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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有劳您写封休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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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风高,繁星满天,一个肥硕的黑影在墙角一闪而过。
院子里鼾声如雷,半夜三更,元大头又喝了点儿小酒,早早地就歇下睡了。
那肥硕的影子推开门,熟门熟路的进了屋,直奔元大头的卧室杀来。
一个不留神,一脚踢在一个圆不隆冬的罐子上,绊了一跤,“哗啦”一声巨响,又打翻了门口柜子上的铜脸盆。
元大头一个激灵跳起来,顺手拎起床脚下的空酒坛子:“谁!是谁!”
“我!”
“你是谁!”
黑灯瞎火,元大头手举空酒罐,指着站不远处门口那个肥肥大大的身子,“转过来,给我慢慢儿的转过来。”
“爹,是……”
“叫爹也没用!还是个女贼,现在知道叫爹了,早干嘛去了!敢在你爹的地头儿上偷东西,你大头爹打爆你的狗头!”
“元大头!”元宝一怒之下扯下脸上的花布头,“是我!你闺女也不认识了!”
元大头顿时一愣:“怎么是你啊?”又眼珠子一转深感不妙,指着元宝颤抖,“你……你该不是,让人家退回来了?”
元宝一愣:“爹,你说啥呢?你闺女再不济,这婚都结了,还能让人家退回来,你也太看不起你闺女了!”
“那你为啥回来呀?”
“我找你啊。”
“还是啊!要不是出了什么事儿,三更半夜的你不在婆家待着,好端端回来找你爹?哎哟!你说我这,你说这!”元大头拍着大脑门儿,拎着空酒罐,急的在炕上走过来走过去,走过来又走过去,“闺女啊,你跟爹说实话,在你婆婆家,一顿吃几个馍啊?”
“一个。”
“胡说!”
“哎呀,好了好了,三个。”她又说道,“我先找小豆子,蹲厨房里吃俩,然后在饭桌上就吃一个。”
“哎,你还挺机灵!”
“那可不,你不看我是谁闺女,哈哈哈哈!”元宝笑得正得意忽然想起什么,顿时严肃下来,“不是,爹,我不是来跟你说这个。”
“那他们为啥嫌弃你呢?”
“他们没嫌弃我呀!”
“你说你这孩子,又胡说,你这是跟谁学的,咋还学会跟爹扒瞎话了呢,你啊!”
“没有,人家真没嫌弃我!”
“尽胡说,我都已经听人家外头的人说了,人家梁家根本不是因为什么西洋礼数,人家就是……”元大头说着红了眼睛,咬咬牙说道,“人家就是没跟你来!”
“哎——呀——!”元宝无奈,“是,确实是没来,但是人家不是不跟我来,是我没等他,人家根本就没嫌弃我,真不是嫌弃我。”元宝叉腰,“不是,你到底是从谁那里听来的,谁告诉你我婆家嫌弃我?”
“黄老汉。”
“黄老汉?”元宝大惊失色,“你见过黄老汉?什么时候?”
“就昨儿下午,在咱们家门口。”
“他跟你胡说八道了?”元宝心跳的有点儿快。
“什么叫跟我胡说八道!那老小子满嘴喷粪,那是到处胡说八道!”
“那……那你咋办的呀?”元宝的心跳的更快了。
元大头瞪着一对儿眼珠子:“我咋办,我能咋办?”
元宝转转眼珠,试探着问道:“你打他啦?”
“那必须啊!”
“你不会……把他打死了……吧?”
“打死?哼哼!”元大头叉着腰说道,“我打不死他都是饶了他!你爹是什么人呐,闺女?”
“什……什么人呐?”
元大头说着学着戏台上关二爷的架势,将他那并不存在的长髯那么一甩,“哇呀呀呀”大喝一声,又将那赤膊的“长袖”一抚说道:“想当初,你爹我,那可是在北京城内九门提督手下的头三元,凭着那一身武艺响三关!不是爹吹牛,你爹我,平时那是不动手,一出手便叫那阎王小鬼儿绝尘寰!我看那,黄老汉,张牙舞爪一莽汉,哪里能,尽由他,巧舌如簧败坏我元宝美婵娟呐!说时迟,那时快,你爹我是一拳掏在他心窝上,打的他是七窍流血眼皮儿翻,二拳掏在他肋巴骨儿,打的他眼冒金星手发颤,我又三拳四拳五拳六拳,掏在他的五脏六腑四肢百骸,打的他是求爷爷,告奶奶,肝胆俱裂牙斜嘴歪鼻青脸肿屎尿齐飞,终于是我一脚踢上他的天灵盖儿,让他两腿儿一蹬去了黄泉呐啊啊啊!”
元大头自编自演,连舞带唱地唱完了这出“元大头打狗记”,内心正十分得意,根本没有发现元宝已经脸色苍白瘫在地上。
恰在此时,门口传来一声巨响,秦霜带着一干巡捕入门而入。
“元大头,你被捕了。”
元宝已经让她爹吓傻了,等着秦霜都已经把他老爹拖到门口,她那头顶上飘了半天的魂儿才刚刚落下。
一把抱住秦霜的大腿便撕心裂肺地大哭起来:“秦探长!秦探长!你行行好吧!我爹他也是爱女心切,他是一时糊涂啊!你不能就这样咔嚓一刀就把他砍了呀,秦探长!”
秦霜挣了半天实在拔不动腿,回头瞪着她威胁道:“你松手,听见没有,要不然我现在就一枪毙了他,就说是你们逞凶拘捕,你信不信?”
元宝一听这话立马老实了,却还是哭的泪人儿一般,抽抽搭搭地苦苦哀求:“秦探长,我知道您是好人,您不能不分是非黑白呀,我爹他,他杀人是他不对,可是那个黄老汉有错在先啊……”
“那他就该死吗?手松开!”
元大头听到这时候终于明白了,又是打又是骂,拼了老命地挣扎:“敢情你们是以为我杀人了,我没有啊!我冤枉啊!你们不能是非不分,黑白不明啊!狗东西,你们这些狗东西!敢抓你爷爷!知不知道你爷爷从前是九门提督头三元!你爷爷打的你们肝胆俱裂牙斜嘴歪鼻青脸肿屎尿齐飞,让你们小鬼儿阎王都下黄泉呐!”
元宝怕他爹真的逞凶拘捕让秦霜毙了,撕心裂肺地大喊:“爹!你能不能别说了!”
元大头哪里听得进去,一窜一窜地跳着脚骂:“狗东西!狗东西!爷爷一皮锤夯死你们!”
突然,元大头“哎哟”一声,软绵绵地倒下了,秦霜冷冰冰收起收起qiang说道:“非得给你一qiang托才老实。”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拖着元大头走了。
元宝瞧着这形势,知道也是拦不住,眼睁睁看着元大头被他们拖走,自己一个人瘫在地上,仿佛已经耗干了精力,抬抬手的力气都没有。
她就这样瘫在地上,靠着木床腿儿睡了一夜。
等到第二天清早,元宝听见外头的鸟叫声,叽叽喳喳,闹的人心烦。
她想把那群聒噪的死鸟撵走,偏偏又站不起来。
突然,该死的鸟叫声停了,门外响起一串略略有些陌生的脚步声。
紧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在她身后响起:“元宝,你坐在地上干啥呢?”
是小豆子,跟在她身后的竟然是梁洛川,阴暗逼仄的屋檐下,他一身月白的长衫逆着光站在门口,就像是从天而降的天仙。
元宝一看见梁洛川下意识地从地上爬起来便开始忙活:“哎呀,你们......你们怎么来了?你看我这屋里头,乱七八糟的。”她用手背抹抹脸上的泪痕,忙不迭地收拾,烧水又搬过来两只最“完美无缺”的破马扎给他们坐。
“元宝,你别忙活了,三爷儿是专门来找你回家去的。”小豆子说。
“啊?”她手里拿着抹布,望着梁洛川愣了愣,脸上挤出一个尴尬的,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笑容,“回......回家呀......”
“不回家去哪儿?”梁洛川微微皱着眉头似乎对她说的话颇有几分不满,又问道,“你早就出来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回了呀。”她不觉低下头,看着自己绣着花的老布鞋尖儿低声说道,“这里也是我家呀。”
梁洛川上前一步说道:“你既然嫁了我,自然是梁家人,这是你娘家,梁家才是你的家。”
元宝听到这话眼圈忽然一酸,猛地将手里的抹布一扔,抬起头来问道:“那我爹就不是我爹了吗?”
梁洛川被她这突如其来的怒火弄得有些懵,说道:“你爹自然还是你爹,但是........”他望着元宝的脸色,欲言又止。
小豆子赶紧挡在他们中间,拉着元宝的手问:“你今儿是怎么了?”又四下里张望一圈儿问道,“大头叔呢?”
元宝的眼圈便又红了。
她沉默片刻,又叹了一口气,扯开小豆子的手走到梁洛川面前说道:“三爷儿,方才是我不是,我不该给您发火,夫妻一场,虽然也算不上什么真夫妻,但是毕竟是夫妻一场,你们家还给我老爹赔了银子,这份儿恩情,我元宝是当牛做马也不会忘的。”
“你说这话是什么意思?”梁洛川问。
“我的意思,”她忽然笑了笑说道,“咱们的缘分就到这儿吧,你看我这.......我就不耽误您了,我也不识几个字儿,回头还有劳您写封休书,”她又叹了口气,心力交瘁地说道,“咱就这样儿吧。”
“啊?”小豆子眨眨眼,“元宝,你咋了?”
“你不懂,这事儿跟你们没关系,走吧,赶紧走吧,你们都走吧。”她一边儿挥着手,一边儿推着他们往外走。
“元宝,元宝你别推我呀。”
梁洛川骤然翻脸,一下把她的手拍开:“拿开你的手,谁给你的胆子敢推我。”
元宝一看梁洛川发火,顿时不敢动了。
梁洛川又瞪她一眼问道:“死胖子,你这是嫌弃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