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南秋夜长》顾我无衣

5、蛊和书

　　边秋看宋雪遥虽然把自己的生活过成了这个样子，然而却仍然有几分心忧天下的王后气度，不由得又是惊叹又是感慨。不过这也就是在脑中进行片刻罢了。他答应宋雪遥不会把对方说的内容告诉别人，宋雪遥很爽快地相信了他的承诺，然后开始讲她刚由宋国来到邱国时候的事情。

　　她和邱王，虽说是政治联姻，不过却也不至于一点情分也没有。毕竟是十分年轻有为的嫡王爷和既漂亮又贤惠的长公主，说没有一点惺惺相惜之情，那是不能够的。

　　不过这一点情分也就只停留在大婚之后的一两个月。不肖几天邱韩明就开始蠢蠢欲动，他是接受了老邱王的指示，要把这位来自宋国的王妃，彻彻底底地控制住！

　　宋国的国力一点也不必邱国差，而且又居于地理位置极好的富庶的江南，这是跟邱国相比的巨大优势。哪一天宋雪遥要是把邱国搞得天翻地覆然后跑了，任谁也拦不住。

　　宋雪遥身上的蛊，就是在那个时候种下的。

　　邱韩明找来了苗疆最有经验的女巫为她下蛊，说是因为要长长久久的恩爱下去，害怕宋雪遥哪日一个不高兴就无情地将自己抛下远去。其实这样冠冕堂皇的理由本不要也罢，宋雪遥并不是无知的傻子，她怎么能不心知肚明呢？不过她也没办法，她一个人在邱国，形单影只又根基不稳，她甚至连拒绝地能力都没有。于是她演出了一番郎情妾意，终究是把蛊种在自己体内了。

　　那蛊平日里倒也并不害人，甚至还能让人身强力壮延年益寿。这是在邱国王城里面好生待着的情况。一旦离开邱国王城，蛊就会因为水土不服而开始躁动，进而不断侵蚀宿主的身体，以至于不到十年的时间内，就把好好的一个人变成了如今的这般模样。

　　现在越扑腾越茁壮的蛊以及它在宋雪遥体内产生的有害物，已经严重地在宋雪遥的身体里堆积着，如果再不处理，很快就会被那些东西吞噬致死了！

　　宋雪遥说的时候虽然一脸平静，但是姜熙禹听着听着却已经毛骨悚然。她仿佛已经投过宋雪遥漂亮的华服和枯槁的皮囊，看到了里面的肮脏败相！

　　离开王城前往丹城的时候，天知道邱韩明是忘记了那蛊的存在还是存心希望宋雪遥不得好活，他竟然提也未提一下。这让当时处境艰难的宋雪遥无法开口，她只能不露出一点异样地跟随众人来到丹城。什么内情都不知道的邱孟梓当时只有十七八岁，还不是能沉稳地处理好一切的年纪。宋雪遥不能用自己的无能去打扰已经受到深重挫折的孩子，所以她最终选择缄默。及到现在，邱孟梓已经有独自撑起一片天的能力，足够坚强，宋雪遥却思索再三，依旧没有把真相告诉他。

　　边秋问，“是又因为什么？”

　　宋雪遥口中的原因着实令边秋一惊。她说，她害怕因为自己，让邱王父子二人之间产生嫌隙。
　　边秋又问，“嫌隙已经存在了，即使再增加一点却又有何妨？”

　　宋雪遥却道，“阿梓对他父亲始终抱有幻想，认为有朝一日他一定会被召回王城，他对邱王是没有恨的。”

　　边秋暗笑邱孟梓的傻，姜熙禹却不觉得他傻，只觉得惺惺相惜，很是感动，虽然她并不知道自己和对方是相惜到什么地方去了。

　　“那么你当时为什么没有直接自杀呢？”边秋很不客气地问。

　　“这是因为……”宋雪遥说，“我有一卷很重要的书，当时没有可以托付的人，我必须得对那本书负责任。”

　　这又是什么神奇的展开？边秋一开始还没有意识到宋雪遥所说的内容里会有那么多有关深宫要闻的，现在却发现眼前这个女人身上的秘密远比自己想象中要多很多。边秋本无意窥探被人的隐私，更不是那种一听见八卦就控制不住心情激动起来的闲人，可是话已经说到这个地步了，便再没有停下来的道理。

　　所以他问，“这书又是关于什么？”

　　宋雪遥象征性地压低了声音说，“是我父王交给我的关于宋国最隐晦的机密。上面记载了一切有关宋国的短板，一切的脆弱之处，一切可以击垮它的方法，一切能够令它覆灭的要点。”
　　饶是边秋这等聪明之人，也没明白是什么意思。宋国人编写出这样的一本书，比火炮危险一万倍，流落在远嫁入别国的公主身边，不知道是做何用处。

　　宋雪遥解释道，“祖上是很通透的人，很早就看出昏庸统治带来的灾难。所以编写了这样的一本书，如果哪一天宋国的统治阶级烂到无药可救，就找信得过又有能力的人，利用这本书上记载的信息将其取而代之。”

　　“所以你是你们这一辈继承了这本书的人？”边秋似乎明白了。

　　“正是。我之所以苟活这么些年，几乎全是为此。我不能早早把它给了阿梓，因为我害怕他会为了获得王的原谅而把这本书交出去。宋国现在尚且能够正常运作，决计不到亡国的时候。”宋雪遥解释道。

　　姜熙禹注意到宋雪遥每提到邱王，用的称呼还是“王”。不论她是为了避免落人口实还是因为情分尚在，都令人惊叹。

　　边秋又道，“恕我多问一句，如若这回你的病治不好了，你会把那本书给三王爷么？”

　　宋雪遥想了想，然后露出一种释然的微笑，“我本来想了很多天，想得焦头烂额，直到现在都没有结果。现在却终于是不用想了。”

　　“哦？”

　　“光是为这一处的愁，就很伤身体了。我觉得自你来了之后，便是不用吃药病也能去了一半。”宋雪遥笑道。

　　边秋却难得正色道，“话虽是这么说，心情好虽也确实是能去病的，不过你身上的蛊，再不处理的确会很凶险。看样子你是全然相信我的了，那便由我全权负责医治吧。”

　　宋雪遥听了边秋的话很是欢喜，眼睛里透露出精彩的光。她这一笑，脸上的暗淡顿时被扫去大半，流苏闪动，似乎是枯木逢春了。

　　边秋感觉自己做了一件好事，颇为自得地看向姜熙禹。姜熙禹发觉自家师父心情大好，所以认为自己是赶上了做好事的顺风车，也积攒了一些善行，几乎要忍不住蹦跳起来。

　　边秋让人找来一些纸笔，然后亲自为宋雪遥写了一份新的病历。他先开了一副药，仔细吩咐负责煎药的侍从各项注意事项，然后又让姜熙禹把自己开的药方照抄一遍，装在身上带走以做备案。

　　姜熙禹抄的时候，边秋就和宋雪遥谈论一些没有意义的闲事，比如喜欢什么样的天气，喜欢什么味道的饮食。大概是宋雪遥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和人聊天了，她和边秋说得很开心。方才还是一个颤颤巍巍的老妇人，现在竟然侃侃而谈起来了。

　　抄完之后，边秋见外面天气已暗，于是起身告辞。又约了明天上午早饭后过来施针，就嘱咐一番晚上睡觉时需要注意的内容，然后招呼姜熙禹离开了。

　　姜熙禹除了脑中闪过无数念头又抄了一份药方之外没有做别的，此时已经按耐不住心情，要长长久久地说一通话。边秋很能理解她的心情，因为他也知道宋雪遥说的那些“要事”对于姜熙禹这种没懂事的半大孩子来讲是没有半点吸引力的。所以他露出一个安抚性质的笑，姜熙禹看了之后非常欢喜，伸手又要向师父讨要一个抱抱。

　　边秋正要给她一个拥抱，忽然想起了某天晚上奇怪的经历，顿时有点不太敢。于是他假装很累的样子岔开了话题。

　　姜熙禹并不是个敏感孩子。她一点都不恼，继续蹦蹦跳跳着走在前面。空气中飘荡着许多声甜蜜的“师父”。

　　边秋跟在后面，一边面无表情地行走一边又回想起那天很奇妙的感觉。他扪心自问，觉得自己挺不够意思，但羞愧之感却已经是一点也没有了。

　　回到住所之后，边秋和姜熙禹先坐在屋里的桌子旁边各自休息了一会儿，然后又找人送来了一些热水，沏了一壶茶来喝。晚上喝茶说是对身体很不友好，边秋这种精通医理的人自然不会不知道。然而他放荡不羁惯了，身上又并没有任何不舒服的地方，所以他从来不在乎这些。姜熙禹一向只跟着边秋行事，因此她也从来不在乎这些。

　　两人便就着窗外的月亮一边聊天一边喝起茶来。月亮倒是很温柔的，一个人安安静静待在天上。云岚宗的地势格外不适合赏月，看到的月亮不是太小就是被乌云遮挡住了，失去亮色，因此姜熙禹看到丹城这里的月亮就很新奇。聊天的内容也无非就是今日在邱孟梓和宋雪遥那里的所见所闻。姜熙禹自吐槽她的，边秋只是听了笑，并不嘲笑对方的幼稚见解。茶叶喝到第三杯味道便不太行了，他们又懒于再沏一壶新的，所以索性抛下这些，各自洗漱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