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荒·情》孟徽澄

3、浮云端

　　若有人问起，云荒最美的是谁，众人皆会有一样的回答。

　　朝昔，浮云，易哲。

　　若问起这三人是谁，便无人不知。

　　朝昔，空桑长公主。绝世的容颜，温柔的嗓音，其歌喉纵使是擅音律的鲛人也无法企及。

　　浮云，云荒守护女神。终日端坐于云端，看遍云荒大陆，对云底下的一切生物都毫不屑顾。

　　易哲，鲛人。虽是倾倒众生的绝色，性格却反复无常，邪魅的笑容，忧郁的面孔，无不使人神魂颠倒。

　　这三人，一个在天，一个在地，一个在海，原本无相交之缘，却又生生碰撞在一起，再也分不开来。

　　是日。

　　九嶷山顶。

　　一身霞衣的朝昔跪于地，口中默默念着：天，请佑空桑，女，朝昔承祷。

　　九嶷山顶冷风呼啸，偶有邪灵飞过，稍不慎便会被邪灵刁去，永为妖魔。

　　『呵呵呵。』空荡的山间传来鄙夷的笑声。『呵呵呵。』不断传来的笑声刺激着朝昔的感官。

　　『是谁？』娇斥出声。若不是冰族入侵，空桑将亡，她一个弱女子何必来此向天祷告。

　　『无知的人啊，空桑必亡。』一羽翅而飞的女子漂浮在云端，用不屑的眼神看着朝昔。

　　『不！天保空桑！』万世之前曾有六王宣此告言，最终空桑复国成功，今日也定会承受上天保佑！

　　『哈哈哈！朝昔，你以为如今的空桑还有什么值得天去保佑的么！』浮云日日夜夜坐于云端，近百年来，空桑一日不如一日，昔日那些诚服空桑的部落也叛变了，而空桑的君王却依旧夜夜笙歌，日日作唱！如此一个国家，早该灭亡了！

　　『你是谁！何出此言！』朝昔往日虽柔弱，但攸关空桑，她挺起腰骨，用公主的威严回瞪云端之上的女子。

　　『我是浮云！』呵呵，百年来她一人独坐在云端，腻了，如今有人陪她玩耍，她岂会放过。

　　『你就是浮云？』朝昔曾听过云荒三女神的故事，其中最为美丽的便是浮云。

　　浮云不屑回答，震动双翅，从云端飞下，生生停在朝昔面前。赤裸的双足上系着铃铛，清脆动耳。

　　之前远看着浮云，未曾看清她的真容，现浮云飞下，朝昔直视浮云的面容。那是与她不一样的，冷冽的双目直盯盯的瞧着朝昔，那种威严是即使身为公主的她也没有的。直逼人的气势，浮云似乎一眼就能看透了她。

　　『朝阳之光，昔之余晖。果然很美。』浮云看着朝昔的脸庞，说出一句不相干的话。

　　朝昔愣了许久，才反应过来，她是在夸赞她的美貌。

　　『只是，不如易哲一半。』人类的美貌终究抵不过鲛人。

　　朝昔起初听到浮云夸赞自己还有些羞意，听到后半句，便青了一半脸，缓缓才退去。她并没有那么在意自己的容貌。

　　『您既然是女神，定有能力保住空桑吧？』朝昔改了尊称，将你改成了您。

　　『这是空桑的命运！恕我无能为力。』她不能干涉，即使可以，她也不想干涉。

　　连女神都无能为力么？那空桑是不是真的到绝路了？朝昔颓然，连最后一丝生机也没了。嘴角浮起一丝微笑。即便如此，作为空桑的公主，她也会与她的子民们战斗到最后一刻。

　　『不过，』女神嘴角滑起一抹算计，『你可以去海国求助。』

　　海国？鲛人么？『呵呵』，朝昔苦笑，让海国帮助空桑，不如让冰族不要攻打空桑。

　　『你可知海皇现在也在九嶷山？』若能看一场好戏，她不介意透露一点风声。

　　『您说易哲在九嶷山？』他不是海皇么？为何会出现在空桑历代君王的陵墓？

　　『信不信由你。』浮云不再多做逗留，扬起双翼，飞入天际。

　　朝昔望着那消失的白翼，心中甚是不解，为何浮云要告诉她这些？

　　罢了，海国与空桑数万年来的恩怨比之冰族更甚，她何以可以期望海国会相助。

　　思绪停罢，朝昔不再多想，直奔山下，她要早点赶回都城，与她的子民并肩作战。

　　山顶有通道可以直达山底，当初她便是由那通道上来的。

　　浮云依旧端坐在云端，注视着九嶷山那二人的一举一动。

　　那二人都进入通道了，呵呵，就要相遇了。

　　即便她不说，那二人也会见面，那便是那二人的命运。

　　海皇啊，你莫要让我失望……

　　云端上不断传来笑声。

　　朝昔看着眼前那人，愣是不语。世间怎会有这样的人？俊美不凡的容貌，利落的脸部线条，五官完美的无懈可击，嘴角那抹若有若无的微笑似邪魅，似妖异。如此不可方物的人竟会出现在她眼前。

　　从小被尊为空桑第一美人的朝昔在见到眼前那人时，才明了，什么才是真正的美人。

　　『你是鲛人？』他的发，他的眸都是蓝色的，还有耳后那对鳃，他是鲛人。

　　来人不屑的看着朝昔。起初在通道里遇到人他也愣住了，但那与他无关。何况她手上那枚戒指，她是空桑人。

　　『你是易哲？』浮云说海皇也在九嶷山，而能生的如此容貌的也就非易哲莫属了。

　　易哲稍顿，没有停留的意思。

　　『等等。』朝昔也不知自己为何会唤住他，但是声音已经先于理智发出了。

　　『不知空桑的公主有何要事？』他们空桑人都是这样的么。

　　他竟然知道她的身份。『我希望海国能相助空桑对抗冰族。』浮云说可以找他的。

　　『哦？』眉毛上挑，『你何以认为我会出手相助？』

　　『我求你！』朝昔不顾作为公主的尊严，屈膝跪下，为了空桑，她什么都可以做。

　　呵呵，狂妄自大的空桑人！『你求我我就要答应么？』即便他答应了，那些长老也不会应允的。何况，他没有要答应她的想法。

　　朝昔从未被如此羞辱过，但是以空桑目前的战斗力，是赢不了冰族的。『只要你答应，你要我做什么都可以。』

　　『我要你何用？』他岂会在意区区一个空桑人。

　　朝昔知道空桑与海国素来以旧的恩怨，但她已卑躬屈膝至此，他竟还要羞辱她！『呵呵，是我自不量力了。抱歉，打搅了。』

　　朝昔站起身，转身离去。

　　『等等。』海皇叫住了她。

　　朝昔回头。看着他。他还要羞辱她吗？

　　『是不是做什么你都愿意？』海皇突然有了一番思量。他要前往陵寝最底层，或许会用到这个拥有空桑帝王之血的女子。

　　『是。』他愿意帮她？

　　『跟我来。』海皇抛下一句话便继续往山顶走去。

　　朝昔见那人没有等她的意思，提起裙摆，小跑跟上。

　　海皇一直走，一直走，朝昔跟在他身后，发现，这条路，似乎与方才她下去时走过的不一样。

　　海皇停住了。

　　易哲伸出右掌，置于石壁。慢慢的，他们所占的那块石头下沉了，他们往下沉了很久，越半盏茶的时间，停住了。

　　他们面前出现了另一条通道。

　　易哲继续往前走。朝昔不敢说话，只是跟在他身后。

　　周围越来越亮，朝昔打量着，原来周围的石壁上都镶了夜明珠。

　　『你们空桑人死了还真会享受！』海皇冷冷的抛出一句话。

　　从跟易哲相处下来，朝昔明白，他是看不起空桑和她的。只是他说的都是事情，她无法争辩，何况从小她就不善言论。

　　海皇见朝昔为反驳，也未再开口，只是一直向前走。

　　走至一座石棺前，易哲停了下来。

　　海皇的手轻轻抚上石棺，那么小心翼翼，似乎在抚摸最珍爱的宝贝。

　　『把你的血滴在上面。』易哲突然回头，看着朝昔。

　　『啊！』朝昔没料到他竟然要她的血。

　　『快！』这石棺被封了印，只有帝王的血脉才可以破解，否则他也不会带这个女子前来。呵呵，看来老天也知道他需要帝王之血。原本他打算强行破解封印的，如此一来，倒少了不少工夫。

　　朝昔咬破手指，将自己的血一滴一滴滴落在石棺上。

　　易哲抓起朝夕的手腕，在她腕上滑下一道大口。血要越多越好。

　　朝昔想不到他竟然割破她的手腕，而他将她的手抓得那么近，她根本挣脱不开。

　　空桑公主感觉到体内的热量和气力再不断消失，而石棺已被她的血盖满了。

　　突然，红光大作。石棺打开了。而朝昔只隐约看到里面躺了个人，便昏死过去。

　　易哲见石棺打开，松开了空桑公主的手，将石棺中的人抱了出来。

　　海皇轻轻的将石棺中的人放在地上，左手慢慢抚摸上那人的额头。

　　那是个女子，鲛人女子！那女子的容貌竟与易哲有八九分相似。

　　那女子的面容很安详，在石棺中睡了多年，尸身却未腐化。

　　『娘。』

　　女子竟是易哲的母亲。

　　原来这鲛人女子原是海国公主伊泷。百年前伊泷生一子易哲，后空桑帝王觊觎其美色，攻打海国，夺得伊泷，而那时易哲仍在襁褓。伊泷为了海国的安宁与儿子的生命，甘愿入空桑后宫。但后为宫中妃子所迫害，中毒身亡。

　　『救我。』空桑公主本能的呼救。她流失了太多血，若不及时救助，便会失血而死。

　　朝昔原本动人的脸庞此刻血色全无，嘴唇干涩泛白。

　　易哲抱起母亲，欲离，回头看了一眼朝昔，便将朝昔扛上了肩膀。

　　海皇扛着两个女子迅速下山，这一切，都落入了浮云的眼中。

　　数日后，朝昔转醒。发现自己身在一片丛林中。而易哲怀中抱着一个女子，默不作声的坐在一旁。

　　『你会出手帮空桑吧？』他要她做的，她已经做了。

　　『你可以走了。』海皇没有抬头，低低的嗓音。

　　『我等你。』她相信他会遵守约定的。

　　海皇看着空桑公主离去的背影，等他？她凭什么相信他？她可知他有多恨空桑！

　　月余后，冰族攻破空桑都城，空桑君王被围困在宫殿。

　　空桑的公主站在最高处，望着碧落海的方向。

　　已经等了五个月了，他还没有来，她已经开始绝望了。方才蓝王来报，其他五王均已战死，而冰族已然攻破都城，此刻大军正朝王宫率近。

　　看来他是不会来了。那她会与空桑共存亡！

　　朝昔缓缓朝坐在王位上的父王走去。父王仅有她一女，身为父王的女儿，她却不能为空桑做什么。

　　一阵风吹过。

　　朝昔感到身后有人。

　　回头。

　　是他。

　　他来了。

　　朝昔露出笑容，似朝阳的灿烂。『你来了。』

　　海皇看着空桑公主的笑容，总算明白为何她会被称为空桑第一美人了，她笑起来的样子，比太阳还要夺目璀璨。

　　从小，他就一个人孤独的长大，没有人陪他，长老们也只会板着面孔教训他，唯独她，会笑着对他说，你来了，会相信他会来。

　　『恩。』海皇轻轻应道。

　　海国之人虽不擅作战，但自千年前海国一直有训练一批将士，为防空桑或其他部落袭击。如今，外面那群人都倒下了吧。

　　『跟我走吧。』他来这里的目的，是带她走。他自问没有那么胸怀救空桑。

　　『可是……』她的国家。

　　『二十年内冰族不会再入侵空桑的。』今日已是他说话最多的了。

　　『恩，我跟你走。』空桑公主回头看着坐在王位上的父王，父王，女儿要走了，您多保重。浮云说的对，她的父王不是一个好的国君，她能为空桑做的都做了，其他的就看空桑自己的命运了。

　　苍老的帝王看着唯一的女儿跟着海皇离开，却无力挽留，这个国家，已不能给他的女儿带来幸福，若她会幸福，就走吧。

　　五年后

　　浮云来到碧落海，看到朝昔已为人母。

　　朝昔领着儿女在沙滩上玩耍，看到从天而降的浮云，微微一笑。

　　『你可知，你只有百年寿命，而他却有千年？』相比鲛人千年的寿命，作为人类的朝昔，就如同蜉蝣。

　　『我知道。』朝昔依旧微笑。『我只怕不能没有我陪着他，他会寂寞。』

　　『你……』浮云没料到朝昔会如此回答。她在天上看了数千年，看遍了生老病死，无论是人类还是鲛人，他们的生命对她来说就如同尘埃。

　　朝昔微微一笑，『浮云，你快乐么？』一直坐在云端俯瞰众生的女神其实从没快乐过吧。

　　『快乐？』作为女神她是不能有人的情绪的，她已经习惯了去漠视一切。『我不需要。』

　　朝昔无奈的摇摇头，不再多说什么，领着孩子离开。

　　『朝昔，你想一直陪着易哲吗？』她想破例一次，即使代价是死！

　　『啊？』朝昔疑惑的回头。

　　『过来抱我一下。』浮云伸出双手。城主，浮云破例了。只是，浮云也想知道什么是快乐。

　　朝昔慢慢向浮云走去，将浮云抱在怀里。

　　浮云背后的双翅脱落，她听到天际传来声音，『浮云，你竟为凡人续命，现落你羽翅，罚你永生不死，永世不得回城！』

　　『呵呵。』浮云却笑得异常灿烂。

　　朝昔看着浮云的笑容，美丽又可爱。

　　『以后你就唤我姐姐吧。』浮云也只是个孩子。

　　『恩，姐姐。』浮云挽着朝昔的手，即使永世不得回羽翼城她也无悔。

　　易哲在远处看着妻子笑颜如花。得妻如此，无悔。

　　若有人问起，云荒最美的是什么，众人皆会回答：碧落海。因为那里居住了三个云荒最美丽的人，也最幸福快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