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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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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冬合不敢含糊,叩首叫道:“娘娘明鉴明察,奴婢们当真不敢欺瞒,只有一样儿,佩蘅居陈贵人处送了好些布料花样子来,说是为了万国宴特特采办的,叫奴婢们小心侍奉,奴婢们委实不敢不听,因此耽搁了,求娘娘恕罪!”
孙俨之冷哼道:“看来你是贼心不死,还敢肆意攀扯贵人,老爹要叫你这贼奴才求死不得,你才肯招实话呢!”
刘冬合磕头如捣蒜的一般:“娘娘天恩,饶了奴婢一条贱命!奴婢所言句句属实,贵人送来的花样儿还在,佩蘅居的芳兰姑姑一日三次的来催,娘娘派人一查便知,奴婢实在不敢欺瞒,求娘娘看在奴婢忠心,放奴婢一条生路哇!”
钟氏把茶盏往他面前一摔,滚烫的茶水溅了他一头一脸。刘冬合不敢闪躲擦拭,只得腆着笑脸应了,只听得钟氏骂道:“吃里扒外的贼奴才!忘了当初是谁抬举你,到如今倒和本宫耍起两面三刀的心眼子来了,谈什么忠心,也不怕风大闪了你的舌头!”说罢,怒火稍霁:“看在你指认陈氏有功,死罪可免;拖欠了羽衣险误大事,活罪难逃。拉下去重责二十板,莫打死了,等他好了就差遣到南内去,莫在内事监碍我的眼。”
刘冬合双股战战,膝行上前几步,哭叫道:“求娘娘开恩,求娘娘开恩呐!”南内乃是阖宫里极苦的一个去处,掌事的太监皆是积年的老人,又不得主子信重,在内事监没了出路,手段一个赛一个的阴狠,没有门路的内侍沦落到南内,少则数日多则月余,少不得要将小命儿丢在里头,到时报一个病死,径自扔出南门外岗子就完了。
钟氏懒得同他多言,挥了挥手便有两个大力太监进来,将他拖出宫门外去了。
琥珀见他给拖出去了,方笑着打趣道:“恭喜娘娘了。”孙俨之亦笑:“却是省了俺浑家的力气哩。”玳瑁笑着啐他:“可见这内监是不害臊的了,自顾自说什么浑家!若是叫嫲嫲在跟前听见了,少不得要打你俩嘴巴!”
吕嫲嫲年事高了,平日少在跟前伺候,钟氏一听他们这样提起,不由思念,吩咐玉珠道:“有一桩差事给你:原来伺候本宫的一个吕嫲嫲,在城北绿井胡同置宅居住,你且带了琥珀的腰牌,送些绫罗金银,时蔬果品,算是本宫给她老太太的年礼。”玉珠应下,随琥珀去开宫库。
处置了刘内监,孙俨之便一力抬举他的一个徒弟,叫金鸣的,督管织造所。金鸣果然办事利落,手段也高,将各宫织造上的都推在门外,一心只造办万国宴之用物,果然当期如数交割。钟氏心下满意,有心要抬举他,便叫他升了五品督造,专管内廷造办。既抬举了孙俨之,钟氏有心要卖寇方海一个人情,便将他极爱重的一个养儿寇虚抬举成了司礼,专管教坊司歌舞弹词,因圣人格外钟情些,也是一样美差。
如此内廷上下战战兢兢、诚心奉敬,将万国宴筹备得格外精细,单等鸿胪寺报了名单、腊月三十便要开宴。
待开宴时,先有诸王宗亲、文武群臣入席坐定,三声静鞭响处,十六对宫娥提灯款款引路而来,十六名大力太监抬举华盖随后,华盖下龙车凤辇,坐定了天家夫妻。本朝以明黄为尊,皇帝戴十二冕旒冠、着衮龙袍;皇后戴九凤朝阳垂珠冠,上着百鸟朝凰袄、下穿山河社稷裙。仪仗后随侍宫娥内侍不计其数,灯火辉煌。满朝文武肃立席间,寇方海高呼:“跪!”众人皆跪。皇帝携皇后离辇登位,二人站定;寇方海再呼:“叩!”百官叩首。帝后落座,寇方海三呼:“起!”诸人起身,依旧肃立。圣人道:“诸卿家坐。”诸人三呼万岁,方才落座。
此后有鸿胪寺官员引诸国使臣上殿觐见、献礼。三属国中,以北金国最大、东倭国最小,却是东倭国最为富庶,盖因其善于劫掠附近小国,因此年年上贡时,往往以东倭国为首。
倭国使臣身材矮小,穿一身华丽锦袍、戴高冠,叩首道:“我王使小臣问天|朝上国陛下万寿。”圣人命其起身,赐座。其后两国也是一般问候。月国人相貌奇特,须发拳曲;金国人体格健壮、满面虬髯。及至礼部官员上前,呈三国礼单:却见倭国使臣洋洋得意,金国使臣心中暗喜,唯有月国使臣怏怏不乐。
圣人看时,倭国连月风调雨顺,举国好收成,又兼从旁的小国处“取”了些珍宝,因此礼单十分丰厚。其中有一样山参更是举世珍惜,年份已过了五百,手足俱全。圣人叹道:“真是天生地养的灵物。”
月国礼单却排在次,不过将将不失礼而已,并无甚珍稀之物。圣人宽慰道:“月国忠诚之心,朕心中体味,至于贡礼,量力而为,切不可有伤民生天和。”月国使臣惶恐不已、连连称是。
及至金国,使臣起身奏道:“启奏天|朝上国陛下,我汗特命小臣献上珍宝,乃是我们北方三部的明珠。”
皇后面色微变,仍然端住了笑脸。
果然随礼部官员登殿的,除贡礼、珍宝外,有三名女子,做金国打扮。使臣以手点之:“那头一个,是必达汗的大女儿古英,小字朵穆,能骑善射;那戴绒簪的是小女儿宜姑,小字月光。”他说到哪一个,那番女便上前叩首。这使臣与必达部交好,因此不免对那第三个更秀美的女子稍显冷淡:“这穿红的,是妥妥闵汗的孙女儿舒兰。”
皇后此时笑道:“使者不可厚此薄彼。方才两位都呼了小字,怎么这位舒兰却没有小字么?”心中暗笑这莽汉不通情理,姑娘小字乃是父母疼爱之心,夫妻闺房之趣,当着满朝文武百官大咧咧地喊出来,岂不叫陛下大觉扫兴。
使臣生怕惹得上国大妃不快,急忙道:“自然有的,舒兰小字唤做可力珠。”
圣人果然心下不悦,他冷淡道:“后宫诸事,朕不插手,此事皆决于皇后。”钟氏笑道:“使者一片盛情,本宫不好推脱,只是三位远道而来,想来不熟悉我朝风土人情,贸然承受天恩,恐怕惊扰圣驾。不如留在宫中暂住,待规矩娴熟,再行定夺。既然来到我朝,不如取一汉名,也好呼唤。”圣人心中深觉皇后贤明,笑道:“梓潼果然是朕之贤内助。”钟氏含笑看着皇帝,柔声道:“既然陛下也是如此思想,倒不如为其赐名,也是陛下天恩泽被。”
圣人颔首,问使臣道:“你那国中,是哪一部当家?”使臣道:“如今大汗乃是必达氏。”圣人笑道:“如此,必达氏两位国姝,自当以国为姓,且赐姓金;妥妥闵氏朕亦曾听闻,此部人口繁盛,似禾苗生于田野,便赐姓苗。至于闺名,朕不好呼唤,且请梓潼受累。”
钟氏笑道:“可见陛下惯是喜欢给妾出难题的了,妾哪里取得来。也罢,两位国姝,天资秀丽,必定使我主心悦。如此长姊便赐名悦,幼妹赐名怡,也合了你原本的名儿。苗氏么,便取其小字中一字,赐名为可。”
三人跪地谢恩,虽然礼仪尚嫌粗糙,身姿健美,颇有北国韵味。
宴罢龙驾转回太极宫,凤辇随后,在两仪殿前分道。小喜气喘吁吁,赶上凤辇,大声疾呼:“娘娘还请暂且住辇!官家请您去太极宫哩!”
于是双辇并行,往太极宫去。
到得太极宫,圣人除了外袍,褪去冕冠,看着钟氏笑道:“梓潼还是妆扮起来好看,朕甚爱这凤冠。”钟氏白了他一眼:“你若喜欢,大可自个儿打一顶带去,何必惦记我这点儿体己东西。”圣人朗声大笑,又命孙俨之回长乐宫取皇后常服,想来今夜要留宿太极宫。
钟氏除了冕服,换上家常衣裳,浑身松快了不少。她进了内室,一眼瞧见博古架上一个鸾凤妆花镜,冷笑道:“二郎真是痴情,既然还惦记着姐姐,又何必来招惹妾身!怕是原想学那大舜,坐享娥、英之美,不料我们姊妹中却有个没福气的,享不了你那齐人之福!”圣人跟在她后面进来,苦笑道:“我说是什么,引出你这一番骂来,原来是梅姑一面妆镜。这是她生前爱物,我不过放在这里,怕奴才们不知轻重坏了,你何苦又来闹嚷。”钟氏垂泪道:“郎君该知我苦处!妾自十五岁上嫁了你,如今已有近七年矣,我可有一件对不起你的事儿,可有一桩家事操持得不好!偏偏为你的龙位,叫我做了三年的小,我也不曾诉一句怨,若非妾心悦于你,哪个肯受这样的苦!”一番话说得圣人脸上颇挂不住,只得上前好言相劝:“你这又是何必,梅姑已去了三四年,与我做夫妻不过年余,你与朕相伴已有七年,这满宫中,我唯独离不得你。就是我二人百年之后,史书也记得你才是我李松源的妻,你又何必争这一口闲气。”
钟氏推他一下,哭声渐止:“你却又来说教!”圣人长叹道:“朕知道是为今晚那一出献美,才引出你这番来,我不纳就是,你又何必啼哭呢。”钟氏冷笑道:“你怎么不纳,纳了又何妨!妾是那般容不得人的,不比曲姐姐温婉贤良!”李松源让她骂了一脑门子官司,进退维谷。寇方海此时在帘外禀道:“娘娘,大官吩咐了给您新打的首饰,方才送来,在外头候着,问您要不要试戴呢!”圣人长出一口气,忙劝道:“这事儿一时半会的也掰扯不清楚,还惹你生闲气,倒不如去看看首饰,有两样儿还是我亲描的花样子。”
钟氏怒气渐消,瞥了他一眼,起身往外走。圣人扯住她裙摆:“莫急,你这压裙子的荷包里装的是什么?”钟氏瞪他,一边将裙子往回扯,道:“不过是些香球儿罢了,你待如何?”圣人因笑道:“也不要你怎样,单把这荷包儿给我闻一闻也就罢了。”钟氏笑他:“瞧你这一国之君的见识,且把这荷包给了你,省的拉来扯去,不成体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