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寸(润旭)》阁雪

13、同罪

　　一抹月光洒在窗栏上。

　　旭凤靠坐在殿门上，一动一动的望着殿外，即使，眼前只有一片光影模糊。

　　不安的感觉、心头的疼痛、无由的紧张、莫名的心绪……

　　时至夜半，润玉还未回来，旭凤按着隐隐作痛的小腹，他仔细分辨自己的感觉，又觉得不似是润玉有事。

　　凤凰是灵兽，若天地有大变，自然有所感应。

　　“我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磨唧了。”揉了揉疼痛的额心，旭凤紧抿着双唇，又静坐了半响，伸手摸起一旁放着的灯盏，慢慢站了起来。他凝视着殿外，只恨不得立刻冲破结界，将自己心中的疑惑解答，但此刻，终究不是做这种过于冲动之事的时候。

　　似是错觉，有沉重的风吹来，夹杂着泪的滴声，声声入耳，极为清楚……

　　“凤兄……”

　　一声轻唤，轻柔温和，似是对人世最后一点眷念。

　　旭凤闻言一惊，猛然回首，但见殿内帷幕四飞，光影交错处，有一道纤悉的身影，静静看着自己，那双眼里似有星辰点缀，不同往日爽朗，极为温柔美好。

　　不语，曾过命的兄弟，早已无需言语。

　　心，阵阵抽痛，似有千金系足，让人无法动弹。旭凤手中灯盏明灭不定，如同此刻心绪，无法负荷人世悲痛，早已经不能自静。

　　天地间，一只魔蝶，就此烟消云散。

　　身后是渐近的脚步声，来人一只脚踏入了殿内，先轻唤了一声旭凤。

　　猛然回身，那只绣着银龙的靴子映入眼帘，旭凤甚至在上面找不到一滴鲜血。

　　手中烛盏掉落，碎了一地乱红。

　　似有所感应，旭凤再转头，那光影交错处，早已空无一人。

　　润玉见凤凰一身轻薄寝衣，面色欺白雪，在偌大的宫殿中，显得极为病弱。他连忙解下身上大氅，抖开将凤凰裹了个严实，抱在怀里关切的问道：“怎么穿的这样少？“

　　不语，旭凤凝视着那光影交错处，动也未动。

　　润玉又从大氅中将旭凤的手捉出来，感觉到那指尖冰寒入骨，忙将它贴上自己温热的颈脖间，温声问道：“我们回去睡吧？“

　　感觉到指尖的温热，旭凤的眼神，终于缓缓移到身旁人的身上，这个人是他这一生最爱的人，即便死亡亦不能剥夺半分的爱意。

　　只可惜，也是他最不该爱之人。

　　所以众叛亲离，所以千刀万剐……

　　“月光呢？“旭凤从怀抱里挣脱，脚步凌乱的走到窗前，层层符文结界加持，他眼前只有一片光影模糊，哪里能看见月光？

　　“旭凤，你怎么了？“润玉心头有所察觉，脸上不露分毫，只扶着凤凰的肩头，细声问道。

　　“是不是被乌云遮住了？“旭凤恍若未闻，抖落肩头的手，又往后殿温泉走去，润玉一步一步跟在他的身后。

　　月光，洒在坠满红花的水上，一切如梦如幻。

　　“润玉，我看不见月光。”旭凤细声的说道，抬头凝视着月光，心竟有一刻是无喜无悲的。

　　转身看着身后的润玉，看他温润如玉的容颜，看他眉间簇起的关切，看他眼里的一片镇定，旭凤看见一片似血的红落在他的发间。

　　黑发红花，恍惚间，旭凤竟闻到空气中，有一点铁锈的腥味。

　　润玉将人揽入怀中，他不在乎世人如何，不在乎魔界如何，甚至也不在乎自己如何，他知道，旭凤在乎那一切。

　　可，人如果只剩下一个念头时，也顾不得那么多，恩义、情仇、难免要辜负二三。

　　他紧紧抱着自己的天下，漆黑的眼眸凝视着凤凰的侧脸，他们都在挣扎着痛苦，最后，他亲吻着凤凰的鬓角，低低说道：“对不起……”

　　远处的殿堂中，邝露施法将新出世的女婴，放在她母亲的身旁，即便，她的母亲已不会伸手抱住她。

　　卞城公主，生于凄寒的魔界，死于凄寒的夜晚。

　　女婴似乎也知道至亲离世，断断续续的哭泣声入耳，催人泪下。

　　四周蓄灵重生的阵法未撤，但鎏英真身为魔蝶，虽能破茧，却无法同凤凰一样浴火重生，死亡便是死亡，只能断翅化为尘土。

　　邝露不知道润玉得到想知道的没有，他离开时面上分毫情绪都无，冷酷，无情，像是玉石雕刻的人俑。

　　鎏英死在他的手上，在婴儿出世那一刻，被他一掌散去魂魄，真正的烟消云散，于世不存。

　　但，她的□□并未消散，女婴真身同为魔蝶，竟在禁法加持下，护得母体再度化茧，欲以重生，只是终究为蝶，一旦魂散，□□与魂魄再无联系。

　　“火神殿下……”一声幽幽长叹，邝露将女婴又运法抱出，温温柔柔的哄了片刻，喂了一点牛乳，眼看着女婴渐渐睡去。

　　窗外，那一抹月光太过残忍。

　　旭凤仰起头，忍着小腹的坠痛，长长喘了口气，凝望着润玉，一滴泪从眼角滑落，话却说的极为平淡：“如此杀孽，旭凤同罪。”

　　他不知道，润玉为何要杀，但他知道肯定与自己有关。

　　即便众叛亲离，即便千刀万剐，也未曾后悔爱他。

　　这一切罪孽，如果只祸延自己一身，旭凤自当认命，或许等到时日深久，或许等到爱子降生，终究还慢慢对那些往事算了。

　　但他让整个魔界覆灭，更杀鎏英等人，如此杀孽，怎么能无动于衷？

　　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死！

　　月光昏暗，旭凤的额头死死抵在润玉胸膛，隐没在华丽的龙纹，半是阴影，半是光亮，显得晦涩不清。

　　润玉没言语，他像孤魂野鬼一般，紧紧抱着唯一眷念的东西，这一生每一步都走的太难了，他再一次亲吻旭凤鬓角，仿佛可以从其中摄取力量。

　　“吱吱吱——”

　　不知道从何处传来的声响，细细碎碎，常人难以察觉，却像是钟声一般，惊醒了旭凤，他猝然挣脱那个温柔的怀抱，退后数步喘息着，而后，竟慢慢倒在地上。

　　倾倒的身影，像是什么高山的崩溃。

　　旭凤，同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