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热与冲动》塞泽

4、第4章

　　夏末的夕阳垂在西边，在偌大的田径场上拉了道金黄色的影子。看台背后如双翼展开的火烧云，印在五中每一个抬头看过天空的学生心里。
　　齐珝隔着小百米就能听见从篮球场中传来的阵阵呼声，六个露天场地已经全是人。杨鑫站在台阶上看了看，指着西北角方向对齐珝他们说，“6号场行不行？貌似就少爷他们那没人拼。”
　　齐珝无所谓，去哪都行，因为他都不认识。方才环视一圈，齐珝并没有看见打球很厉害的，杨鑫说的6号场和其他几个场相比，气氛有些不同，没有那么热火朝天，没有在对战，而是随意的相互传球和投篮。
　　得到一致同意后，四人七拐八绕往6号场走，到场边杨鑫率先吹了声口哨，“少爷，我们拼个场？”
　　齐珝不知道场内哪个是“少爷”，目光追随着正带球上篮的男生。巧的是，这个带球上篮的男生随着杨鑫的叫唤扭头看来，一双大眼睛从他们脸上一一划过，在齐珝脸上多停留了那么一瞬，接着笑道：“你看看有谁敢过来和我们打球的？就你上赶着过来找虐。”
　　和徐启视线相接时，齐珝的眼睛微微眯了眯，心里像是突然没有准备地撞见一件艺术品时的下意识反应。齐珝只觉得正在说话的男生过于好看，笼罩在他身后的残阳过于耀眼。
　　而徐启眼中的齐珝，穿着夏季校服的齐珝，不光细皮嫩肉，还白净。晚风将他宽大的校服鼓起，衬出少年特有的单薄。徐启注意到他只换了衣服，裤子与校裤颜色相近，裤脚挽着，脚上还是那双白色的高帮帆布鞋，齐珝是他见过帆布鞋穿得最好看的男生。
　　徐启突然觉得自己刚刚那句话在陌生人面前说得不太对。他随手将球传给刘征远，弯腰抄起篮球架下的矿泉水瓶，下场来到他们身边，扬起笑容对齐珝说：“你好，我是徐启。”
　　齐珝不知徐启的小心思，心想以后也不会和他有什么联系，顶多就是个点头之交，于是官方的笑了一下，“齐珝。”
　　杨鑫没想到徐启会破天荒这么热情，还绕过他直接自我介绍，连忙补充道：“徐启是我小学同学，体特，校篮的现任队长。”说完，又对着徐启介绍齐珝，“这是齐珝，新转来的，就这次开学……”
　　“开学考年级第八——”李展佳不知什么时候过来语气有些不善插话道，带着对后来者天然的敌意。他不明白一向排外的徐启，为什么这次会对这个叫齐珝的如此友好。明明上个学期，年级里有个人和徐启打过一次球，之后就对外吹牛自己和少爷关系好，是兄弟。徐启知道了便将那人特意约出来玩，在一群朋友面前羞辱了一番，当场下了人的脸。
　　李展佳本就不喜欢这个刚来没几天，就成为他们班女生关注的焦点的转校生，再加上刚刚自报家门时不情不愿的态度，愈发对齐珝看不顺眼，心道在这装什么逼。

　　齐珝听出了李展佳的态度，这种态度从他今天早上进K428后，就一直在感受着。开学第一天，齐珝心中对五中，对以李展佳为首的这群“本事没有，却起高调”的垃圾的鄙夷终于压不住了。
　　齐珝一直都知道自己脾气其实特别差，不光脾气差，还有着近乎于自负的自信，只不过他隐藏得极好，懂得利用自己看上去内敛、斯文的外表表现出不矜不伐、温文尔雅。今天午休那些觉得他温和谦逊因此交流了几句话的人，不过是他纡尊降贵罢了，实际根本就没他们放在心上。
　　这次的开学考不光让他们知道了齐珝，也让齐珝了解了这里的深浅，现在的齐珝是目中无人的。当一个人之前接触到的同学、朋友是以哈佛牛津为升学目标并且准备着的level时，再看一个二类重点中学里的人，会觉得不值一提。齐珝就是这样的状况。杨鑫他们口中的大佬，稳坐了高一一整年年级第一的楚瀚洋，在齐珝看来也就那么一回事，不厉害、不牛逼，说难听点就是看不上，甚至连这个外号“少爷”的徐启，也不过就是三线小城里的一个富二代。

　　齐珝不屑用言语表达自己的嘲讽，而是在拿到肖聪传过来的球后，慢条斯理、闲庭信步般运了几下球，等着打算给自己一个下马威的李展佳过来防守。齐珝盯着李展佳的眼睛冷笑了声，没有任何预兆的直接后转身突破，飞快地带球过了他，来到了内场。

　　场上的所有人都处在齐珝秒过李展佳的震惊中，齐珝从徐启的眼中看到了不可置信，哪怕对方已经条件反射般迅速上来盯防自己。
　　徐启在齐珝接到球后，就看出齐珝可能有练过，但他没想到齐珝会秒过李展佳，不光秒过，还炫技般来了个大胆干净的后转身突破。徐启盯着齐珝的眼睛，齐珝的眼睛如淬过冰般的凛冽锋利，瞳孔黑得不像话，深不见底。
　　这样的齐珝和那个初见时礼貌地说“麻烦借过一下”的少年相比，简直判若两人，那个少年如同他的名字般温润如玉，而此时他面前的少年神态冷酷无情。他甚至有些受不住齐珝这般的气场。

　　还击过李展佳后，齐珝收起了自己的戾气，按照以往的打法寻找上篮机会，可面前五十公分还不到的徐启，在自己过了李展佳后，变得过于机警，再加上一双大眼睛，齐珝觉得徐启这会儿像一只会挠人的猫。
　　齐珝视线诱导想顺步突破被徐启防住了。求胜欲连带着对朋友的维护，让徐启对齐珝步步紧逼，想往前一步都不行。这一球，齐珝无论如何也要进，否则之前的回击没有意义。齐珝也不能把这一球传给队友，传出去就意味着认输，承认自己技不如人。
　　初次交手，短时间内齐珝也看不出徐启的弱点在哪里，拖得越久对自己越不利，齐珝只好使出穿花蝴蝶步企图运球过人。
　　这是运球过人当中最华丽的技巧之一，也是极需运球功底的一种过人方式，需要利用连续换手胯下运球以及身体的多次虚晃，让防守难以判断突破方向，进而加速过人。
　　越是繁琐华丽的技巧，难度也越大，齐珝这一招使用得并不纯熟，徐启也看得出来，可敢在严密的防守中用出来，就足够起到虚张声势的作用。于是利用假动作赢来的空档中，齐珝突然急停晃正，原地起跳，双手往前一送，再一压，能进的话就是个三分。

　　这是齐珝能想到进球的唯一的方式，他把自己的脸面赌在这个三分球上了，要是没进，李展佳还有徐启他们这一圈人，会在日后利用一切机会冷嘲热讽、排挤羞辱自己。同样，进了的话，齐珝今天就是教他们如何做人。

　　齐珝不相信运气这种东西，他只相信自己三分的命中率，和刚刚出手时那一瞬间的手感。而刚刚的手感，非常好。
　　徐启的反应非常快，几乎是和齐珝同时起跳。齐珝看到徐启的手指稍稍蹭了下球，心里咯噔一下。他看着球在空中划出一个抛物线，他看着球在篮框上撞了一下，他看着球在篮框上悬悬转圈，可能进，可能不进。

　　最后，他看着球入网。

　　那一瞬间很安静，所有人都静止了般，任由球自由落体，弹到地上，几个来回，滚落在外。
　　齐珝还注意到，比自己只差一秒不到起跳的徐启，却比自己晚了许多才落地。徐启扭过头，和齐珝四目相对，齐珝在徐启眼中读出了生气，失落，甚至还有惊艳，齐珝有些诧异。紧接着徐启提出要和齐珝一对一。

　　杨鑫没想到齐珝打球这么厉害，竟然能从徐启手里拿到分，他很兴奋，因为自从徐启开始专门练习篮球后，他就再也没赢过。现在来了个齐珝，而且这人还和自己一个班，终于扬眉吐气，他准备笑徐启他们几句。
　　可看着徐启下战书时略带笑意的脸色，杨鑫突然摸不准徐启这是不是怒极反笑，左前方的李展佳更是浑身上下散发着火气，能一点就燃，其他几个徐启的队友脸色也好不到哪去，他突然不知道怎么收场，人是他带过来的，最后求助似的看向周耀铭。
　　周耀铭不如杨鑫与徐启那么熟，但也知道徐启的大名。特长生和普通生管理本就不一样，尤其打篮球的，家里不是有关系，就是有钱，平常根本没人敢去招惹。周耀铭怕场面越闹越大，率先道：“今天就算了吧，我们班就要上晚自习了。”
　　李展佳立马开口：“扯鸡|巴蛋，不敢就直说，而且他妈又没问你！别拿你们班当借口，重点班了不起啊！”
　　徐启皱了下眉，在后面喊道：“展佳，别乱发脾气！”徐启这么一喊，李展佳怏怏地闭了嘴，但眼神上没放过周耀铭。
　　齐珝恼了，叫李展佳的这个人太欠了，嘴也脏，到底是仗着什么如此横行霸道，齐珝真的疑惑。齐珝对周耀铭的印象挺不错的，方才晚饭时还给他占座，齐珝看向李展佳，忍不住挑衅道：“我说我不敢了吗？”
　　周耀铭没说话之前，齐珝准备答应来着，因为他觉得徐启可能和他想象中的不一样，徐启要和他单挑，好像并不是全出于愤怒。现在李展佳这一举动，瞬间觉得这事佛不过去了。

　　男生起冲突时没有过度，上一秒还谈笑风生，下一秒就拳脚相向。杨鑫生怕他们突然打起来，赶紧站在两人中间，对齐珝道：“你周六那天没来晚自习不知道，莉姐规定我们班晚自习提前十五分钟。耀铭不说我还没想起来。”
　　齐珝：“……”他抬起手腕看了眼手表，离统一作息时间表晚自习还有二十分钟，现在剩五分钟，正好上个楼梯。
　　杨鑫和这群篮球队的只算得上认识，李展佳这嘴脸，估计是家里有点来头，但绝对横不过徐启他家，要不然徐启也不能一句话就把人叫住。这事是他大意了，得了个没趣不说，还让周耀铭受了委屈。他打算先让齐珝他们回教室，自己留下来和李展佳他们说几句。
　　徐启他一个丢手套的都没说话，李展佳倒开始呛。徐启不知道李展佳是抽了什么风，起先一上去就明嘲暗讽地刺别人，人家回了个球，技不如人不赶紧闭嘴，还出来丢人。

　　徐启不管自己的队友怎么想，侧头再一次对齐珝说：“我下的战书你是接还是不接？”本来就没李展佳什么事，这下徐启说话了，齐珝微微点下头，“接。”
　　徐启觉得细软发的齐珝一本正经点起头来有些可爱，没忍住笑了，“那好，下次我去找你的时候，就没有借口了。”
　　齐珝不知道人在笑什么，但笑容表明态度不错，于是又微微点下头，“嗯。”这人怕不是有些天然呆，徐启心想。
　　该说的都说了，齐珝拎起吃完饭去买的矿泉水，准备和周耀铭他们一起回教室，边走边问黄莉还定了什么规矩。
　　“别忘了你还欠我一球！”徐启看着齐珝的背影突然喊道。这回和同学说着话的齐珝没点头了，而是头也不回地抬了下手，表示自己知道了。

　　留下来说了几句的杨鑫跑步赶上他们，对周耀铭道：“老周，对不起啊，我没想到李展佳那么欠！”周耀铭不在意地耸肩，“没事，我从来不和这种傻逼置气，耽误我时间。”一直没怎么说话的肖聪上了几节台阶后，突然冷哼了一下，“也不晓得就一个长沙人，有什么好骄傲的。”肖聪说完，杨鑫和周耀铭异口同声地发出一声冷笑。
　　齐珝不解。肖聪解释道：“就长沙本地的看不起外地的，觉得永州怀化邵阳这些地方都是乡里，我们都是乡里人，长沙本地人是城里人。”
　　齐珝皱眉，心想这是什么奇怪的鄙视链，地域骄傲应该也是北京上海人打头阵才对吧。可旁边三个人的反应，显然是经历过长沙土著学生的轻蔑。
　　周耀铭补充道：“我们班还好，一是大部分都是其他县市过来的，二来大家普遍都是成绩说话。也就李展佳这种，会打几个球、家里条件又还可以的，喜欢找这种优越感。”
　　肖聪突然笑道：“要鄙视也应该齐珝来鄙视，人广东的。”杨鑫哈哈大笑，“对对对，差点忘了齐珝是个广东仔！”

　　而仍在球场的李展佳在杨鑫进了楼梯间后，把球往地上一砸，对徐启说：“我操他妈的，姓齐的是真的嚣张，不教训一下都不知道自己是谁！”
　　梁博韬还有刘征远都没接这话，方才在场边休息的大个胖邱浩轩也没这话，他在场边看得更清楚，齐珝那球过李展佳时，李展佳甚至都没反应过来，明白他是恼羞成怒，再加上今年高一进来一个非常厉害的篮球生，教练今早还宣布他进了一队。这意味着有人可能会降去二队，他们都清楚，这人只有可能是实力最弱的李展佳。
　　徐启和队友关系都好，但要说最好，还是李展佳，但徐启也不是什么时候都看得惯李展佳，这会儿就是看不惯的时候，徐启捡起球，没什么表情地说道：“行了吧，你自己有事没事先上去瞎瘠薄薄挑的衅。”这话也就徐启敢直白地说出来。
　　李展佳回道：“靠！什么叫我瞎瘠薄挑衅，新来的那副样子就欠，装逼都要装上天了！”
　　徐启说：“哪欠了？我看人脾气算好了，要我早他妈一拳过去了。”
　　李展佳：“那他倒是打啊，我怕了他？这周末返校，我喊人在外面打他一顿。”
　　梁博韬这时插话，“别了吧，你没听杨鑫说人家广东来的啊！”
　　李展佳说：“广东来的又怎样？我看他妈八成是在广东混不下去才到的长沙。”

　　五中有条死禁令，禁止学生校内打架斗殴，一经发现，双方无条件开除。只要打架了，再硬的关系都没用，这也是为什么五中的校风算得上优良。
　　叫人来打架这件事情，李展佳不是没做过，徐启大多数时候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只要不捅出大篓子，徐启一般懒得管。可李展佳这回要打齐珝，徐启下意识觉得不行，倒不是怕齐珝万一背后有大来头，而是李展佳在抽风，并且他觉得就算打了人一顿，也起不到什么效果，齐珝并不会因为被打了一顿就怕他们。
　　徐启觉得齐珝会不屑，不屑打架，也不屑他们看人不爽就把人打一顿的做派。这种处理方式，只会让齐珝愈发瞧不起他们，从而陷入一个负循环。徐启不想让这个突破了他防线的男生瞧不起他。
　　最后徐启从地上翻出自己的校服外套，去教室前语气冰凉地对李展佳说：“你喊人打齐珝，我就和郭教讲。不想在队里呆了，你就试试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