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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   圣人坐在御床上等钟氏卸了钗环,笑道:“果然是妇人家事儿繁杂。”钟氏嗔他一眼,又折回去瞧了瞧镜子,方才唤宫婢更衣。
      二人皆梳洗毕,拥衾而眠。
      钟氏面朝内躺着,又想起先太子妃曲氏来。

      皇子娶妇与民间大不相同,原是先纳侧妃,再娶正室,若侧妃中有极恩爱者,也可扶正。此一条原是起自太宗,因他心仪一女子,苦于正妃不允,订了这一条规矩:凡皇子迎亲,先纳侧妃,为免正妃妒心太盛,使房内空虚、血脉乏嗣。
      她进门后,将府中诸事安排得条理清楚:原是在家中做惯了的。说句不恭敬的,太子府上还比不得钟府繁盛,事儿也少得多。
      太子迎侧妃一年,宗正寺排查世家谱系,称校书郎曲蔚之女,淑慎贤德,可堪为天家宗妇,先帝因此赐婚。
      曲氏进门时寒酸得很,不过堪堪不失礼罢了,母家还为典仪和填妆背了债务。她坐在侧厢的正厅,听着前面传来的吹吹打打的动静。若说嫉恨,也没有多少,毕竟太子也不曾入她的心。她们这样世家的女子,自幼便知道对夫君绝不可起意,自当以家族为首。婚姻结两姓之好,并非一二人之力可以改变,即便以太子之尊,行礼之前也不知她形貌性情如何。
      然而即使曲氏进门早是注定之事,她仍觉得面上仿若被掴了一掌,两颊烧痛、心头火起。

      “娘子,”吕嫲嫲欢天喜地地进来,笑道:“已打过了三更,前头爷们都散了,烛火还未灭呢!”
      琥珀又惊又喜,小声叫道:“嫲嫲瞧的可真?这可天幸喜事一桩!”
      钟淑睿皱眉站起身来,往外望了一眼,低声问道:“可问了郎君歇在何处?”
      吕嫲嫲笑道:“早便知您要问,已问清楚了,郎君歇在‘白苹红蓼’。”所谓“白苹红蓼”,是前院一个曲水流觞的去处,其中多异草仙葩、又有水渠,故取此名。“想来是前头爷们吃醉了,就在前院歇了,大爷三爷都未走呢。”
      钟淑睿点点头,又问:“孙氏王氏那里可还安分?”
      琥珀笑回道:“奴遣人敲打过了,想来也不敢生什么幺蛾子。”
      吕嫲嫲亦笑道:“孙良媛惯是个安分的,王良媛却很不省心,敲打敲打也好。明儿见太子妃时,娘子也莫叫她们掀起什么浪来才是。”
      钟淑睿冷笑一声:“见太子妃自有她敲打,我却做什么惹一身腥。”
      说着,起身往内室去了。
      吕嫲嫲跟上笑道:“娘子且饶了老婆子笨嘴拙腮,明儿咱们自然是清清静静的,叫她们斗去吧。曲娘娘也该领了府上账册等,娘子便清闲了。”
      钟淑睿回身瞪她一眼,半晌忍不住“噗嗤”一笑,佯骂道:“嫲嫲心眼子惯多,也不知是从哪里生出来的。”
      琥珀凑趣笑道:“娘子也莫管这杂事儿,横竖不往咱们身上使。只是可怜了曲娘娘,踩着了嫲嫲的心眼子,少不得要跌个大跟头!”
      说罢,大笑。
      钟淑睿以手点她额头,又爱又恨:“你这嘴啊!”
      主仆笑语一阵,琥珀便服侍她睡下,只待明早起来见太子妃。

      翌日清晨,钟氏起了身,便问:“灶上冯娘子起身了没有?若她在时,点一碗酥合汤来。”
      灶上的丫头粗陋,不堪登堂入室,因此琥珀差了个梳头的丫头去拿。
      待钟氏用毕了,吕嫲嫲殷勤道:“娘子还是早早梳妆,毕竟不比往日,总该是要去拜见的。”琥珀瞪她一眼,道:“你老人家好不晓事,娘子还未醒了睏,就急急火火地催这催那的。”
      钟氏看了看时辰,道:“倒也确实不早了,不好误了。”
      琥珀便里外张罗着梳妆打扮,一时嫌新做的衣裳不尽心,一时骂小丫头不伶俐,好容易七手八脚拾掇停当了,又叫拿压裙子的环佩香囊、束身的披帛,桩桩件件都安排得了,主仆才往正房走。

      曲氏自幼受母亲训诲,三从四德之道尽在心中。昨夜未见夫君,不敢独自个儿先行安睡,守了半个大夜,今日清晨受拜,虽然搽脂抹粉、盛装打扮,盖不住脸上倦色。
      她家中清贫,只有一个婢女迎春自幼相伴,主仆同居同起,茶饭针黹都在一处,情分比寻常人家姊妹更甚。迎春见了太子府中宅邸宏丽,花榭楼台之奇巧,平生所未见;又兼仆婢往来,行动无声,可见规矩森严,因此内心担忧之情渐生,不由失声道:“娘子,昨晚黄嬢嬢说今日郎君房里人要来拜见,咱们一个认得的也没有,若是认错了人丢了丑可怎么办?”说完,不由淌下泪来。
      曲氏双手紧握,强作镇定,宽慰道:“莫哭,想来世上之人,也没有哪个生来便认得的,便是相好如你我,情同姊妹,不也是打初识相处的么?”
      话音未落,府上教养嬷嬷黄氏便开口打断道:“主子娘娘莫怪老身笨嘴拙腮、不通情理,按说主子说话,奴婢不该插口,只是后宫陈娘娘托了奴婢帮衬主子娘娘规矩,奴婢斗胆,还请主子娘娘日后莫要再说这样话。东宫何等尊贵,娘娘身为太子正妃,中宫早丧,娘娘已是天家宗妇,怎能如此不顾尊卑,与奴才们称姊妹?”
      曲氏愣了愣,心中涌上酸楚,太子妃高贵又如何,却还不如在蓬门中自在遂顺。她强笑道:“原来如此,还要多谢陈娘娘照拂。”黄氏又道:“原本您出门前要有专人教导规矩,只是后宫无主,奴才们竟疏忽怠慢了,因此奴婢在您身边两三个月提点着,待您把规矩都记得了,奴婢再回陈娘娘处伺候。”曲氏笑着点点头。
      只听帘栊响动,外头进来一个丫鬟,面相颇有些乖戾,声音倒还清脆:“主子娘娘,王良媛到了,在外头候着。”
      曲氏坐立不安,盖因其父止有一妻一妾,素日里和睦,也不曾有这样请安拜见之事,她便笑道:“请她进来。”
      黄氏皱眉轻声道:“娘娘往后记得说:传王氏进来,请之一字,除了宫里主子们、郎君和侧妃之外,也不必用。”
      曲氏强撑起笑脸,颔首道:“我记得了,幸赖嬷嬷教导。”
      说话间王氏已经进了隔帘,其年约有二八,为禁军都指挥使王澍长女,生得丰腴富贵,姿容艳丽。她浑身绫罗,满头珠翠,袅袅婷婷往堂上来。
      王氏进了屋,眼睛往屋里一巡睃,眼瞧着曲氏衣衫素净,迎春又是个半大丫头,心中略有些数儿,方才笑道:“想来奴是头一个来给大娘子磕头的了,余下的姊妹们多是惫懒,却不如奴对大娘子的一片孝心。”
      曲氏刚要说话,又听丫鬟报说:“奉仪卢氏给娘娘磕头。”她定了定神,笑道:“传卢氏进来。”
      黄嬷嬷笑道:“娘娘聪慧,想来奴婢也没多大用处。且给您说一声儿:如今咱们府上有一位侧妃娘娘,两位良媛,大小也算主子;奉仪四个,郎君都未收房,这就是娘娘的奴才,只要不闹出旁的人命来,娘娘打杀了也就打杀了。”
      曲氏一愣,勉强撑起笑脸道:“多谢嬷嬷,我知道了。”
      说话间,卢氏由另一个方下颏、红棉裙的丫鬟领进来,躬身偻背,衣着颇朴素,才进屋便扑翻身跪在地上,嗫嚅道:“奴婢卢氏给主子娘娘磕头。”
      曲氏温和道:“我才来,也不知府上素日是怎么样,只是我这儿规矩没有那么大,你也不必跪着了,起来坐吧。”
      卢氏战战兢兢,捡了个绣墩坐了,只敢沾沾衣角。
      王氏笑道:“可见大娘子是个一等一的宽厚人儿,菩萨也不过如此了。”

      不一时,奉仪李氏、齐氏和韩氏都已到了,三人磕了头,也在卢氏身旁一样的坐了;唯有韩氏年幼,心中怨怼卢氏不肯多挣些脸面,要她三人一样在此挨挨挤挤。
      眼见得辰时末了,西边远远地一阵响动由远及近,及至帘栊响时,一个戴金簪的大丫鬟进来道:“侧妃娘娘到了。”
      曲氏一惊,就要站起身来,黄嬷嬷不动声色地在她肩头轻轻一敲,曲氏恍然道:“传,请她进来。”
      钟淑睿迈步往里走,上下打量曲氏:中等身材,鹅蛋脸儿,脸上常带三分笑。黑压压云鬓,细弯弯蛾眉,温柔敦厚,清秀娴雅,当真是大家主母之色。身上穿的水绿色素棉长袄、月白撒花百褶裙,梳了个元宝髻,只插了两三根簪钗。
      老圣人赐婚时玳瑁便打探的清楚,曲氏是正月二十三的生辰,名云,取字疏玉。生时院墙外一株枯梅又绽新蕊,因取小字梅姑。家里往上数三代倒都是读书人,袖囊中翻出来比脸上干净。
      曲云亦心下惴惴,偷眼觑看钟氏:长挑身材,瓜子脸面,长眉凤眼,琼鼻樱唇,虽则秀美,却稍显凌厉。又见她身上穿柿子红撒金袄、松花色百蝶穿花的八幅湘裙;头上戴盘凤牡丹冠、八宝云纹挂珠钗;脚上踩一双错金压银祥云纹绣鞋,身后跟了两个大丫鬟,四个小丫鬟,皆仪容秀美,风姿不凡,簇拥着进了正堂,恍如仙人临世一般。
      迎春在她身后看得痴了,失声叫道:“莫不是王母娘娘下了凡了,俺平生再没见过这样的天仙!”
      钟淑睿微一皱眉,身后玳瑁便冷笑道:“姐姐昨晚困迷糊了?这是怎么说的,倒把我们娘子比成天仙,主子娘娘还在上头坐着,要我说,就该叫你好好醒醒神才是。”
      曲云见话头不对,笑着打圆场道:“我这丫头,市井粗野惯了,说出什么来,也就饶这一回,再没有下次的了。”
      玳瑁忙走出来跪在堂下,磕头道:“奴婢万死,原是姐妹们拌嘴饶舌,惊动主子娘娘,真是罪过。”
      钟淑睿笑对曲氏道:“姐姐才来,不曾见我这几个丫头,都是伶牙俐齿,嘴上不饶人,却没甚坏心,如有不周到处,还望姐姐海涵。”
      曲氏原本吃了一惊,没了言语,听她这样说,只得笑道:“都是年轻姑娘,拌两句嘴也不妨事。只求妹妹莫把这丫头浑话放在心上才是。”
      钟氏哈哈大笑道:“好姐姐,果然你是个天生的菩萨心。”
      说着,把迎春叫到身前,上下打量了一番,见她穿得朴素,拉着她的袖子对琥珀道:“原本咱们府上丫鬟都是一般穿戴,现如今姐姐既来了,自然以姐姐马首是瞻,你们往后就同伺候姐姐的一样穿。”
      羞得迎春忙不迭跪下磕头道:“娘娘折杀俺,家里没甚好衣裳,叫娘娘笑话了。”
      钟氏忙摆手笑道:“你这话我可不敢接,若你觉着我们府上丫头穿得还可心,就叫玉蝉给你拿了一般穿戴也好。”
      说完,不等人接话,又对曲氏笑道:“天幸姐姐来了,我早交代了底下人把账本子并钥匙等都收拾好了,想来一会儿管事的就到。姐姐执掌中馈,若有什么不清楚的,只管问玳瑁,她一个可顶三个老练的。”
      曲氏叫她一顿连消带打,哑口无言,只得笑着点头应是。
      钟氏又问:“姐姐往后便在这正院居住,一应匾额门楣都铲平了,不拘是姐姐自己提,还是叫郎君赐笔墨都是好的。昨晚还睡得安稳么?”
      曲云忙道:“很好,还未谢过妹妹费心。”
      钟氏笑道:“往后都是一家姐妹,怎么总谢来谢去。”
      说完,看了一圈堂下,皱眉问:“为何不见孙氏?”
      王氏起身低眉顺眼的答道:“回娘娘话,她昨晚吹了风,今儿一大早害头疼。”
      钟淑睿皱眉道:“早便给你们说了今日来给主子娘娘磕头,偏她不经心。既害了头疼,这个月便不用伺候了。”
      玳瑁应了是,转身往堂下吩咐了两句。
      她回首对曲云笑道:“姐姐莫怪我多舌,只是你才来,怕认不全人,想是不晓得还有未到的。因此我再越俎代庖这一回,日后再不敢的。”
      曲云忙笑:“妹妹别这样说,我知道你是为我好,往后还要你多帮衬着。”
      众人说笑几句,显见的一团和气。
      正说笑着,琥珀道:“上覆主子娘娘,娘子给主子娘娘见的礼已到了堂下了。”
      曲氏忙道:“叫妹妹这样费心,怎么还送了礼来。”
      钟淑睿笑道:“见面鞋脚总是要递,不仅妾有礼,妹妹们也都有礼,还要与主子娘娘磕头呢。”
      曲云还要推拒,外头一串小丫鬟已捧着托盘进了屋,走到堂前跪下,膝行数步上前,将托盘高高举起。
      迎春从未见过这样的规矩,一时惊呆了,讷讷道:“怎么,怎么这样跪着,不若叫她们起来。”
      黄嬷嬷狠狠瞪她一眼,低声骂道:“噤声!多嘴多舌,好油嘴奴才!”
      曲氏才待要帮衬她两句,玳瑁便上前道:“主子娘娘且抬贵眼瞧瞧,却不是什么精贵东西,留着娘娘赏人。”
      曲云只得抬眼看:两个托盘里皆是内造妆花锦,一个大红地喜上眉梢的,一个月白底百鸟朝凰的。
      钟氏笑道:“妾不知娘娘的脾性,一样儿备了十匹。主子娘娘看不上眼,给手下的丫头子裁衣裳也是好的。”
      两个小丫头便膝行往两边退开,后头的六个人,两个手里各捧着一套头面,再后两个抱着宝瓶,最后两人一人托了一双绣鞋:一双软底的大红绣鞋,房内穿;一双天青色金线绣并蒂莲高低鞋。
      曲氏脸上一阵红一阵白,不想迎春在一旁喜不自胜,拉着她的袖子笑道:“娘子,这般多的好东西!”
      曲云脸上强撑着笑,心中不由苦闷:收了东西自然得还礼,钟氏给的皆是上用内造,千金难买的好物件,她备下的礼自然就拿不出手。
      她苦笑着吩咐迎春将回礼拿出来,道:“妹妹莫怪,我初来乍到的,也不知道你喜欢什么,这个你拿去胡乱赏人也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0章 第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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