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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十五、如烟 ...

  •   柴镕取出一粒翠绿色的药丸:“六皇子,此药能助你恢复一点体力,快服下吧。”

      六皇子正是吓得六神无主之际,疑心颇重,柴镕继续温声道:“我在太子身边多年,从未得到他的信任,早有另择良主的打算,只是无奈何朝中靖平,无可趁之机。如今多亏了六皇子,时势将不同了。六皇子才德皆远胜太子,倘若荣登大宝,臣定当鼎力辅佐。”

      六皇子眯了眯眼:“此话当真?”

      柴镕立掌起誓:“若有所违,天打雷劈。”

      见柴镕发了毒誓,六皇子便信了,取过药丸一口吞下。

      柴镕见他喉结上下一滚,站了起来。

      六皇子看着他:“你怎么……”话音未落,忽感浑身筋骨一软,竟躺倒下去。他吓得原本苍白的脸色更显发青:“这是怎么回事?”

      “你服下的,是一枚软筋散。”柴镕俯视六皇子,太阳高高悬在他的头顶,全然看不清他的神情。

      六皇子慌道:“你不是说要辅佐我吗?你为此发了毒誓!”

      “乐嶷再怎么混蛋,也比你这毛头小子强百倍。”柴镕的话宛若冰刀,戳得六皇子后背一阵阵发凉。“至于毒誓,”柴镕冷笑道,“你以为我在乎天地神明吗?”

      以为柴镕是个空有好皮相,却庸碌无为的泛泛之辈,从未见过他有如此阴险的一面。六皇子周身血气都沉入地底一般,无力地瘫软。

      柴镕继续道:“这软筋散的药效只有一炷香的时间,你最好开始祈祷一炷香内薛嬛不要找来。”

      “薛嬛?她……”六皇子眉头耸动,沙哑的嗓音听着有些凄凉,“她也要杀我吗?”

      “你说呢?”柴镕冷笑一声,脚步一转,向旁踱开,任凭六皇子怎么喊也不回头。

      一炷香时间说长不长,对此时的六皇子而言,堪比地老天荒。他紧张得白了头,终于等到药效退却,爬起来咽了咽口水,以为自己逃过一劫之时,身后不远处一个温柔软糯的声音唤道:“六郎。”

      心底骤凉,瞳孔缩成一个颤抖的点。他慢慢转过身去,银发衬托之下,他的脸苍白可怖。

      薛嬛立于榴树下,早开的榴花如星如火,为她绝望的笑脸更添一层凄凉。她手中一把长剑,是从薛家财宝中取出来的,鲜红的穗子迎风飞舞,如提前凋落的榴花点缀在裙边。

      六皇子摇着头:“嬛儿,不是我,我不想伤害你……”

      “事到如今,你还想狡辩什么?”薛嬛心如死灰,将长剑缓缓抽出来。

      微风拂起薛嬛遮在脸上的发丝:“向柴密怂恿抓捕我的不是你?破庙里剜去我半边面皮的不是你?”

      “不,那是因为……”话音未落,暗处一颗石子飞来,正中六皇子后背,惊吓与疼痛迫使他踉跄向前。

      已被六皇子伤怕了的薛嬛见状,以为他又想做什么,不及思考便一剑刺了出去。

      六皇子当然无法躲避,长剑没入他的腹部,从后腰穿出来,剑尖滴着殷红的血。

      玩笑,未免来得太突然。

      六皇子只觉伤处一片冰凉,不敢置信地将手拿起来,满满的一掌鲜血,染红了他的眼。

      他这一生受人猜忌排挤,阴沉而厌世,唯独对着薛嬛时,笑闹都是真的。

      最后一丝温暖从心底抽去,薛嬛通红的眼中滚落一滴泪,六皇子颤巍巍地抬起手,只听一声急促的闷响,薛嬛心口多了一支短箭,鲜血从伤口处慢慢扩散开。

      “薛嬛!”扈江离不顾顾玹劝阻执意追来时,却是看见他们二人同时倒下。她不顾自己的伤,奔到薛嬛面前蹲下,探了探她的脉息。

      箭上有剧毒,薛嬛已经没救了,扈江离望着薛嬛不甚安详的脸,思绪却不知飘向何方。

      顾玹正摸到六皇子脖颈,一声叹息,将手一拂,帮他闭上双眼。

      “我们来晚了。”良久,扈江离低声啜泣。

      暗处观察的柴镕眯了眯眼,将手上一颗没有扔出的石子随手抛开。

      弑君案就此落下帷幕,主谋乃是六皇子,他已自裁于水月庵。既然罪犯落网,扈江离道嫌疑自然洗清,毕竟她与太子关系非常,无人怀疑她敢勾结六皇子。

      扈江离记得水月庵的密道,于是上报朝廷,将其中的财宝上缴国库。轻点数量时,太子亲自坐镇,目光凛凛地望着被一箱一箱抬出来的金银珠宝。扈江离立在太子身畔,半真半假地禀报案情,真的是薛家财宝与六皇子死亡一事,假的是她将所有与薛嬛相关的事情都隐去。——虚虚实实的诡道,本就是她的拿手好戏。早在太子等人发现此处之前,她和顾玹就将薛嬛的尸体藏到别处去了,她想等这阵子风头过去,再将薛嬛的骨灰葬在李哲身旁。生不能同寝,死后同穴已是扈江离能做的最大努力。

      尽管她编造得天衣无缝,太子仍是凭着多年的默契察觉异样,微微侧过身,俯视着她:“抬起头来。”

      扈江离一怔,慢慢抬起头。太子正待说话,顾玹从旁走来:“太子,扈姑娘为追捕六皇子身受重伤,此时不宜审问。”

      此话令太子将注意力转向顾玹,望着他正直的脸,似乎察觉了什么,却是什么也不问。

      趁此机会,扈江离向一旁挪开,见到六皇子的尸体盖了一层白布,被人抬了出去。

      扈江离看着,恍然回想起顾玹在客栈中猜测,六皇子弑君过于不合理,也许背后有人挑唆。然而这莫须有的挑唆者会是谁,她全无头绪。

      六皇子封棺入葬,朝野内外震惊一时。

      然而身居至尊的皇上,却是迟迟不知爱子已逝。某一日,皇上在池边看荷叶连天的风景,突然喃喃自语:“好久没见六郎了,他上哪儿玩去了,也不来看看我这老父亲?”

      恍若一道电流穿过荷塘,宫人们噤若寒蝉。沉重的气氛使皇上心底一凉,转身道:“日前,朕梦见六郎远远的向朕磕了一个头,转身走了。莫非……六郎出什么事了?”

      近侍的宦官鼻尖一酸,头低得更甚。皇上龙颜大怒,揪着他逼问:“六郎怎么了,你们竟敢瞒着朕!”

      那宦官从未见过皇上如此发火,双膝一软跪伏在地,将一切说了出来。

      恍然之间,皇上只觉天地一片死寂。他听不见面前宦官额头触地,磕出一片血的求饶声,也听不见远处紫燕嬉闹、仿佛迎接夏季的鸣叫。抬起头,视线所及是无穷无际的蓝天,他花白的胡须颤了颤,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倏然间天地一黑,荷塘边只剩宫人连声的惊呼。

      这一夜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下,皇城的水渠湍流不息。皇上旧病复发,扈江离被急召入宫。到皇上病床前已是半肩雨水,看见他的模样,顾不及理一理鬓发,急忙为皇上医治。

      宫人们里里外外稀稀落落地立着,低声抽泣,哀哀不绝。扈江离将皇上的手放回被窝,回首望一眼窗外电光下的雨帘,不觉失神良久。直到太子推她一把,她望着太子的眼,倏然垂眸,摇了摇头。

      太子大惊:“父皇他……”

      扈江离压抑着颤抖,低声道:“皇上已不能理政,请太子定夺。”

      嘉盛二十三年夏,乐屿弑君弑父,大逆不道,废为庶人。太子乐嶷摄政,行代天子之职。皇后教子无方,朝臣群起而攻之,她被迫退居深宫道观,不再染指朝政。

      大权回到太子手里,朝中大臣不约而同地松了一口气。对扈江离而言,皇后失势不能烦她,就是值得庆贺的事。

      骤雨初歇,东宫外绿叶如新。扈江离独自进了宫来,向太子阐明一件事:“江离所查药方并无差错,太子妃确实是中了此毒身亡。恳请太子重新彻查,尽早令太子妃瞑目。”

      “江离。”太子一步一步走近,扈江离头低着,只见得熟悉的暗纹袍角进入视线。

      她的手交叠在小腹前,这个姿势一旦熟练,可以很放松。然而没等反应过来,从对面伸来的手缓缓将她的手拉起。

      扈江离惊愕抬头:“太子!”

      太子气定神闲,在她掌中放了一颗药丸,望着她无措的双眼:“你究竟瞒了本宫多少事?”

      扈江离摇头:“江离不懂太子的意思。”

      二人互相瞪着对方,好像在玩谁先眨眼就算输的游戏。太子抓她的手不放,令她难以淡定。

      良久,太子放开了手,挥一挥衣袖:“罢了,你不想说,本宫也不愿逼迫你,退下吧。”

      “多谢太子,江离告退。”

      扈江离紧握药丸,逃也似的离开东宫。她以为少了皇后,在宫中行走可以自在一点,然而麻烦事却接二连三迎面扑来。

      手心里的药丸是解药,她服下了。摊开手掌,低头凝视,手指颤抖不止。想当初抱着谋杀东宫的不轨之心进入皇宫,种种际遇巧合让她放下仇恨,以为和他就此划线止步。

      然而从今往后,又不知将如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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