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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周沅套话 ...

  •   在擂台赛开始的前一天,周沅在徐懋的院子里闲坐了片刻。那天惠风和畅,徐懋显得颇有些手足无措。下人端来一壶普洱。

      他问,你喜欢喝普洱茶吗?
      徐懋说,都还好,对茶没有讲究。

      周沅转过去对胡枝说,老规矩,香片茶。

      两个人首先是正襟危坐在房间里。中间隔了一张桌子,一人左一人右,像旧式的老家长一样,而且手里各自捧杯。

      “听说,你的师弟来了。”
      “是,我跟老焦说了,让他安排一间房间,老焦跟你通报了吧?”

      “你师弟使的什么兵刃?”
      “同我一样也是剑。”

      “和你师出一派,学同样的剑法?”

      徐懋摇头:“不是,我学的是师父的独门剑法,名为‘萍末’。我师弟入门晚些,大概现在还在筑基,等基础打牢了再看。”

      周沅想,成,又是一个闻所未闻的数路。

      不过这剑法的名字取得倒是好。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

      听着是个精巧轻灵的剑法,想必徐懋耍起来应当有几分合适?

      窗外传来鸟叫,周沅模样认真,好像在侧耳倾听。

      徐懋左右等不到他下一句话,就低着头看手里捧着的那盏茶。

      她的确不是很懂茶,但也能看出来胡枝泡茶的手艺不够好。

      白玉杯中茶汤的颜色并不透亮,有些红黑,又恰恰因为不清澈,反倒映出了徐懋垂下来的眼睛。看不清眼前到底是碎发,还是过于长的睫毛。

      徐懋食指敲着茶碗边,有一搭没一搭的点着,才听见周沅声音飘来,徐懋自然不会知道这是他的刺探,只听他问,“那你知不知道公子晏奚的剑法?”

      公子晏奚。茶汤上迷散的白雾在她呼吸间游走,鼻腔里湿润润的,“那是大前辈,并不是我们这种江湖后辈所能认识的。”

      周沅问:“送镖的镖人有信奉的祖师爷,财庄里有信奉的财神爷,你们学剑不信什么剑宗剑圣?”

      她眨了两下眼。“我师父很反感这些,说不求鬼神也不信伟人。你知不知道从前雷家庄有个雷大少?就是耍流星锤的那个。大约他就是那种被人信奉为一代宗师的人物,但他的尸身还是我跟我师兄抬回去的,分成了三段,也不知道是何人所为,至今镇安塔也没有将谁捉拿归案。大约宗师人物都得不到一个好下场,所以师父慈悲为怀,叫我们别信。”

      周沅觉得徐懋说得很有道理,转过身去将茶盏放在桌上。徐懋还垂着头,她的茶盏不知什么时候也被放到了桌上,她低着头在别手指。

      回想那天第一次见面,她风尘仆仆、满身黄沙,给他留下的印象太糟糕,以至于今日打量起来,忽觉得她其实长得十分不错,可以称得上是仪容不俗。

      她的发髻梳得水光滑亮,该扎紧的地方紧绷绷的,看着很提精神。

      周沅想到他从前在书馆读书的时候,有个夫子的夫人便梳这样的发式。

      午后时常见她提着三层红漆食盒来送午饭,那妇人头发稀疏,又盘着这样不留余地的高髻,有些发量少得可怜的地方便露出了黄白头皮。

      周沅他们一群促狭鬼以风雅的诗词打趣,说这真是浑欲不胜簪,鬓薄不胜花。

      但徐懋乌发浓密,每一根长发都旋在一起盘了起来,看得让人忍不住猜想梳头时,被一把揪住的头发所牵引的头皮会不会发痒,可能有一点痒酥酥的罢。

      徐懋感觉周沅在看她,她侧过脸去,见周沅的确偏了头,不过目光是落在桌上的两杯茶上。

      待徐懋侧过来,周沅才故作发觉地抬起来眼来,问:“什么事?”

      徐懋便随处捡一个话题:“听说星河山庄的庄主也是万佛堂的堂主,想必周家家学渊源深厚,不知你师从何处?”

      周沅用半拳轻轻撑在脸侧,手肘顶在扶手上,微笑着说:“你什么时候知道我父亲也领堂主职位的?问的谁?他没告诉你我天生不能习武吗?”

      徐懋脸色一变,周沅还刺她:“其实你并不关心。”

      “抱歉,山下的事情我大多不了解。”徐懋实话实说。

      他站起来整理衣襟,“有些事不了解也好,等几天我再来看你。”

      徐懋想,还来?

      残雪扑簌簌从窗外飞进来,周沅眼光一扫:“你养的鸽子?”

      “我师弟的。”徐懋把残雪脚上绑着的纸卷开,是无聊的倪别写的“师姐,快来我房间看巨大的毛毛虫,一手指粗”。纸上的字在周沅眼前晃了一下,徐懋发现周沅真的在定睛看,便问:“怎么了?”

      “既然是你们师门传话用的,也没什么,不过最近山庄在扑杀信鸽,小心就是。”

      “为什么扑杀?”

      “不是每张信上都写着毛毛虫。”周沅揶揄地看了她一眼。

      外面开着瓜瓤大的牡丹,屋内/射进来的光线都泛着水红,好像能绞出桃汁,徐懋竟不敢接他的那一眼,太亲近让她略觉不妙。

      ·

      倪别在房间里拿剑刻萝卜,徐懋见了问:“你这雕的什么?直愣愣的。”

      “雕。”
      “雕的什么?”
      “雕啊。”

      倪别放下剑,对她很凶猛的扮了一个猛禽的样子,五指曲折作鸟爪。徐懋翻了一个白眼,才知道他说的是鸟类雕,温馨提醒道:“用剑不好使力,要用小刀。”

      倪别说:“就用剑。”

      徐懋仔细观察,发现那块长胡萝卜虽然难以被倪别刻画出细节,但大抵的轮廓倒真是有了,她称赞道:“还挺像那么回事的。”

      倪别头也不抬地说:“练了两年多了。”

      “先吃点东西,”徐懋放下臂弯处挂着的小篮子,里面用油纸包着什么,“是院里一个叫胡枝的小丫鬟做的,说是她老家的百花饼,做了好几个。”

      “你先放着,”倪别随意点头,并没有多想胡枝的心思,“我看残雪这几天也不拉肚子了,要不你现在写封信回山庄,也算我给师父交个差。”

      徐懋从暗兜里掏出之前所写的六字信,口中呼哨一声,将信绑在残雪身上,口中问道:“回过几次师门啊,从浔阳到青城山不算近,可别回不去啊。”

      倪别批评她:“师姐,你别就拿六个字打发,戚前辈可挂念你了,能不能好好坐下多说点。”

      “行,行,回头我好好组织下语言。”

      倪别忽然想到自己的母亲,一个贫穷的村妇因为改嫁而将他送进了青城山派。倪别不憎恨母亲,这是一个合情合理的选择,他只是觉得无奈,无奈有的人是要面临这样的选择,无奈他刚好是被放弃的那一个。师姐真幸运。

      倪别到终南山戚前辈家去的那天,山里起了薄雾,到的时候已经是夜里。山林中,倪别远远就看见前辈家点起了明亮柔和的灯,他一个人在林子里走着走着就哭了。

      在青城山的时候,有好几次他下山去山脚下看母亲的旧房子,母亲早不住那儿了,可他多希望有一天下山的时候,那架小房子里也点着灯。

      倪别眼睛一酸,专心雕起萝卜。

      徐懋用手指挑着残雪回院,倒水研墨,重按轻转,正准备下笔,外面有丫鬟“啊呀”一声,徐懋顿了一下,复下笔。

      外间是胡枝和另一个名为文鹛的丫鬟。

      文鹛眼圈都红了,低着头让胡枝看:“胡枝姐姐,快看我头上有没有血。”

      胡枝从她头上摘下几片白色的鸽羽,“没有。”

      “真的没有?你再仔细看看。”

      胡枝认真用手揩了,说:“放心吧,真没有。”

      闻言,文鹛才坐正了,犹不放心地摸了摸发髻,气道:“他们这些护院的就没个轻重,我人就在树下呢,也不说叫姑娘我让一让,直接朝树上放了个冷箭,一只死鸽子直直往我头上砸,还好我身强力壮,这要是换了石婆子,还不得一下厥过去。”

      胡枝笑道:“石婆子才不会厥过去,她会一箩筐砸了这些年轻后生。”

      文鹛咯咯笑出声来,“他们的事务可真轻松,每天不是在各院转转就是打打鸟,哪像我们忙得脚不沾地。”

      “别这么说,现在风声挺紧的。”

      “紧什么啊?”

      “听说是有人一直和外面通风报信,有些鸽子不是本家养的,是外面探消息用的。那信一展开全是些圈啊杠啊的奇怪符号,也不知道写的什么。”

      文鹛瞪大了眼:“谁啊,这么大胆!”

      胡枝道:“管他谁,我们做好分内的事就好了。”

      房内,徐懋跟倒豆子一样写着流水账式的信。

      女懋跪禀父亲母亲大人膝下:

      父亲母亲,女达浔阳已月余,寻一村一舍暂住,舍有孤妪,庄田环绕,所伴者,老驴一,黄狗一,菜瓜无数。后逢奇事,结交星河山庄少庄主周沅,因五湖擂台之事暂住山庄,其趾广阔,绿植苍然,屋外种牡丹,花错窗台,开卷下笔,笔墨皆成红妆。

      闻母亲与师父未曾得知女消息,女猜想是信鸽迷路之故,可恨,该炖。

      已与师弟相逢,院中有周家侍婢心悦师弟,师弟浑然不觉,情窦未能开,可叹,徒惹女子伤心。

      又此间有许多鸡零狗碎之事不值一提,惟喜事一桩,怪事一桩。

      喜事事关星河山庄虞夫人,虞夫人称与母亲乃少时挚友,不知可有其事?虞夫人待女极好,不吝华服,织工实乃平生所见最绝妙也,白线亦如月下雪可爱。

      怪事乃女路经镜湖,远见孤峰,上有院楼,传为星河织院,建筑如犬牙可怖,女直视院中有不可望尽之蛛线,寻师弟比对,师弟所见皆空。极眺之,眦欲裂,不敢再看,此为山庄禁地,亦不敢多问。

      女在外一切稳妥,家中尽可放心。待擂台事毕,女与师弟一道回青城山中去,山下也不甚好玩。

      徐懋写完信,在外添了几笔烦请师父转交云云,将信卷在小圆筒里,绑在了残雪脚上。残雪一开始还不配合,咕咕叫着什么,徐懋自言自语:“又饿了?难怪经常拉肚子,你饮食太不规律。”

      残雪的咕咕声放低,像人小声说话一样。

      忽听廊檐下有轻微翅膀扇动声响,徐懋转过身去,背后只有残雪的鸽脑袋朝窗外探。

      徐懋喂了残雪一把,“吃好了就上路,回你老巢去,信再送不到师父手里,他老人家就该把我的腿腿儿打瘸。”

      残雪犹疑地张开翅膀,徐懋敲着信筒,“不是让你去倪别那儿传小纸条,这次是信筒里放的信,说明你该回家了,回家吧。”

      它抖了抖身子,终于飞出窗外,徐懋看见它的身影逐渐变小,她心里也像放下了一块小石头。

      虽说只是一封信,却也感受到了回家的气氛。

      徐懋背过身,恰好错过了从山庄某处起飞的另一只黑鸽。

  • 作者有话要说:  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萍之末。——宋玉《风赋》
    下一章男主应该远程上线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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