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太后正传》叔牙子

5、第 5 章

　　两年后，芈妻又诞下一子，名唤芈戎。
　　芈月已是十二三岁光景的姑娘，直出落得亭亭玉立，阳光活泼。每日里除却帮着母亲做些家务外，就是到学堂窗外听讲。学堂内的师徒三人其实早就知道有这样一个女孩常常来窗外偷听，但却都好像无关紧要似的，没人搭理过她。由于天资聪颖，又是日积月累，芈月渐渐地竟能对昭公这位老师所授之事理心领神会。不过她毕竟不是正式学生，也就不受任何约束，想来就来想走就走，只不过每次都是蹑手蹑脚悄无声息的来去，唯恐打搅了堂上之人，从此不得旁听。每每离开后，首先便是口中念念有词背诵着老师所教的书文，然后便是一崩三跳跃地跑向原野，或采集野花，或追逐着蝴蝶去了。
　　一日，芈月又悄声来到学堂窗外，慢慢探头向堂内张望，一眼望见昭老夫子正好与自己四目相对，吓得她猛然下蹲，不想脚下踩断了一截树枝，啪地一声巨响对芈月来说犹如炸雷。刹那间，芈月顾不得再行躲藏，站起身来飞也似的逃离现场，身后留下一串悦耳的笑声。
　　屋内的那两个学子自然也被窗外发生的响动吸引，齐刷刷地转头望向窗外，不过屈原很快又转回头来，举起手中竹简继续看书。然而太子熊槐则是目不转睛地目送着芈月的背影，他似乎感受到了这位妙龄女孩那摄人魂魄的气息。
　　傍晚收学以后，熊槐没有立刻离开昭府，而是独自来到芈月刚刚消失的草丛原野，身后两个宫人远远跟着。
　　熊槐很快就发现芈月此时正蹲在不远处的草丛之中，手里不住地在杂草丛中忙碌着什么。熊槐轻声走近芈月身后，问道：“你在做什么？”
　　猛然间芈月被吓了一跳，扭身看到熊槐，才定下心神，说道：“是你？”
　　“是我。”
　　芈月虽然常常见到此人，但并不知此人是谁，并开口问道：“你是谁？”
　　“你是谁？”熊槐习惯地反问道。
　　“我叫芈月。”芈月却毫无顾忌地朗声回答，并扬起手中的野草说道：“这是马兰。”
　　“马兰？”熊槐显然头一次听说，问道：“你挖它何用？”
　　“吃啊。”芈月对眼前这为大自己好几岁的男孩竟然不知道马兰为何物多少有些不解，继续说道：“这是野菜，和上一些麦面上锅蒸熟就可以吃啦。”
　　“好吃吗？”熊槐似乎有些感兴趣了，也蹲下来在草丛中寻找。
　　“唉，你还没有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呢。”芈月很认真地抬起头。
　　熊槐看着近在眼前的活泼女孩，有着一双几乎清澈见底的大眼睛，心里一颤，决定破例告诉她自己的真实身份。
　　“我叫熊槐，你就叫我熊公子吧。”
　　“熊，公子，”芈月重复着，而后追问道：“公子，哪家的公子？”
　　熊槐直言不讳道：“我乃我父王的嫡长子。”
　　“你父王？”芈月忽然明白了过来，半张着嘴半天没说出话来。随即她迅速弯腰拎起地上的小竹篮，转身快步走开。
　　熊槐一时之间没有反应过来，冲着姑娘忽然远去的背影喊道：“唉，你。”

　　一连几天，芈月没有再去窗外听讲。学堂上的熊槐明显心不在焉起来，他不时地抬头望向窗外，可窗外什么也没出现。昭厘老夫子发现端倪，用厉声的咳嗽把熊槐的注意力拉回到课堂。

　　芈月在家帮母亲做饭洗菜，芈母在灶前一边把一根劈柴送入炉内，一边说道：“月儿，你爹爹此次出门已有多日了吧？”
　　“嗯，娘，爹爹这次是去为昭公家收取田亩租税，可能还要几天才能回来呢。”
　　“哦。”芈母不再说什么，揭开水缸发现缸内没有水了，便对女儿说道：“月儿，水快没了。”芈月立刻应道：“我这就挑些来。”说罢担起两只木桶就往外走去。

　　夕阳下，五色彩云漂浮在天边，河塘边，长长的柳枝一直低垂到水面。大大的荷花叶连成一片，其上间有几只青蛙跳跃出没。
　　芈月放下挑担，拿起一只水桶斜向水面开始汲水。
　　熊槐看到芈月，三步并作两步来到河边，拿起另一只木桶，走到芈月身旁，要帮着打水。
　　芈月发现急忙阻止道：“快别，这哪里是太子可以做的事？”
　　熊槐见阻也不坚持，笑着说道：“这些天为何都没看见你来听夫子讲课了，不是有意躲着我吧？”
　　“躲你？躲你做什么？”被熊公子说中，芈月还是不肯承认，她接过熊槐手中的水桶，轻轻咬着下唇，附身舀水。
　　这时屈原手执书卷口中念念有词向河岸走来。熊槐一眼就看见了他，忙呼唤道：“屈原，屈原。”
　　芈月双手拎起重重的水桶，移动着脚步走到河岸，拿起地上的扁担，冲着熊槐问道：“他叫屈原，和你一起读书的那个人？”
　　“是啊，”熊槐答道：“他是我的同窗，我们一同读书。”
　　“一个熊公子，一个屈公子，”芈月用手比划着，双眸扑闪着忽然间好像明白了什么：“哦，我明白了，你们都姓芈，对吧？”
　　“嗯，”熊槐点点头，说道：“你说对了，我们都姓芈。”
　　屈原接过话头，说道：“楚国有三户，昭氏，屈氏，还有景氏，而楚王为熊氏。我们的祖先乃黄帝轩辕，后起自黄帝之孙颛顼高阳氏，再后来，自黄帝八世孙季连起，以图腾为姓，起为芈姓，昌隆于湖北荆山丹阳一带。”
　　芈月被这个话题吸引住了似的，问道：“那就都姓芈呗，怎么还分出这么多的氏来？”
　　见二人都睁大眼睛看着自己，屈原不无得意地接着又说：“姓，乃母系时代的分族方式。而氏，则是以各族父之功绩为分封依据，以分封地的名子为氏命名。”
　　“那也就是说你，你，景氏，还有我家主公昭氏，祖上都是有功业封地的？”芈月用手点指着熊槐和屈原，继续追问。
　　屈原点头。熊槐脸上露出得意的神色。
　　芈月抿起双唇，若有所失地说道：“这个我听我爹爹说过，他说我祖上未曾有过大功与社稷，所以只有姓没有氏。”
　　屈原听眼前的小妹妹如此说，笑了。“你笑什么？”芈月不解这位道貌岸然的读书人竟然笑话自己。
　　屈原看出了芈月的不悦，忙解释道：“其实啊，你家即便有氏，你也不可用的。”
　　“为什么？”
　　“因为，氏只有家族男子才用，家族中的女子一概用姓的。为此，我们这几族家中的女子都直接姓芈的，王族家也概不例外。”
　　芈月扭头朝着太子问道：“是么？”
　　熊槐诚恳地点点头，表示肯定。
　　芈月释然了，脸上不悦的表情瞬间荡然无存，又问道：“屈公子，那图腾是什么意思？”
　　“图腾乃各族各自崇拜的对象。”屈原回答道。
　　太子熊槐也接着问了一句：“芈姓的图腾是什么呢？”话刚出口，就有些后悔，生怕在芈月面前露了自己的底似的，脸上略微泛起红晕。
　　芈月看在眼里，并不介意，转而附和道：“是啊，芈这个字怪怪的。”
　　“你们看，”屈原拾起地上一支小木棍，在地上写出一个芈字，说道：“芈字像个什么？”
　　“像只羊。”芈月抢先回答。
　　“对，就是一只羊，我们祖先当初崇拜的图腾正是羊，山羊。”接着屈原扭头望着芈月，卖个关子问道：“羊发出的叫声是怎样的？”
　　“咩——”芈月学着羊叫，立刻笑出声来。
　　“对的，就是这样。”屈原加以肯定，说：“所以，芈字又可以念做咩。”
　　“真的？好有意思。”芈月睁大眼睛拍手笑了，然后由衷地说道：“屈公子你好有学问。我什么时候才能懂得那么多啊？”
　　“尺有所短，寸有所长。芈月你又何必羡慕他人呢？”
　　一旁的太子熊槐还在低头看着地上的芈字，喃喃地说道：“芈字和华字好像。”
　　“正是正是，太子子慧眼识珠。”屈原大喜，连连肯定地说道：“芈字的确与华字同一出处，我想这也正是我们的祖先用芈字定为姓氏的初衷吧。我们乃黄帝一脉，当属华夏正统，只可恨那些中原诸侯，一直以来视楚国为蛮夷外邦。”说到这里，屈原一脸严肃，两眼凝望着远方，随后自吟道：
　　“后黄嘉树，橘徠服兮。
　　受命不迁，生南国兮。
　　深固难徙，更壹志兮。”

　　三个人一起将一担水抬到芈家门前，临近小院，屈原示意放下担子，然后和太子与芈月道别。

　　从此，河岸边，草地上，常常有他们三人的身影。多是屈原依树在树荫下看书，芈月和太子熊槐在草丛中嬉戏追逐。熊槐喜欢芈月，喜欢这个率真活泼，自然清新的女孩。三人之间的友情在逐渐增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