一点儿都不像。”赵石细细看了看塔矢亮,转头回来插了一嘴。
      “那可不,他长得可比和谷这个南国人精致多了。”进藤光时时不忘报方才的一拳之仇,对和谷道:“个子好像还比你挺拔些。”
      和谷义高知道他这是故意挑衅:“进藤光!我看你是皮痒了!”
      伊角慎一郎一个疏忽没拦住,两人便从小圈子中蹿了出去,和谷义高追着进藤光满屋跑,少年们也乐得看热闹,要看看这回究竟是进藤光坚持到先生来讲学,还是和谷义高先抓到他锤一顿。
      只是,今天却有些不太一样。
      和谷义高比进藤光大上一岁,手脚长得也长些,若纯粹让他来追,进藤光必定逃不过。塔矢亮那位置原本是没人坐的,进藤光总要在那处从凳子上跨过去来躲开和谷义高。可这回他傻眼了,塔矢亮在那处端坐着看书,他根本就没处躲。进藤光当即选择了塔矢亮前面的空座位,要一手撑着他的书桌,一手撑着前面的桌子从凳上翻过,可他还是慢了一步,和谷义高已经扯住了他衣服的后襟,往后狠狠一拉。被他这样一拽,进藤光刚刚抬起的脚难以再保持平衡,整个人也向后倒去,直摔在地面上。他一倒,撑在塔矢亮桌上的左手也滑了下来。
      进藤光摔了个七荤八素,他听到了一记闷响,接着,屋中顿时安静了下来。他忽然觉得大事不妙,当即坐起来看看。只见方才塔矢亮桌上放的那尊盛着刚研好的墨汁的砚台整个倒扣在地上,而塔矢亮那件月白色袍子的胸口处被墨染黑了好大一块,连白皙的面颊上都溅了几滴。
      进藤光坐在地上呆呆地与塔矢亮对视,他头一次知道原来塔矢亮的神色也能这般生动和丰富。
      而下一刻,他再一次看到了塔矢亮身上大片的墨迹,多希望自己刚刚是真的摔晕了过去,不曾醒来。

      —第三章完—

      注①:农历五月十三,俗称雨节,传说是黄帝的生日。民间自古传说这一天是关老爷磨刀的日子,因磨刀要用水,所以这一天必定下雨。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章 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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