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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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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京城外,松山寺中,愿意顶着烈日来上香的香客很少。连寺里的小和尚都恹恹地耷拉着半只眼半死不活地摇着蒲扇。
松山寺建在长京城外一座山的山顶,山不算高,采光又极好,因此这里夏天往往比山脚的屋子还要热。
方珩半个月前打断了礼部侍郎家中幼子的一条腿,礼部侍郎及侍郎夫人亲自领着孩子到将军府告状。
礼部侍郎家中幼子名叫徐欢,十六岁了还做着欺负小女孩的事,方珩路过就顺手给收拾了。方珩从四岁就开始习武,年龄纵然小些,但从小锦衣玉食不好动弹的徐欢怎么可能打的过。按理说,一个十六岁的孩子和一个十岁的孩子打架打输了也是没脸再四处宣扬。结果偏偏礼部侍郎与将军有一些无法化解的私人恩怨,孩子拖着一条断腿被抬回来,侍郎肯定是先心疼孩子,再一听是方珩打的,新仇旧恨一齐涌上,领着家丁就来了将军府。
最后弄清了前因后果,侍郎也颇觉脸上无光,但他咬定方珩打断了徐欢的一条腿是事实,非要给方珩一个惩罚。将军夫人便装模作样地让方珩来这松山寺省过三个月。
礼部侍郎这才觉得找回点面子,愤愤地走了。
方珩倒是觉得在哪里待着都一样,一样热。在将军府时还要顶着烈日练武,比这松山寺还要磨人。他也明白母亲是有心想给他放一个假,但他只不过是将练武时间从白日改到了夜晚。
他来之前方大将军便叮嘱过他,在哪里都不能懈怠,人一旦有所懈怠便会习惯偷懒。等他回去还要考较他这三月所得。
是以他仍旧夜夜练习。
松山寺有一棵老松树,这棵老松树又恰巧长在方珩的客房外。方珩正在松树下练习临来前韩统领教给他的一套剑法。夜风中传来的一声轻笑打断了他的动作。
他循声望向松树上,一个穿着紫色单衣的少年正站在树杈间。
两人目光相接,那少年便纵身跳下来,轻飘飘地落地。
方珩没感受到来自少年的敌意,便仔细打量起他来,正如他也正含笑打量着自己。
少年大约也就十三四岁的样子,长着一双桃花眼,双眼含笑,人也生的极为好看。
片刻后,还是方珩先开口问到:“你是何人?”
少年仍旧保持着让人如沐春风的笑,道:“我也是到这松山寺来省过的。我叫明墨。”
“少爷?少爷?”耳边传来少女的唤声,方珩有些迷茫地睁开眼。
刚才唤醒他的丫鬟道:“少爷,已经日上三竿了。”
今天居然睡了这么久吗?他下床看向屋外,外面寒意浸骨,寒风透过打开的房门吹进来,今年长京少见的没有积雪,只下过几场毛雪,很快便消融了。然后带着气温也低了些。
他一边由着丫鬟穿衣一边想,最后好像还是不知道一向连门都不怎么出的小安王犯了什么错要被送到松山寺去省过。
倒是回来听母亲笑过几次安王妃依样画瓢,自己前脚刚把儿子送走,安王妃后脚就也用同样的方法来偏袒自己的儿子。
将军夫人与安王妃关系不错,说这话也纯属是开玩笑,既然是玩笑,也可见小安王犯的错并不大。
年关将近,西缅国的使节团也到了,使节团与方珩的关系并不大,不过随使节团来的客商带来的稀罕玩意倒是让他很感兴趣。也有很多其他的客商与西缅商队易物,方珩不过随便买了点东西,几日之后,摸透了原理兴趣也就淡了下去。
齐扬虽然带明姝出来玩被罚了,但他丝毫不长记性,仍旧偷偷带明姝出来与方珩和言珣会合。然后回去接着被罚,下次再接着带出来玩。
明姝也总算与方珩言珣渐渐混熟了。方珩也终于发现,明姝身为皇族,一开始的羞怯认生果然只是表面,实际上她比一般同龄的女子还要胆大。
此时那外柔内刚的小女孩正猫手猫脚在前面探路,走出一段后回首向后一招。齐扬便失笑跟上。
最近长京因为大量外来客商的涌入,治安颇有些乱,国公夫人叮嘱府内孩子没事就别出府了,等过年使节团走了再带他们出去。齐扬尤其是重点关照对象。
可是他看明姝在府内颇有些思念方珩和言珣,还是决定偷偷带她溜出去。那小丫头也主动提议她来打前阵。
刚转过一道院门,身后突然传来一道幽幽的女声:“大公子,夫人让奴婢告诉你,方家小公子和言家二公子都不在家。”
齐扬和明姝都吓了一跳,回头一看是个婢女,才松了口气,齐扬道:“兰翠,你吓死我们了。”
兰翠作了一礼,道:“少爷,三公主,夫人正在前厅找你们,说是叫你们一起去松山寺上香。”
兰翠是卫国公夫人奶妈的女儿,自幼时起就在府里伺候,卫国公夫人也将她当半个孩子看待,如今已然十九了却仍旧不愿出府。
齐扬看着明姝,无奈叹口气,道:“看来今天是没指望了。”
兰翠却道:“少爷难道忘了,这是年前最后一次祈福,各世家公子小姐都要去的。”
方才说的方珩和言珣不在家也就是跟着进香去了。
齐扬眼睛一亮,他的确忘了。他一个半大少年,怎么可能记得上香这种事,况且以前他去了也就是满松山寺跑一跑,跟着用一顿斋饭便回来了。
除了被罚在松山寺省过那一次,方珩一年也就会来松山寺这么一次。将军夫人倒是很虔诚,来之前还沐浴过。方珩像往常一样,跟着母亲焚香,祈福,然后出来母亲便与一众夫人们聊天去了,他闲得无聊,就会四处走走。
不知不觉就来到了当初他省过的那间静室,那棵黑松也不知长了多少年,此时仍旧一如既往的立在那里。
方珩在树下站了一会儿,突然跃身跳了上去,然后再一跃,跳上了最高处的枝桠。他喜欢从高处向下看的感觉,尤其这棵松树算是整个松山寺的最高点了。他可以看到整个松山包括松山寺。
没多时,他便看到齐扬,言珣带着明姝出现在了松山寺的禅房后面。他想,他们应该是在找他。他从树上跳下来,落地很轻。然后便下去禅房找他们。
半道上偏遇到了一个人,礼部侍郎家幼子徐欢正领了几个侍从从另一条路走过来。
冤家路窄,狭路相逢。
方珩下意识就去看他的右腿,发现已经不瘸了,看来是早已经大好了。
徐欢在一愣之后脸上浮现出怒容。两人之间隔着几尺远,方珩看他两眼后便想将他当透明人,径直走自己的。
徐欢却不放过他,上前几步抬手拦住他,嘴含讥笑道:“方小公子要去哪里呀?连个随从也没有,我送你呀,最近长京不太平。可别被谁给打断了腿。”
他比方珩要高出半个头,看上去颇有些恃强凌弱的意思。
方珩当然听出他言语中的警告,有些不屑,道:“你挡我路了。”
徐欢气得一咬牙,恨恨道:“方珩你不要仗着你是将军之子就得意。当初你断我的腿我迟早要找回来的。”
方珩颇有些同情地看着他道:“你又打不过我。”
“你……”徐欢气结。可他打不过方珩是事实,不敢动将军之子也是事实。
方珩见他被气的说不出话,心情有些愉悦。当下也不再管他自顾自走了。
徐欢看着他的背影,突然喊道:“方珩我要挑战你!”
方珩回头莫名其妙地看着他,几乎以为他在开玩笑。
徐欢梗着脖子继续道:“为了防止别人说我以大欺小,我,我再给你三年时间,三年后的今天,秦家武馆,我等你。”
他的随从赶紧想阻止他,都被他瞪了回去。
少年的结怨,总是以为打一架分个高低就可以化解。
方珩也没多思考,扔下一个“好”字便又离开了。他自信,别说给徐欢三年,给他三十年他也打不过自己。
耽误了这么一会儿,方珩又费了些功夫才找到齐扬等人。
明姝一看到方珩,双眼一亮就跑了上来,嘴里还叫着:“阿珩哥哥。”
方珩也笑着摸摸她的头。
言珣在后面装模作样地叹口气:“三公主见我就没这么热情,心甚痛。”
明姝认真思考了一下,道:“因为阿珩哥哥给过我糖葫芦。”
言珣哈哈一笑道:“三公主我跟你开玩笑呢。”
方珩道:“快到午时了,我们先去用斋饭吧。”
然后又蹲下身问明姝:“阿姝下午想去哪里玩呀,哥哥带你去。”
明姝是第一次来松山寺,也不知道哪里好玩,便只得摇摇头。
方珩:“没事,我知道哪里好玩,你跟着我就行。”
明姝开心地点头。
齐扬有些拈酸:“阿姝你不要每天想方设法带你出来玩的哥哥了吗?”
明姝赶紧跑到他身边拉住他一只手:“哥哥一起去呀。”
齐扬这才满意地摸摸她的头。
松山寺的斋菜其实也是一绝,虽然都是素食,口味也偏清淡,但夏日吃着清爽可口,冬日吃着温和暖身。味道也很是不错。尤其偶尔吃上一顿也可以算得上是新鲜。
连明姝都比平日里更多吃了些。
用过斋饭小憩之后,孩子们便满松山的乱跑,这也是松山一年间最热闹的一天。山下的商贩也会在松山寺外摆些小摊。寺内更多的就是卖一些经文平安符。
一个老妪拉住了齐扬,笑容满面道:“小公子买个平安符吧。”
齐扬抽回衣袖,道:“不用了。”
老妪不依不饶,“买一个吧,我的平安符都是在松山寺供过的。保平安灵验得很。”
齐扬面无表情:“我不信这个。”
老妪“咦”了一声,避讳道:“在菩萨面前勒,可别说这个话。”
方珩递过一锭银子,道:“给我拿一个吧。”
老妪急忙摆手道:“小公子可别,我这平安符才两文钱一个,实在找不开呀。”
方珩将银子放进老妪手中,随手拿了一个平安符,笑道:“不用找,就当是献给菩萨的。”
老妪眉开眼笑,道:“小公子可真是一个虔诚的信徒。”
几人转身离开,走出一段路后,方珩停下蹲下身将平安符给明姝系上,道:“阿姝要好好保管哦。”
明姝点点头。
齐扬愠怒道:“你何必要买这个,人傻钱多么?”
方珩站起来,道:“那老妪双腿有残疾。”
言珣赞同地点点头道:“的确。”
方珩:“她从山下担着东西上山来卖,也是不容易的。”
齐扬不以为意,道:“天下可怜之人多了,你不能个个都帮一把吧。”
“遇到了又是举手之劳就帮一把吧。再说了,”方珩狡黠一笑,“我们是正经的买卖。”
齐扬无奈摇头,不再与他争执,反正每次说理他都说不过方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