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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过去与现在 ...

  •   大一那年,上风景速写课的时候刚好下雨,背着画架打伞,不知道是该遮画架还是遮自己。学校的路总是在看不到明显坑洼的时候就开始施工,她们寝室四个人,她和史云澜一道,两人的画架撞在一起,相互作用的力没有偏袒任何人,史云澜和她双双趴跪在地。
      回了宿舍,本来还看着对方有点别扭,一是场面丢人,二是本来就不熟,道歉都不知道怎么开口。史云澜是先开口道歉的,并且还拿出了一个齐备到舒轻都没见过的医药箱帮她消毒和包扎。
      血混着黑色的划痕干黏在舒轻手上,医药箱被压在她的素描本下,她拿开素描本,里面飘出来一张人物素描。
      这本子第一面竟然还留着舒轻的笔记。
      【我朋友找我去吃个饭,晚上晚点回,帮我留个门吧。】
      她想起来,当时她为了去赴陈然的约写给史云澜的话。这本子一直没拿回来。
      关于素描本里这人,舒轻记得去年冬天的时候,这个男人和史云澜还请她吃过一餐饭。
      她打算把那一张画夹回去,发现整个速写本里面,全部都是同一个人。
      从车上下来站立在车边的样子,坐在餐桌边倒酒的样子,走在街上回头的侧脸……还有他赤裸着躺在床上的躯体。看上面的日期,有的就是在前几天才完成。
      她合上画册,慢条斯理地把酒精棉签拿出来,处理好伤口。
      不知道是低血糖还是因为别的什么,她总觉得头晕,手也抖。
      舒轻想起,她上次还说彻底断了,骗谁呢。
      史云澜很少提那个人。
      舒轻记得,有一次她们宿舍四个人一起讨论日剧,从东京爱情故事到mother再到最完美离婚,最后以四重奏结束谈话,竟然都是坂元裕二操刀的经典。
      史云澜是第二天在吃饭的时候无意间重提前一晚的话题,“那你有看过《追忆潸然》吗?”
      依旧坂元裕二编剧,没有那么有名,与之前的经典相比确实略有逊色。
      “这名字听起来很心酸啊。”
      “本来这部剧最原始的翻译是《回忆起这段恋情一定会哭吧》,是不是更心酸?”
      舒轻觉得自己和史云澜在看剧的时候品位差不多,于是挤着午休和晚饭时间看完了那部剧。差不多半个月以后,具体的时间实在模糊了,舒轻找她说这部剧,史云澜无意间提到了自己有了男朋友。
      那天中午两人一起坐在教室左侧第二排,离窗户最远,灯未开,最适合看剧。
      舒轻放了最后一集,阿音从楼梯跌落,一直深爱她的富二代男友井吹朝阳看到了她包里的一封信,知道了她与曾田练不得不在一起的理由,所以最后放手了。

      那时候想,不过是一部剧,而已。纯洁的伤感的日式恋爱风格,舒轻不是很喜欢,至少和坂元操刀的其他经典比起来,她觉得这一部有些用力过度了。说白了就是太夸张。
      及时止损,舒轻脑子里满脑子只有这个词。
      舒轻看到一半刚想和史云澜吐槽,侧脸看过去,她红了眼眶,偷抹眼泪。
      那时候舒轻还没遇上陈然。
      现在再看,也不过是一部剧而已,但是她能理解史云澜当时的触动了。理智可以帮助人做出选择,选择控制了实体世界,那情感世界怎么办?

      第三天,史云澜终于接了她的电话。
      听筒里的声音很薄,像用气声在说话。舒轻听着她断续的声音,陷入一种恐慌。像是人对于危险的本能反应,这种恐惧让她浑身血液加速流淌,躁动起来。
      “舒……怎么了……这么着急……找我?”
      舒轻到了她发来的酒店地址,进入大堂的时候,舒轻心生恶寒,人前这些刺眼的华灯,是吊在怎样深而黑的背板之上呢?
      你分不清所谓的好与坏,因为根本都看不见。
      她到了二十三层,敲开8236的房门,史云澜的脸被门缝割成了细长条,只露眼睛。
      她们对视了两秒,史云澜放她进门,屋里的窗帘只留了很小一部分,没有一盏灯亮。她刚准备开灯,史云澜一把拉住她,让她先别动。
      “我现在的样子你看到了之后,先别生气,我没事。”
      然后史云澜自己打开了灯。
      她穿着酒店里的浴衣,偏偏要是米白丝绸的浴衣,脖子和手腕上暗紫色的勒痕给她的身体划界,好像只有露出来的的部分是破败的。
      她右侧脸颊上有划痕。嘴唇外侧很多地方都起干皮,这是长时间脱水后的样子。
      视觉上的冲击没有让舒轻生气,更多的是难过,绝望。她忽然觉得很无力,太心疼了,太可悲了,太不值得了。
      如果史云澜爱的人,真的就是那一本画册里的人,就好了。
      可她画了一个人,爱的却是一个怪物。
      眼睛蒙了一层薄薄的水,将落未落的死撑着,指节已经泛白,所有的血液不知道流向哪儿。
      “史云澜,这些都是你自愿的吗?”
      舒轻能感受到她生命的流逝,绝望而安静的干涸。
      “我没事。”
      “那你先告诉我,你自愿的吗?”
      她目光越过舒轻。
      “有区别吗?”
      舒轻上前一只手扣住她的手腕。
      “你就这么喜欢他啊?!”
      另一只手想要拨开她的衣服。
      “你还要命吗?”
      史云澜抓住她想要扒衣服的手,死死扣住。
      “那些药会成瘾的,他作死,你也要舍命相陪是吗?啊!?”
      “他付我很多的。轻轻。”
      舒轻以前不懂像史云澜为什么也会自我堕落,她试着站在史云澜的角度想,可能为财,史云澜确实经济不富裕,可是她那点虚荣心还没舒轻的强,也可能为色,每人审美不一样,所以大概在史云澜眼里那个男人足好看。
      值不值得这种问题真的说出来都好笑,只是还是要拿出来反复问,那是一根自省针。
      还能为了什么?如果是简单的欲望还好说,因为总有所求。现在还未真正陷进去,舒轻一定得拉她出来。
      空虚里的新鲜可口的诱惑,如伊甸园苹果,吞下遍是永无止尽的罪恶。
      舒轻退回原来的地方,“其他的我都可以理解你,唯独这种事情,我真的没办法。”
      她看到沙发上堆叠的衣服,不止一两套。舒轻走上前去翻看,全都是史云澜的,看来她在这里已经住了一段时间了。她随手拿了一条看上去还算整洁的雪纺黑裙子,递给给史云澜。
      “我们走吧。”
      史云澜没接,退回沙发坐着,拿了桌上的烟,抽一根出来闻了闻。
      “你走吧,别跟我耗在这里。”
      舒轻先一步拿了桌上的打火机,结果史云澜不知从哪个抽屉里又拿出一大把出来。拿手指随意在上面拨拉。
      这时候史云澜手机开始震动,那个人打来的。
      “我刚醒来嘛,就帮我去买杯奶茶也没多远的,他家就是没有外卖我也没办法呀。”
      “就知道你最好了。”
      甜得发腻,再就让人反胃,舒轻真的有些生理反应了。
      “快走,舒轻,他马上就回来了。”
      “你怎么可以……我……”舒轻死死攥着她的手腕,着急得喘粗气,她不会劝人。“一起走吧。”
      “舒轻,我再说一遍,快点走,我本来就不应该让你来。”她被史云澜拖到门口,用力推到外面。
      “史云澜!”
      舒轻站在门口,恍惚中分不清刚刚到底是真实,还是只是一个脑海里设想的瞬间,其实时间停在她没敲开门的那一刻。
      这时候她收到了史云澜给她发的消息,【谢谢你,舒轻。你放心,我没有碰那些东西。照顾好你自己。】
      这短信看了足足两分钟,她收拾好情绪,安慰自己,至少知道史云澜现在是安全的,至少她知道自己在做什么,至少她们还是互相信任的关系。
      出了酒店大堂,刚准备打车回去,抬眼发现对面有家便利店,干净的落地窗,窗边的长条形桌椅还有几个空位。
      她跑过去,买了瓶饮料坐下,死死盯着对面马路。
      心跳飞速,脑子里一片空白,也不知道自己应该怎么做,就是想着总该为她做点什么。舒轻在看到她身上的伤的时候,一种被压抑的恨意与忏悔翻涌而出。
      五年前从楼顶一跃而下的人,他死之前,身上也总带着伤。舒轻曾无意间看到过他背上成片的灼烧后留下的圆点,一个个坑。后来听说那孩子的父亲吸毒又酗酒。
      她当时只当不知道,不止她,所有人都当不知道了。其实事情是有转机的,至少不必要他非得用壮烈赴死的方式让自己解脱。但凡有一个人帮帮他,他就多一个活下去的机会。
      至今舒轻都弄不明白,为什么非得给她那个骷髅头的木雕,她收到之后竟然也没觉得害怕。她只是太绝望了,因为愤怒却无力改变的绝望。
      今天见到史云澜,这种感觉回来了。
      在便利店坐下后,离开了那令人恶心晕眩的套房,她找回了一点理智。
      史云澜最爱的那家奶茶店在这附近最近的一家开车过来差不多十分钟,算上买东西的时间和他去那里的时间,现在这个点并不堵车,满打满算一共半个小时。
      她定了一个闹钟,然后开始盯着外面来往的行人。
      闹钟响起来后,她回神,报警了。

      一个星期之后,史云澜给她打了个电话,交待道,自已要出国了。
      舒轻试探的问,“跟他一起?”
      “没啊,我一个人。”她停顿了,叹息,“他给安排的地方,要我去读个研,他等我回来。”
      他等我回来。这个傻子啊,傻子。
      舒轻替她开心,又觉得她太傻。自以为帮了她,万一哪天她知道那个举报电话是她打的,也不知道她会不会恨自己。
      两周后,她收到一个包裹,学院的辅导员给她送来的,说本来是寄给史云澜的,现在学院联系不上她,问她能不能帮着处理。
      毕业那一阵她们一起回过老家,舒轻认识这寄件人,是史云澜的父亲。快递单是手写的,她小心翼翼地撕下来,夹到了她的素描本里。
      她家里只有父亲一个人,一直以为史云澜在外地过得很好,每个月有钱打回家,足够他一人用。
      那天晚上她联系史云澜,这个包裹怎么处理。
      从一开始的小声呜咽,到最后情绪崩溃的一瞬间,扯着嗓子的嚎啕大哭的声音像一把锯齿刀,划拉着人心。
      舒轻好想也去抱一抱她,就像她也曾深夜抱着她说,没关系的,没关系的。
      “连他都走了,舒轻,连他都走了。”
      两天之后她一个人回了史云澜老家。乡里乡村的殡葬仪式敲锣唱哀,下葬那天,舒轻代她去磕头。
      那个快递里放着磨破了封面边角的存折,该治的病没治,有些牺牲回过头去找个理由,都立不住脚了。
      史云澜离开之后,宿舍变成了独寝。
      以前两人住有时候觉得太满,现在常常驻足在空缺的床位前,舒轻有种想要逃离的冲动。
      那时候史云澜的事情把她折磨得茶饭不思,夜不能寐,路过一个教堂,离学校不远,里面坐着零星几人。
      在那之后,她偶尔也会摸清楚时间,混在信徒里听神父的祷告,出神的时候看到窗户上七彩半圆,耳边有冥冥之音,想着雪落下来敷在最高的黑色十字时的样子,仿若回到中世纪的教堂,站在人群里祈求救赎。

      有一天和陆新欣聊天,两人聊到了香港,感慨她们恰好在颠覆之前去看过了夜幕繁华的港城,这种回忆型谈话自然就引出了那次在医院遇到陈伯仁的事情,舒轻就顺嘴提了陈伯仁现在负伤的消息。
      陆新欣第二天飞到北京,舒轻把她送到病房门口,然后自己出了医院。
      坐在咖啡厅等陆新欣,坐在正对面靠窗的一桌人,一人手机横屏在打游戏,灰体恤,军绿工装裤,看的是《西部大案纪实》,津津有味。坐在女人对面的或许是男朋友,或许是个男闺蜜,趴在桌上细细打量着她。
      商场里到处是拿着一家蛋糕店特质袋子的人,走哪儿,香味飘哪儿。
      女人说自己好像饿了。
      男人立马起身,问她吃原味还是要巧克力的?
      她愣了一下,眼睛从手机屏幕移向他。她可能不过随意一句,说完了自己都不记得的话。
      然后便两人都沉默着,她坐他站,不知道在等待什么。
      舒轻低头看了眼自己眼前的蛋糕,吃完最后一口,再抬头看,对面那一桌已经空了。
      这时候终于等来了陆欣新
      太久没见过陆新欣,见一面就知道哪儿变了。
      这是恋爱中的人特有的气味。
      她们认识十多年了,只稍一靠近就知道那些细微的变化代表了什么。
      舒轻眯眼笑,问她,是不是恋爱了。
      她也眯眼笑,笑着低头,挽着耳边发。
      舒轻决定以后一定坚持去教堂祷告。
      唯一可惜的是,这两人才一开始就得异地。
      “异地算什么,只要不变心,我觉得什么困难都可以克服的。”
      这是什么盲目自信又让人羡慕得永远不忍心打破的话啊。
      陆欣新从上次跟她打电话的时候就发觉她精神状况不好,她大概知道舒轻平时很忙,可是这种低迷的状态还是第一次见。
      陆欣新正色道,“你最近是不是几乎不睡觉?你们导师虐待你吗?”
      舒轻看着眼前的好友,斟酌片刻。
      “你还记得史云澜吗?我上次见她之后,我举报她吸毒了。”
      陆欣新神色未变,但看得出,她紧张起来了。
      “舒轻你做的很好。”
      是啊,她确实做了件好事。可是这好事,对她来说,有些沉重和愧疚。
      “其实她已经跟我说她没碰过。但是我总害怕,我怕我不做点什么,她以后还是会碰。”
      “陆陆,我——”
      舒轻表情很挣扎,痛苦,有些事情其实可以说,但是舒轻她就是开不了口。
      陆欣新似乎是想到了什么,犹豫了片刻握住她的手说:“轻轻,唐镇松当年的事情,从来都不是你的责任。”
      其实她做的一直都很好。
      她这些天死活绕不过去的坎,可能不过就是这一句话吧。
      回到寝室,陆欣新的话就在脑子里重复播放。晚上她做了一个梦,梦里的史云澜还是大一时的干瘦模样,淳朴而诚恳,她们一起坐在桥边,说着十年以后对方的模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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