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当皇子那些年》一勺子汤

21、第 21 章

　　渐渐减弱的雨势在瓦片上敲出杂乱无章的音节，在地上打出大大小小千万道水坑，阿迪里穿过水汽迷离的回廊，转过门洞，来到前院。

　　此时因着下雨的缘故，位于前院的铺子并没有多少客人，只余掌柜与伙计二人。当青年进来时，无所事事的伙计正倚靠货架，好梦正酣眠，此起彼伏的鼾声与掌柜拨弄算盘的噼啪声竟也十分相合。

　　那掌柜正好算完一面账册，翻页时余光瞥见一角月白团花纹织金缎的袖摆，顿时一个激灵啪的一声将笔放下，从柜台里转出来作揖道：“见过财东。”

　　正打着瞌睡的伙计被这动静惊醒，顶着脸上睡出的红印战战兢兢地爬起来，跟在掌柜身后，缩着脑袋拱手行礼。

　　阿迪里的视线并不严厉，甚至温和得一点都不像个财东，然而当被这样的目光笼罩时，掌柜和伙计都仿若浸入湖中，被温柔的水流包裹，紧接着窒息感慢慢攀附上来，从眼、耳、口、鼻灌进四肢百骸。

　　所幸这种可怕的错觉只出现了一瞬便消失得无隐无踪。

　　觉得自己许是过于紧张的掌柜抹了把光亮的脑门，陪着笑脸小心翼翼地偷瞄主家脸色，试探道：“财东此次前来可是要看看铺里新来的货品？”

　　“除了我亲自押来的奇珍之外，我不在的这段时间里铺子还收了什么稀罕玩意儿？”阿迪里不紧不慢地踱到柜台后，随手翻了两页账册。

　　掌柜眼神微动，不动神色地瞧了一眼门外，见千万道水箭沿着房檐而下，形成一道白茫茫的水帘，将铺子与街道分隔开来，这才低声道：“除了前两日财东令人取走的货品之外，尚有几份，财东可要过目？”

　　“可有什么稀罕物件？”青年问。

　　“稀罕谈不上。”掌柜小心回话，“顶多称得上是少见而已。”

　　那就没有过目的必要了。阿迪里本想回绝，又思忖近日上京中怕是有诸多变故，万一其中有什么蛛丝马迹，岂不就这样错过了。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叩击几下桌面后，青年便吩咐掌柜：“既然来了，那就看看罢。”

　　“在下这就为财东取来。”掌柜连忙应是，朝伙计使了个眼色，让其守着大门，这才转身去取财东要的东西。

　　还没等伙计在大门前站定，眼前水帘就忽地向左右分开，他还来不及反应，一顶湿漉漉的油纸伞便与之擦肩而过，一阵风似地卷着串银铃般的笑声入了铺子。

　　“嘿呀，原来裕兴堂还开着门，我还担心今个儿白来一趟呢。”说话的是位身着大红罗裙，面容娇俏可爱的小娘子。

　　见有人进来，掌柜停下脚步，及其自然地回身迎上，惊讶道：“哎哟，这不是云岚姑娘吗？什么风把您给吹来了？”

　　小娘子明显常来，语气相当熟稔，眨巴眨巴大眼道：“谁让这上品大食蔷薇水在裕兴堂才有，这不，一听闻财东的商队抵达上京，我家韶华夫人便迫不及待地遣我来问问了。”

　　“嚯！韶华夫人真是消息灵通，咱们的货前脚刚到，小娘子后脚就登门来了。”掌柜偏头冲被溅得满脸雨水的伙计使了个眼色后，又笑呵呵地转回来招呼到，“云岚姑娘稍等片刻，我这就让人将蔷薇水给您取来。”

　　“那掌柜你可得快点儿。”云岚咯咯笑着应下，熟稔地将还在淌水的油纸伞置入门边的广口白釉瓶中，一双大眼转了转，复又问道，“今个儿还有没有进别的什么新鲜玩意？”

　　她虽面对掌柜问话，可目光总时不时瞟向随意靠坐在柜台后的金发青年。明眼人都瞧得出这小娘子是醉翁之意不在酒。

　　只可惜阿迪里正专心翻看着台面上的账本，似乎并没有注意到小娘子暗许的芳心，铺子内顿时静可闻针落。

　　见此情形，掌柜连忙推起笑脸圆场：“云岚姑娘可真是赶巧了，咱们裕兴堂的商队这次带回来的珠宝奇珍可谓是应有尽有，其中更是有支珠花实属难得。”

　　说罢，生怕对方反悔似的，滚圆富态的掌柜竟然跟阵风似的刮到柜台后，从架子上取了个锦盒出来，在云岚面前打开。

　　只见里头果然如他所说，是支红梅金丝镂空珠花，其上的多多红梅皆是用红宝石雕成，端是栩栩如生，加上金丝的拖衬，更显端庄贵气。

　　饶是云岚时常跟在韶华夫人身边，也算是见多识广，可当这支珠花出现在眼前时，她还是忍不住啧啧称奇，小心翼翼地从匣中取出细细赏玩，一副爱不释手的模样。

　　掌柜见其如此就知道有戏，立刻来了精神，直把这支珠花吹得天上有地下无，大有若云岚是错过，便将抱憾终身的意思。

　　谁知这小娘子也是个鬼灵精，见掌柜这副模样，便起了唱反调的念头，故意做出个犹豫不决的模样来，撇嘴道：“我看王婆定是掌柜的亲戚没跑了，这珠花稀罕也全因着上头的几朵宝石红梅而已。”

　　她这话一出，掌柜可就不乐意了。他瞪着一双精光小眼正准备好好跟云岚姑娘说说这珠花的难得之处，就听背后有人开口：“小娘子此言差矣。”

　　两人寻声望去，原来是柜台后的阿迪里不知何时绕了出来，正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云岚手中的珠花。

　　云岚本就觉得此人远远看去很是好看，没想离得近了更觉俊俏得紧，顿时两颊晕出两抹绯色，刚刚的活泼伶俐全消失得无影无踪。偏生她又不愿轻易放过与其搭话的机会，于是便鼓起勇气，强忍羞意仰起头问道：“郎君何出此言？”

　　阿迪里弯着一双多情的眸子，微微俯身，修长的手指点在珠花上的一点红梅处：“除了这些难得的宝石，其工艺之精巧在大乾也属难得一见。”

　　青年一边说着，指尖一边沿着根根分明的金丝滑动，雪白的皮肤与耀眼的黄金交相辉映，仿若白玉镶金，美得让人无法移开视线。

　　云岚正看得入神，忽又听到对方慢悠悠开口，语带惋惜：“只可惜，这支珠花虽好，却与小娘子不甚投缘。”

　　此话一出，云岚心底刚刚生出的些许倾慕之情立刻化作阳光下的泡沫，烟消云散。她冷下脸，正要发作，就听面前的青年再度开口：“这红梅金丝镂空珠花虽好，却太过端庄稳重，只会将小娘子与生俱来的娇俏可爱压去六分。”

　　他表情真挚，说得头头是道，一副全心全意为云岚着想的模样，顿时让对方已经窜起的怒火矮了半截。

　　可即便如此，性子和身上红裙同样娇俏的小娘子，转了转眼睛，撅着嘴问道：“既然这珠花不衬我，那依公子所言，这铺子里合该有最合适我的珠宝咯？”

　　她这话说的，大有裕兴堂拿不出比红梅珠花更合她心意的珠宝来就不罢休的架势。

　　阿迪里故作为难地沉吟片刻，笑道：“自然是有的。”说完便让掌柜从柜台后重新取了只匣子出来。

　　青年接过匣子，一边将其打开，取出里头的东西递到云岚面前，一边说：“在下思来想去，觉得唯有这金丝莲花多宝璎珞最衬小娘子。”

　　那是一串用金丝勾出俏丽莲纹的璎珞，其上又缀有各色宝石，显得尤为灵动可爱。

　　只一眼云岚就看上了这串璎珞，她倒也没有寻常小娘子的矜持，伸出只小手连声道：“快快拿来让我瞧瞧。”

　　阿迪里轻声一笑，将璎珞置于对方掌心。

　　云岚是越看越喜欢，忍不住开口问道：“你这璎珞要多少钱？”

　　“在下也不多要，就只十两银子，小娘子若是喜欢就拿走。”阿迪里说。

　　这要价何止不高，云岚自己也有几样波斯大食来的小饰物，皆不及手中的璎珞精致漂亮，其中最便宜的一样也要十几两银子。

　　她眼珠子转了几转，也约莫猜到对方是在向自己或是自己背后的韶华夫人示好，于是从荷包摸出银子咯咯笑道：“有公子这样的人物，也难怪这些年裕兴堂的路子越走越宽。”

　　云岚在这头满意夸赞，裕兴堂的掌柜在那头却心疼得两眼发黑。

　　虽然他们裕兴堂的大头都在马匹生意上，但这些从波斯大食等地流入的珠宝也颇受京中女眷们的欢迎，光这串做工精致的璎珞成本就差不多八两银子。

　　不过掌柜到底是跟了阿迪里多年，知道这间铺子不单单只是为了做买卖而已，也知道财东这么做应该是另有所图。

　　这时去取蔷薇水的伙计也从后头的库房转了回来，阿迪里将包好的蔷薇水连同红梅金丝镂空珠花一并交到云岚手上。

　　“公子这是何意？”云岚没有立刻将其接过，只歪着头问。

　　“在下思来想去，天下间唯有艳冠群芳的韶华夫人与此珠花有缘，与其看着宝物蒙尘，不如赠与佳人，也算是一桩妙事。”阿迪里如此回到。

　　云岚只当对方倾慕韶华夫人已久，只是苦于夫人只青睐书生才子，这才找了个借口请自己在夫人面前美言。

　　她心下半是黯然半是了然，恨恨跺脚，一声不吭从青年手上抢过东西，取过伞头也不回地消失在雨幕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