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侠徐懋》李簌

15、主公拆信

　　残雪往高空飞去，偏头看了一眼在身侧的黑鸽子，它咕咕两声。

　　黑鸽子双目聚焦前方，理都没理。

　　从高空俯视浔阳大地，河流蜿蜒如绶带，青色的水稻田中闪出碎金光，水岸边的荻花像豹猫的毛一样温暖，而镜湖里耸立的孤峰就像平整的漆盘上放下一颗螺子黛。

　　残雪飞着飞着，察觉到自己离黑鸽远了，又与它贴近一点。

　　黑鸽：妹妹你跟我飞干嘛？

　　残雪已经好多次看见这只黑鸽子在院子上空隐秘地飞来飞去，十分眼熟它。

　　残雪：鸽哥，小妹迷路了。
　　黑鸽：……

　　残雪本该往青城山去，而黑鸽往秦岭去。起初的路线是同路，到分叉时候被拐得偏离。残雪因反复窜稀紊乱了鸟类的生物钟，已经无法靠太阳的位置准确辨认方位。

　　这一错路，就跟着黑鸽穿过山雾重重，愈往北辄气温愈低，所见地势与此前夐然不同。

　　莽莽山谷中，坐落着一片八卦图案的建筑群落，层层栎林掩盖下，杏黄与秋香色的树叶飘落在蒸腾着热气的汤泉中。泉水里泡着一个闭眼的男人，身边斜耷下一根枯木，枯木上缠着一条五步蛇和一条白唇竹叶青，竹叶青的尾巴泡在池水里轻轻搅动，有时触碰到水里半浮不沉的一包药袋。

　　黑鸽飞过来时，五步蛇没动。
　　等白鸽残雪一沾地，翅膀都来不及缩回去，五步蛇像闪电一样窜过去，惊得残雪连连扇动翅膀。

　　没想到男人动作更快，他几乎是立即就压下了蛇头，掐中了它的颈部。

　　男人身上有一种药的辛香，让五步蛇很不舒服，它飞快扭了几下，较劲后见挣不脱，慢慢歇了气力，只有尾巴摇出簌簌的动响。

　　倒是竹叶青不知道什么时候绕到残雪身后，蓦地将残雪捆住，慢慢缠起来。残雪挣扎着翅膀，竹叶青一不咬上去毒死它，二也不绞紧了憋死它，像猫戏老鼠一样当个玩具捆着。

　　男人解开黑鸽脚上的信，信上一串稀奇古怪的符号，按照他们的暗号推算起来就是山庄防卫加重，目前不可操之过急。

　　竹叶青优哉游哉地扭过来，把残雪放开，残雪翻着白眼儿，小鸽子脑袋里有点昏。

　　还未来得及将残雪信筒里的信展开，他已经察觉到不对。
　　寻常送来的秘信都是能简则简，这一封却写得密匝匝的，墨透纸背。

　　他了然，对着黑鸽道：“从哪里拐来一个拎不清的？”
　　待男人展开信，连他都看得微微一笑。

　　是一个女儿家写给父母的信。
　　什么在浔阳村里租了间屋子，师弟情路不畅等等。

　　然再往下看，他脸上的表情就耐人寻味起来。

　　“虞夫人称与母亲乃少时挚友。”
　　“女直视院中有不可望尽之蛛线。”

　　最后一句实在太关键，这就是这大半年来他频频差遣人潜入星河山庄所查探而未得的消息，没想到现在踏破铁鞋无觅处，得来全不费工夫。

　　从院外跑来一个小童子，扎着道士头，两条过分长的衣袖被挽起来，露出他黑瘦的胳膊。

　　“主公，”小童子一边跑一边喊，“主公，追鱼女侠誓死不肯效忠！怎么办！”

　　被称为“主公”的男人从水里直起身，露出赤/裸而精壮的上半身，他披散的黑发湿漉漉地黏在腰间，腰腹上印着玄色纹章，使他看上去就像一只毒蝎子。

　　“随她去，疼死她。”主公如是说。

　　小童子扶正木钗道：“可是如果追鱼女侠不肯潜入，还有谁能帮您打探消息呢？”

　　主公招招手，小童子小心地绕过两条在树枝上缠缠绵绵的蛇，跪在池外接过信。

　　小童子看到信外写着“请师父转交”，不解问：“谁是她师父？”

　　主公有了主意，阴恻恻一笑：“我。”

　　·

　　徐懋丝毫不知信已经落入外人之手。

　　擂台即将开赛，徐懋在院子里拉筋松骨。她舞了一套剑法，最后一招“万锋齐鸣”出招，剑与臂与心成一线，剑间微微晃动，发出颤动的声音。

　　胡枝和一干小丫鬟们鼓掌叫好，胡枝问：“这什么声音？”

　　“这叫龙吟。”
　　徐懋挽了个剑花收回去，大拇指与中指相扣，在剑身上弹了一指，剑又虎啸龙吟起来。

　　小丫鬟们纷纷要尝试。
　　一个个都铆足了劲，中指弹得通红，然也只是传出沉闷的邦邦声。

　　徐懋微笑着又示范了一下，惹得这些小娘子们嬉笑不已。

　　潘小安盘腿在树上看见，暗笑，雕虫小技尔。
　　且看擂台上她真功夫如何。

　　今年的擂台比往年花样更多，分为三轮。

　　第一轮叫雀登枝。
　　第二轮叫拂柳间。
　　第三轮叫生死搏。

　　所谓雀登枝就是擂台中架起三座空心木塔，一塔高，两塔低。
　　塔下某一处放一个鼓槌，最高的塔顶悬挂一面锣。

　　规则是两人抢夺一只鼓槌，以锣声为标志，拿到鼓槌敲响锣者即为胜。

　　在擂台赛开始的前一天，徐懋去踩点，木塔不是想象中的直插云霄，只是一个大概的架子。高塔有两层楼高，低塔有一层楼高。木塔也没有一个光滑无缝的表面，周身处处亦有木桩可踩。

　　布告榜上，与徐懋名字排在一起的人名叫黄杉。

　　黄杉年过二十七，耍一把关公大刀，正是黄茵的远房表哥。

　　黄茵世代读书人家，怎么会有这么一个舞刀弄枪的表哥，可见两家并不熟，也甚少相往来，早出了五服。不过是黄茵借着黄杉的表妹名号，多一个留逗在星河山庄掩人耳目的借口罢了。

　　倒是黄杉听说来了一个天仙似的远房表妹，他也甭管这个表妹是从哪儿出来的，先屁颠屁颠去攀了亲戚。

　　老焦见他既是秘书少监的亲戚，也给他在山庄内安排了一间屋子。

　　赛前头一晚，黄杉去院子里拜访表妹的母亲和天仙似的表妹。

　　黄茵远远见着她表哥满脸横肉，拖着一把大刀就来了，着实不想见他。

　　她表哥提了一盒子猪肉脯聊表心意。

　　黄茵问表哥：“表哥知道明天要对战的是谁吗？”

　　黄杉豪气干云一挥手：“管他是谁，俱逃不过我手下刀。这刀是谁造的？这是特地寻了关羽的后人打造的一把宝刀，可谓是无坚不摧，削铁如泥。”

　　黄茵心里听着不屑，关云长虽然武功高强，可关公的刀也不是他自个给自个打的呀，凭什么就认为关羽的后人就会锻造关公刀。她面上不显，嘴里说的却是：“那表妹得好好给表哥说一说明天这人，她名叫徐懋。表哥有如此宝刀，必如有神助，一定能击败她。”

　　“哦，徐懋。”黄杉看上去根本没有认真在听，只是毫无意义地重复了一遍，手里的动作不停，打开猪肉脯的油纸，将盒子推给黄茵，热情推荐道：“表妹你尝尝，我特地跑去城南王家买的。”还没等黄茵下手，这送礼的反倒自己毫不客气，一面推荐，一面拿了一片猪肉脯先吃起来。

　　黄茵见他直接用手夹，脏得不行，不自觉往后倾了倾。

　　黄杉吃得津津有味，黄茵连喊了几声表哥才把他从美食中拉出来。

　　“表哥，我同你说啊，明天这个姓徐名懋的，你千万不能因着她是女子而小瞧了去。小妹与她有几分不对付，表哥你要为我出这口气。”

　　黄杉从一堆猪肉脯中抬头，满面油光道：“一女的？放心放心，女的还怕我还搞不定吗？！”

　　“不是啊，”黄茵连忙道，“重点不是女的，而是让表哥你莫小瞧了她。”

　　黄杉质虽粗蠢，但人也不至于笨得太厉害，想了想，奇怪道：“表妹你常在家中，来往的都是一些大族千金的娇贵小姐，你怎么会认识这样的人，还与她不对付？”

　　黄莺啪的一声盖上猪肉脯的盖子，好像在敲醒木，“甭管我怎么和她不对付，只要表哥全力以赴就行，我还向人打听了，她是颇有些功夫的，表哥可不要怜香惜玉失了先机。其余你就不用多问，也不准告诉我母亲！得胜之后我一定向父亲举荐表哥，给安排一个事少钱多的差事。表哥你看行不行？”

　　“行行行，一定行。”一听说能安排个钱多事少的差事，黄杉忙不迭点头。

　　像他这样在外舞枪弄棒的，即使功夫再好又怎样？还不是寻不到正经事，讨不到好老婆。只能每天出出苦力聊以度日罢了。若能寻到一门钱多事又少的差事，说是祖上冒青烟也不为过。

　　第二天，浅水湾的碎石滩上早已修筑好擂台，擂台之上又已架起三座塔，最高塔挂着红绸子，塔顶吊一面在旋转中闪闪发光金锣。

　　浅水湾中刚好有一处沙渚，是观战的不二之选。沙渚上便放置了许多重要人物的席位。
　　而浅水湾的岸边也摆着一圈又一圈的长凳，一并竖起一面鲜红的旗帜。

　　大约是为了装点门面，水中放生了许多原本不属于这条河的红鲤。
　　红鱼摆尾，看着意趣盎然，比武开始前徐懋一直在看那几条鱼摩肩亲嘴。

　　不待多时，沙渚上就落座了。有虞夫人、周堂主、周沅三座大山，还有许多星河山庄的大人物，以及从前在五湖擂台中取胜而现在为周家卖命的大汉。
　　黄茵是秘书少监的千金，身份地位不一般，也在那江渚所修建的的亭台之中。

　　岸边则坐着各路江湖好汉。客院现在没人，里头的丫鬟小厮自然也得闲，纷纷跑出来凑热闹。

　　倪别在岸边抱剑而立。
　　胡枝跟她一个关系要好的姐妹悄悄换了位置，凑过来悄悄坐在倪别身后，无心观赛，只是很虔诚地偷偷望他而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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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有话要说：　　残雪：我又鸽了师父。
五步蛇：好看，想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