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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此夜曲中闻折柳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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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贴上这些窗花好看多了。”赵初誉很满意自己的作品,这样才有过年的氛围嘛。
说着,赵初誉又把顾妃然拉进屋内,神秘兮兮地打开自己带来的包袱,“姑姑,你猜猜我带什么来了?”
顾妃然无奈于赵初誉的天真烂漫。
“是誉儿最爱吃的栗子。”
“也是你父亲最爱吃的。”顾妃然了然一笑,“誉儿,你跟你父亲真的很像。”
“那是,女儿都像父亲的。”赵初誉笑意嫣然,“而且,能记住父亲的人已经不多了。”
所以,做他喜欢的事情,就像他还在身边一样。
“傻孩子。”
竹楼内灯火阑珊,竹楼外的月越来越明,星光越来越飘渺。夏幽蓝的苍穹是那么深邃,玉盘似的月亮在云中穿行,在幽蓝的苍穹中显得格外皎洁。
他从曲鸣镇孤身回来。自从曲笑天知道他的身份,也知晓他的目的,待他便如严师慈父一般。
曲笑天给了他五年时间,如果五年内他可以完成曲笑天布置的所有任务,那么,曲笑天就把“玉楼”交于他。
这一点是顾兮从未想过的。
只有一点,不准管他叫师父。
他一直以为曲笑天会与他一起回来。
其实顾兮猜想过,会不会,曲笑天就是他的父亲。可后来,从种种迹象表明,他的想法是错的。
每次提及此事,曲笑天总是闪烁其词。
寒灯照孤影,晓月映江心。
这竹楼什么时候不是灯影寥落,孤冷漆黑。可这满屋的窗花,摇曳的灯火,方圆十里的欢声笑语。
顾兮一度以为自己走错了。可城东翠竹林只有这一处,这一切,由不得他不信。
再走近些。
这或许是他平生第一次看到顾妃然的笑容,笑得那般温婉动人,让他隔着窗户还能感受到她散发的温暖和光芒。
坐在一旁的是许久不见的赵初誉。
这让他异常惊讶。
他凝视着她月光下皎洁的面容,几缕青丝被阵阵微风吹得零落,嘴角边的笑,时深时浅。
月光照耀在她的脸上异常清晰,那本来白皙的肌肤被月光照的更加洁白,整个人显得十分灵巧、可爱。
顾兮原不想打扰这和谐美好的一幕。但转身离开的动静还是让屋内的赵初誉留意到了。
顾兮。
赵初誉的内心泛起涟漪。
她毫无犹豫地推开门,追出去。
“顾兮。”赵初誉从背后叫住他。
顾兮脚下一顿,他知道自己是逃不过了,却还是没有开口,也不曾回头。
赵初誉竟也不恼。她绕过去转到顾兮的正对方,平视着他略显沧桑的双眸,越发消瘦的脸颊。
“顾兮。”赵初誉不知道自己该说些什么,只能再唤一遍他的名字。
他们只有几面之缘,但于赵初誉心中,顾兮却莫名熟悉,或许是因为顾妃然的缘故。
他们之间,承载了上一辈或悲或欢的记忆,千丝万缕,缠绕心间。
说不清,也道不明了。
顾兮抬起头,凝视着赵初誉灿若星光的眸子。他内心有一大推的疑问却无从说起。
他的目光越过赵初誉,投向竹楼。
顾妃然现在门口,面无表情地看着顾兮。
他们彼此都没有说话。
许久。
赵初誉感觉空气都快要凝固了。她二话不说拉起顾兮,往竹楼走去。
“顾兮,我们做了可好吃的栗子,快来尝尝。”
“姑姑,你也一起来。”赵初誉让小池再添副碗筷和酒杯,又将顾兮强行按在凳子上。
看着一动不动的顾妃然,赵初誉觉得自己真是要操碎了心,这边又赶紧去把顾妃然拉过来。
终于把别扭的母子两人安置在了一起。四个人围着桌子,小池和赵初誉大眼瞪小眼,顾兮和赵初誉还是那副冷漠的模样。
赵初誉第一次同时见到他们两个,这样一看,他们母子真是长得像,尤其是眼中的清冷深邃。
“姑姑,誉儿可是专程过来跟您一起守岁的,你可不能这样。”赵初誉决定从顾妃然对她的感情上入手。
果然,顾妃然稍微有点动容,脸上的凉意也褪了些。
“顾兮,你这段时间是去曲鸣镇了吗?你见到曲笑天了。”接着,赵初誉开始分散顾兮的注意力。
顾兮长发如墨,散落在他一贯的青衣上,赵初誉惊讶发现,自他走后,她再没瞧见谁穿青衣比他好看了。
“见到了。”顾兮虽是回答赵初誉,眼神却看着顾妃然。
他知道,她更想知道这个答案。
顾妃然眼睑下垂,等待着顾兮的答案。她想知道他是否还像当年一样,不愿意见她,不愿意要她。
“那他是不是如传说中的一样那么武功高强,天下第一呢?”赵初誉充满了好奇。
她很想知道,父亲的师父究竟是一个怎样的人。
顾兮唇角微扬,眉目如画,“他的头发都白了。”
他相信,顾妃然肯定很想知道原因。
顾妃然一怔,双眉紧蹙,为何会满头白发,究竟发生了何事。
“他怎么了?”顾妃然终于脱口而出。
赵初誉疑惑不解,每次说到曲笑天,顾妃然总给她一种奇怪的感觉,她与曲笑天果真是师徒这么简单吗?
“姑姑,你和曲笑天?”赵初誉从来都是口无遮拦。
顾妃然望向顾妃然,却沉默了。
“誉儿,你还小,以后姑姑再一五一十地告诉你。”
可她回答的语气却温柔如水。
很多年后,顾兮才不得不承认,当时的他很是嫉妒。
赵初誉也就不再追问。
“来,顾兮,新年快乐。”赵初誉朝顾兮举起酒杯。
顾兮的眼中微染着丝丝暖意,半天,嘴角扬起好看的幅度,轻言道,“赵初誉,好久不见。”
赵初誉被禁锢在这个微笑之中,手中酒端了许久,竟也忘了入口。
夜色越发漆黑,竹林中寂静得很,只是间或传来一阵树叶摩挲的细碎声。
也不知是谁起的头,酒喝了一杯又一杯。
竹楼内话不多,酒却已过三巡。
小池已经醉的不省人事,顾妃然整个人都趴在桌子上,没有一丝力气。
顾兮和赵初誉坐在竹楼的台阶上,夜凉如水,一切都蒙上淡淡的光晕。
“顾兮,我以为你不会回来了。”赵初誉声音有些沙哑。
顾兮望着她微醉的侧脸,“赵初誉,你想过要我回来吗?”
他的声音很轻,轻到他以为只有他自己能听到。
隔了许久。
赵初誉双眼迷离着看着远方,“想过。”
顾兮一怔。随即喝下一杯白酒。酒背后隐藏着他淡淡的笑容。他的心底有个声音告诉自己。
赵初誉,能在这里遇见你,挺好。
顾妃然睁开双眼,望着台阶上依偎的两个人,长叹一口气,她不得不承认缘分和天意的存在。
看到这般岁月静好的他们,她突然想到当年的自己,也是这样的小心翼翼,却又无可奈何。
“彦哥哥知道你回来了吗?”
“不知。”顾兮掉落山崖后,只联系过宫南彦一次,告诉他自己还活着。
“你知道吗?沈清音用身体为彦哥哥挡了一箭。”借着醉意,赵初誉肆无忌惮的抱怨,“我好恨啊!”
顾兮望着她落寞的侧脸,抬手揽过她手中酒杯。
赵初誉似乎并未感觉到,只是沉浸在一片飘忽之中,“可我为什么要去救她呢?她既用生命救了彦哥哥,就该死了。”
“对,她要真死了多好。”
赵初誉开始语无伦次。
一阵凉风袭来,赵初誉顿感眼前一片天旋地转,她倒在屡屡清冷的竹香之中。
微凉却让人心安。
顾兮有些无措地瞧着倒在自己腿上的女孩,微红的耳垂,喋喋不休的双唇。
还有,她眼角滑落的泪。
“可是,”赵初誉依旧不自知的碎碎念着,“可是,我不能见死不救呀。”
说完这句,赵初誉哭得更凄惨了,尤其在这寂寥空旷的深林,竟凸显几丝诡异。
清冷的月光透过枝桠,斑驳地斜射在顾兮身上,清澈纯净的双眸凝望着赵初誉。
他从容地放下酒杯,又在怀中拿出一方折叠好的丝帕,借着月光,轻轻为赵初誉擦拭着眼角,鼻翼,脸颊,近乎虔诚。
远远望去,竟有一些诗意的光泽。
睡梦中,赵初誉感觉到枕下的柔软,以及脸上那令人心悸的微凉触感。
她拼命地想睁眼看看是谁,可眼皮却沉重地让她选择了放弃。她只能抓住这来自脸颊的触摸,然后,停留在耳畔,再不想松开。
顾兮微愣,双目凝视着赵初誉,久久不能平静。
他动不了,只能靠在一旁的斜栏边,闭了眼。
月光洒落一地,时间仿佛静止了。
不知过了多久,赵初誉在一阵寒风中被冻醒,酒意散去,只觉这冬夜凛冽似刀。
她这才发觉,自己竟躺在了顾兮腿上,还攥着人家的手和帕子。
还未等赵初誉回味过来,顾兮猝不及防地睁开了眼。
然后在匆匆的对视中,赵初誉觉得自己又醉了,一种莫名的思绪凝结在心中,像雨像风又像雾。
顾兮淡然的目光直视着赵初誉,似乎在等待,又仿佛在迷茫。
“赵初誉。”顾兮脸上浮起笑意。
赵初誉仰头,贪婪地看着他的丝丝笑意。
“傻丫头。”顾兮却什么都没说。
那时的赵初誉还不懂,内心中涌现的不明情绪究竟是什么,直到很久以后她终于明白,却再没了当年的恣意洒脱。
赵初誉记得那晚的月光极其温柔,却再也想不起那晚自己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她后来又是怎样睡着了,怎样回到了竹楼的木床上。
“你这般不待见我,是因为你心中的人是曲笑天,可是却嫁于了别人吗?”
待赵初誉熟睡后,顾兮直接询问。
“你恨我吗?”顾妃然却没有直面他的问题。
“恨。”顾兮满脸凉薄,没有半分犹豫。
如何能不恨她,如何要把他送去寻颜楼,如何要让他在这样一个地方生活至今。
顾妃然扯出一抹微笑,“那就恨下去吧,刚好,我也恨你。”
冬风越发凛冽,从他身边呼啸而过,冷得他竟从心底透出凉意。
“那就好。”
这样就好,两不相欠。
他转身欲回他从前住的木屋。
“顾兮。”顾妃然追上去,叫住了他,他停住,留给她一个孤傲的背影,进了屋门。
“你在烟波渚,要……要信任曲笑天,要相互扶持。”看着顾兮决然关上的木门,顾妃然的心犹如刀割。
那是她的孩子,不管如何,也是她怀胎十月,拼了命生下来的孩子。
门后顿足的顾兮心头涌上一股酸楚,却没有应声。
从他六岁起,他就已经接受这个现实了。他的路从来都只有一个人前行。父母是怎样的存在,只活在他儿时的梦里。父母尚且如此,更何况是寻颜楼的那群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