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第2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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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珝对于自己转学——再一次——这件事情非常不满。他八岁那年，被父母从长沙接到广州，上了七年学后，又从广州回到了长沙。这个他喜欢不起来的城市。
齐珝小时候特别漂亮，白白净净的，奶奶又没给他剪寸头，所以像个女孩子，奶奶说他经常被别的小孩子亲，齐珝则完全不记得自己还被男孩子亲过。
齐珝只记得零零散散的片段，爷爷牵着他去菜市场给他买新鲜的鲫鱼，他喜欢看鱼嘴一张一合吐泡泡，看够了再让他选一条带回家；躲在桌子后面看奶奶给别人拿脉，跟着医馆里的姐姐看人家拎着秤，从满墙壁的药材柜子里配药材，然后姐姐会拿甘草片给他吃。他对甘草片奇怪的甜味喜欢又讨厌。
齐珝的爷爷奶奶有一套九十来平米的二室一厅，是拆迁后分配的安置房，老两口自己住一套，其余的用来出租。齐珝的父母都是湖南人，那个年代能上大学的人不多，两人在联谊会上相识，毕业后选择留在广州工作，结婚生子，攒钱买房——十分普通的故事。齐珝也能理解，自己出生没多久就被送回老家由爷爷奶奶带。
如若见过飞鸟，又怎甘愿为爬虫？
从一个一线城市，又回到三线小城，心里总是会有落差。但他的落差一部分还源于讨厌长沙，从小就不喜欢。他不喜欢这里的人，保守无知，又好管闲事，还喜欢评判别人。好斗狠，说起话来像是吵架，的哥这些服务业人员一点耐性都没有。虽然不是每个人都如此，但总的差不多，或者说齐珝见过很多这样子的人。
齐珝离开长沙时，长沙地铁2号线刚开始动工，几个城区还有大片没被改建，东二环线外，还能见到成群的居民自建复式楼房。
今年年初时，齐珝得知自己可能要转学，父亲齐秉钧工作面临调动。齐秉钧估计自己这一调是没有再回广州的可能。他已经四十七了。
五月，某周六晚上，齐珝的母亲张清特意抽出时间回家，要齐珝选一所学校。齐珝再一次明确表示他不想转。但一个未成年，根本都轮不上他来说“不”。张清从包里拿出几张资料递给他，“这几所是省里最好的，你看完告诉我想去哪。”
齐珝无法，只好问：“哪所都可以？”
张清点头：“对，四大名校还有五中，想去哪所都可以。你爸虽说在广州打拼二十几年最后还是回去了，但好歹从研发部主任升到了总经理。他跟那边省部委几个领导吃饭时，提的要求之一就是要把你的学籍解决。”
齐珝不关心他爸工作上的事，只注意到张清给这五个学校的分类很有意思，四大名校和五中，一听就知道有两个level。广东省也有四大名校，省重点四大名校，齐珝现在就在其中之一念书。
他看完张清给的资料，毫不犹豫地排除三个，剩下长郡和雅礼。这两所非常有名，在全国都叫得上号，齐珝甚至都在练习册上做过它们的数学压轴题。齐珝挑了数理化更强势的长郡。
出乎意料，张清说：“我希望你选五中。”
张清的“希望”就是“要”的意思，齐珝再清楚不过，他压下火气 ，“理由。”
张清是个非常强势的女人，作为一个律师，工作时说一不二，根本没有商量的余地。此时此刻她耐着性子对自己的儿子说：“齐珝，我希望你记住一点，我和你爸做的所有决定都始终将你摆在第一位考虑。广东省和湖南省都考国一卷没错，但你要搞清楚了，你这次是低转高*。在广东省能上清华北大的分数，在湖南只能念个普通的一本。你根本就不知道，湖南的高中生压力有多大！”
成绩好的孩子，从小到大就是被用来比较、被表扬的对象，他们心里都有股傲气，他们多少会自诩自己的能力，他们相信自己，他们对自己的肯定程度和分数和排名直接挂钩，他们有的甚至觉得自己高人一等。
齐珝能接受自己转学，但接受不了自己要从省排名第一沦落到一个省二类重点。他对外可以将自己的差脾气、骄傲自负掩藏起来，表现出谦和有礼，但面对张清，齐珝这火怎么都压不住，他把笔往桌上一扔，吼道：“为我考虑？为我好？为我好就根本不应该转学！”
齐珝情绪失控丝毫没有影响到张清，她从来不会在已经成定局的事情上费口舌，齐珝的户口已经迁到长沙，连这套房子都转到齐珝的名下了。等齐珝吼完，她指尖往书桌上一撑，稍稍倾身下压，作出施压的姿态，平静地说：“你冷静了，我们再谈。”
齐珝烦躁地揪了把头发，起身去冰箱拿了听气泡水，喝完后，回到客厅问张清，“我爸什么意思？”
张清：“你晓得的，你学习上的事情都是我在管。”
是啊，学习上的事。只有学习上的事。他的衣食住行、人际关系、成长的困惑和烦恼，张清从来没有关心过。所以齐珝突然不知道，刚刚自己那股怒意，是在发泄什么不满，又是在期待什么。
张清见齐珝没说话，她接着讲：“长郡招生是个什么情况，你刚也看到了，每年招的都是国奖级奥数、计算机选手，你去长郡也是去平行班。五中的话，我给你打保票一定是重点班。而且妈妈在长郡雅礼里都有认识的人，可以把他们的卷子、资料拿到，到时候再让那里的老师评卷，放到他们学校里看名次。”
齐珝说：“你今天回家，不是来问我的，是来通知我的。”张清没说话，意思很明显。
宁当鸡头不做凤尾，矮个里面充高个，这就是张清要他去五中所表达的。“要我去五中可以，但我有条件。”齐珝最后说。
那天晚上，在一张写满了大半页的a4纸上，齐珝和张清签上了名字。这种东西齐珝从小到大签过很多，比如期中考试班级第一，年级前五，没做到零花钱减半。这次的条件里，齐珝要求不住宿，在学校旁边租房；张清不得过问他的刷卡消费记录；齐珝只需向张清汇报月考、期中期末考等大型考试成绩，其余时候张清不得主动过问。
张清没有对齐珝的条件提出任何异议，她不需要自己的儿子与自己关系亲密，她只需要她的儿子是名牌大学的学生，是社会精英。
齐珝要转学的事情，他没跟任何人说，包括方旖旎。他直到前不久去云南大理才告诉同行的朋友。齐珝明白自己毁了这一趟旅行。
齐珝和方旖旎，史一航和陈怡，两对小情侣，四个从初中起就同班并考上同一所高中的少时同伴。那天下午他们从喜洲古镇去了海舌公园，他们在里面看到了洱海的日落。方旖旎牵着齐珝的手一起走到了那个“尖尖的舌头”，并立在舌尖的小石头上摆了好几个阿拉贝斯克*，在夕阳里齐珝拍下了她跳阿提丢*的剪影。然后晚上，他们在民宿二楼露天的阳台上看星星，齐珝在蝉鸣声里说他要去长沙念书了。
这句话像是一道惊雷，惊得连蝉声都停止了。齐珝看着他们一动不动地看着自己，史一航的嘴错愣地张着。方旖旎从躺椅上坐起来，最先说：“这件事是只有我不知道吗？”她的气场太过可怕，以至于史一航和陈怡醒神似的站起来，相互交换了下眼神，“齐珝你先和旖旎说清楚，再来找我们。”然后，两人飞速往里走。方旖旎喊道：“你们就在这！齐珝你跟我来。”
在方旖旎和陈怡的房间，她坐在窗台上，看着齐珝的脸。她问齐珝是什么意思。齐珝大致解释了一番，最后说：“是分手还是异地，你决定。”
“我决定？我们的状态异地和分手有区别吗？就算我提分手，实际上不还是我被分手吗？不是吗？”齐珝没说话。
齐珝沉默所代表的肯定，刺穿了这个骄傲的小姑娘的心。方旖旎抬头将眼泪憋回去，看向齐珝说：“齐珝，我们在一起快两年……其实我都不确定你是不是真的喜欢我……我不知道是不是你们这种成绩特别好的人都这样，用理智和冷静去对待感情。我问陈怡，陈怡说你好，说史一航只会惹她生气，说她丑嫌她麻烦。而你从来没有让我生气过，我发脾气胡闹，你也从来不发火，情人节生日会提前准备，儿童节还破例让我多吃一块蛋糕作为奖励。快中考那会，我要你去看我参加附中的艺考，你说你要复习，最后我还是在考场外看到了你。”
“但我总觉得离你好远，你几乎从来不表露你内心的想法。你总是沉默。我感觉我好像一直在你心房门前跳舞，你的门虚掩着，但我就是打不开。我甚至在想，如果那时候我不主动去牵你，我们根本不会在一起。”
齐珝想起那天。那天他们写完作业去教学楼的天台吹风，两个人静静地看向远处的足球场，没有说话。初一初二的男生在场上奔跑，黑白相间的足球在他们脚下跳舞。方旖旎就这样轻轻地将手掌放进了齐珝的手心。
“齐珝，你能抱着我吗？”方旖旎突然问。齐珝走过去，弯腰轻轻抱住她。方旖旎的手没有像以前一样环住他的背。方旖旎的头搁在齐珝的肩膀上，他听见方旖旎在他耳边缓缓说：“齐珝，你有梦到过我吗？”齐珝一怔，猛地看向方旖旎身后的窗外。
对面的住户窗帘紧闭，透出朦胧的光。她问：“我在你的梦里出现过吗？”
“旖旎。”齐珝喊她。齐珝想让她不要胡闹时的，就会这么喊她。不轻不重，尊重中带着隐约的警告。
“你不说我也不会问了。你喜欢我是因为我不会胡搅蛮缠懂得见好就收，我知道的。你和我在一起是因为我最合适，我知道的。我知道的，那天你的手没有挣开，却也没有握紧我。”
“齐珝，我们分手吧。”方旖旎说。
“好。”
“记住，是我方旖旎大小姐甩了你，别人问你，你都要这么说。”
“好。”
“齐珝，我会让你后悔的。”
“嗯。”
“我方旖旎会成为一名出色的舞蹈家，找到比你更好的男生。”
“你会的，到时候我还得麻烦你给我留好的看台座位。”
方旖旎笑了，齐珝感受到她下颌的抖动。
“你这样的人，我估计你这辈子都不会有爱的人。”齐珝：“我不是你男朋友了，就开始诅咒我？”方旖旎又笑，这次是开怀大笑，笑的连胸腔都在颤。
“你出去吧，我就不出去了，心情不好不想营业。”“嗯。”
“和陈怡史一航说清楚，你毁了他们的旅程，记得要道歉。”
“我知道。”
齐珝前天回的长沙，从大理坐了10个小时的火车到长沙南。张清对齐珝明知有开学考，还坐火车回来颇有微词，齐珝给张清回微信：不要忘了我们签的协议。
齐珝不想回，所以能晚一秒是一秒，连缓慢又拥挤的火车都能忍受。他的那节车厢里，有两个四五岁的小男生一直大声嚷嚷，齐珝嫌吵，便去两节车厢的过道间站着。
他看着窗外，火车从城市驶过，从山间的隧道驶过，天光从亮到暗，乘客上了又下，列车停了又开。他觉得自己空了一块。
晚上八点半，齐珝走出火车站，买了张地铁票，回到了奶奶家。他只给奶奶一人带了云南的特产，吃着奶奶煮的阳春面，齐珝并没有说他现在其实很难过。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第2章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