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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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用罢晚膳，难得摆了棋盘，要手谈一局。
下不到数子，玳瑁进来说：“娘娘，按您吩咐的，叫她们在外头等着了。”
钟氏佯怒道：“没眼力见儿，没见国主在此？还不自下去领罚！”
圣人却笑道：“梓潼这是何必，无非是下棋罢了，等明日我再来和你下。倒是这丫头说的事儿，你吩咐甚么来？”
钟氏笑道：“国主惯会拿话搪塞人。是我吩咐了几个唱的，叫她们在前殿等着。”
“张氏原就唱得不错，何不叫她唱就是了。”
钟氏心下喜悦，面上佯带着嗔怪：“可见你不会疼人了，张氏有三个孩子要照看，还叫她唱曲儿做什么；再者说，她如今宫里也是数得上位份高的，难道叫一宫主位抛头露脸的唱不成。”
圣人点点头，道：“是朕思虑不周了，你且去忙，朕跟着你随意看看。”
钟氏笑说：“你就说要看这几个唱的就是了，绕这么大个弯子。”
说着二人往外殿走，七八个姑娘已经在外头等着，皆是一般蜜合色袄、绿纱小衣，白绫腰裙，单螺儿簪了绒花。
见帝后自后殿出来，都跪下磕头，口呼“万岁”。
寇方海不在，孙俨之叫了起，吩咐她们一个一个上前，叫主子端详。
领头的约莫破瓜年纪，细长身量，银盆脸，柳叶眉，名叫细奴。
往后两个都不出彩，矮短身材，面目平庸。
圣人看得不耐烦，低声问：“若站远了唱也就罢了，站在跟前了岂不掉颜面。”
钟氏白他一眼，心说真是天下乌鸦一般黑，果然世上没有不好色的男儿，口中道：“国主莫急，好歹看完了再说。”
说着一齐上来了两个，原是姊妹双生，十四五年纪、一般匀称身材，皆是鹅蛋脸面、琼鼻粉颊，年长的叫柔奴，年幼的叫柳叶。
圣人见了心下喜欢，问：“怎么生为姊妹，名字却不同？”说着赐了名，姐姐改作翠玉，妹妹改作翠鸢。钟氏心下偷笑，圣人素来不擅诗词，文章做的也不好，偏偏喜欢显摆。
姊妹俩却满心欢喜，赶忙叩头谢了恩。
再后一个身段倒是窈窕，可惜脸面生得不甚出彩。
最后两人是教坊司精挑细选，原是在宫外教习长大，为了此次万国宴特特送进宫来。
左边的年幼些，十三四年纪，声如莺呖，通身雪色如白玉琢成；右边的年长些，约莫二九年华，高挑身材，鼓胸脯，长眉细眼，悬胆鼻、樱桃口，鬓发堆云。
管事的将那高身量的女子一推，笑道：“不是奴斗胆夸口，教坊司五部百十来人，唯有这柔奴最好，能唱亦能舞。”
两人便向前磕头。
钟氏看了，对那年幼些的心里喜欢，不免开口问道：“这孩子叫什么名儿，何处生人？”
管事的忙作揖回道：“回主子娘娘话，教坊司微末贱躯，也没个正经名儿，因为一身皮肉生得好，取个小字叫玉珠儿。这玉珠是打小儿采买回来，城西槐柳胡同长起来的，也不知生身父母，哪里生人。”
钟氏叹道：“也是命苦，本宫看她倒亲切，有心留下做个女官，且等唱完了，若唱得不中便留在我这儿了。”
圣人取笑道：“你却比我还会怜惜女子，却不知后宫是便宜了谁。”
钟氏作势要打，笑骂道：“真是得了便宜卖乖！原不是我每日里累死累活的管着这一大摊子事儿？”
圣人大笑，看她扭过脸去便讨饶道：“莫生气，是朕说话不经心，叫小喜给你拿内库的单子来挑几支簪子可好？”
钟氏把袖子一摆，玉手一戳圣人额心：“得了吧，妾可不是那等小门小户见钱眼开的主儿，收着自个儿美去吧。”又想到内库贪墨之事，复又忧心道：“若不是陛下说了，妾险些忘了，原想着过几日查清楚了再给您说：不知是甚么胆大包天的奴才鼠辈，把库里好些贡布收敛了去，今年裁的冬衣都是用的内造，是妾想着新年裁些鲜亮衣裳，叫人去做时才知道都敛活干净了。”
圣人听了先是一惊，随即大怒道：“混账东西！寇方海！去好好地查，谁从内库里拿了什么东西，朕要你一五一十地查清楚！”
钟氏安慰道：“先别忙着急，想是宫中嫔御不满衣裳太素静，才取了内库的贡布。既然只知道贡布是好东西，却不动御用内造，看来是个眼皮子浅的，就是底下奴才不经事儿，叫她收买了去，裁撤了也就是了。”
圣人怒火稍敛，问道：“你怎知是后宫嫔御使银钱收买？”
钟氏道：“我知你顾虑，是怕奴大欺主，以权谋私，我已叫吕内监细细筛查过了，账本子上每一笔都能对得上：某某年某某月某某日，后宫某某以这般多银钱从内事监换取精绣画眉海棠倭缎三匹，这般记录和账上银钱分毫不差。”
圣人奇道：“怎么往账上记的人那儿找不着这些绸子缎子么？”
钟氏叹道：“就是这儿断了线了，账上记得都是些位份稍低的，素日颇不起眼，我还记得写了郭氏换倭缎三匹、南绸三匹，东珠一斛，她若有心肯买这些花哨东西时，也不至于日日穿得那般素了。”
圣人皱眉道：“这倒是件大事儿，为的不是嫔御买通宫人，是这记账的——按说不管是谁，就是朕去拿了，也该明明白白记下来是朕拿着了，若都和他一般，长此以往，这宫里就没有明白的账了。”他好似又想起什么来，“倒是亏了此事，皇考时常有王公大臣上户部支取银钱使用，也是一笔糊涂账，朕倒忘了，亏了今日想起来。”
钟氏笑道：“如此说来，还能算一件好事。待我把这事儿查明白了就差人和你说去。”
圣人点点头，握了一握她的手便转回太极殿了。
留下钟氏一人，她歪在座位上，笑着吩咐道：“既然要看你们唱得如何，就挑拿手的唱来。”
细奴在阶下施了一礼，同宫侍讨了牙板，翠玉、翠鸢二人掌了琵琶，请主子娘娘点牌，也好弹奏起来。
钟氏素来不爱弹歌弄调的，也没甚心爱的曲牌，随手点了。
教坊司有专人写词，勾栏中亦时有佳作，三人商议停当，捡了唱熟的弹：“燕子呢喃，景色乍长春昼。睹园林、万花如绣。海棠经雨胭指透。”
唱罢了，收了牙板、琵琶，跪下等娘娘发落。
钟氏惫懒道：“本宫素来不爱这个，倒是合辙押韵的，听着好。明儿官家来了也是一样的唱，今日且先看赏。”又吩咐玉珠：“本宫看你生得秀丽喜人，你且先在长乐宫里听使唤。”琥珀应了一声儿，忙唤宫人取银锭金簪来看赏，又叫人领了玉珠去换衣裳。
玉珠换罢了衣裳，新梳了丫鬟，从偏殿小间转出来谢恩。钟氏看她钗环素净，穿了白绫袄、石青宫绸比甲，偏偏系了一条红绫裙子，笑说道：“真是底下人不晓事儿，怎么装扮成这样，怪得很。”又叫锦绣：“快把你前些日子做小了的那条绿裙子找出来。”锦绣果然找了一条油绿褶裙，叫玉珠系了，果然正好。锦绣笑道：“原是姨奶奶上回进宫赏的，不想估错了尺寸，竟险些糟蹋了，天幸今日你来，可算遇着有缘人了！”钟氏因问：“怎么上回云姐来时还赏了你们东西么，我竟不曾知道。”说起姨奶奶来，便知道是钟氏家里一个姑表的妹妹，两人素日最好，生产时漫天白云，因此取小字叫做云姐儿，配夫北城司马军指挥使王皤，去岁因得了个小子，特地进宫来报喜。
琥珀笑道：“不止赏了奴婢们，满宫的人都得了姨奶奶的好儿。”钟氏笑问：“刮油刮板的，却赏你们什么来？”琥珀回道：“奴婢们每人得了一尺洋绉绸、一尺精细棉布，金银馃子各一对儿，从前未曾见过真珠儿，另给了她一对素头簪子。”钟氏摇头笑道：“还是一般小心性情，连你们也偏偏地巴结。”锦绣凑趣道：“也是姨奶奶总惦记着您，也顺带脚地想着奴婢们了。”
钟氏笑道：“好油嘴丫头，罢了，难为她有心。且丢开这事儿：眼瞧着万国宴就是这两日了，该办的可都办好了？”
琥珀早将一应事安排齐整，和玳瑁两个列了单子，又上外头请了孙大伴来回话：教坊司举歌舞弹词三部二十八人、杂耍一十五人、歌舞戏一十五人；尚膳司备下山珍八样、猪牛羊各数十口、鲜鱼各式数十条、鲜果菜蔬不计其数，只为京都地处内陆，欠了海货；吩咐造办的各式宫灯、彩仗、各式陈设具已完备；唯独内廷织造所，教坊司所提新绫罗羽衣十一件，尚欠七件未能完工。
钟氏皱眉问道：“织造所是谁的督工？叫他来见我。”
孙俨之回道：“织造所的督工娘娘见过的，正是上回来送衣裳的刘冬合。”
真珠在旁插一句嘴：“娘娘，这个刘内监真真叫人讨厌，惯会踩低捧高的，只叫人看脸色。”原来上回这刘内监来送衣裳时正遇着真珠，远远地瞧她身材娇小，想是少年宫人，便任意呼喝谩骂，及至近前，看她服色明丽、插金带银，方知道是有体面的近侍。
孙俨之笑道：“真珠姑姑也不是头一年在宫里了，焉能不知道这样儿的人海了去了，若是每一个都计较，还不得计较到年后去。”
真珠白了他一眼：“得，我可不跟你拌嘴。”
玳瑁笑道：“已使人去传刘内监了，想来也该到了。”
果然又不大一会，那胖身材的刘冬合便一拽一拽地走进来，他身体沉重，请安也十分不得章法。孙俨之由他跪着，厉声诘问道：“主子娘娘吩咐，各处皆要以国宴为先，怎么织造所不听懿旨，到如今未曾完工？若是误了大事，任你有三头六臂，也受不得那苦处！”刘冬合不曾想传他来是为了此事，霎时冷汗透体，哭叫磕头道：“主子娘娘容禀！不是奴婢们不尽心，实在是上头要的多，日夜赶工也不曾完备，求娘娘明察、饶恕则个！”孙俨之冷笑道：“三门六部，当属织造所活计最轻省，一百二十个顶好的绣娘，三十天怎么造不完十一件绫罗羽衣？想来是你大包大揽，揽了旁的差事中饱私囊，险些误了大事！”刘冬合冷汗簌簌，不住地拿衣袖去抹，讷讷无言。
钟氏此时接了玉珠递上的茶盏，撇了撇浮沫、轻啜一口，将盏子搁在一旁：“太酽了，还是琥珀泡的茶好，点一盏碧霄来。”琥珀应了，钟氏又瞥了刘冬合一眼，冷声道：“刘内监上回算是立了一功，只是本宫事后想来，未必是你监守自盗、贼喊捉贼，算上这一回的错处，可不只是革职查办这么简单了。只是你若能将功折罪，本宫就禀明圣上，从轻处罚，你可要好好想想。”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