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二三事务所异闻录》君思我

35、第三十五章 菲律宾

　　人在西洲的盛凡，也办完了林栩交代的事，第二天就打算返程了。荆愁留他在管委会的基地住一夜，第二天派专机送他回洛川，盛凡也承了他的情，没有拒绝。但是盛凡不愿意住在地下城的基地中，这让他有种自己是睡在棺材里的错觉，于是夏朝和就安排他住在上面打掩护的客栈中。

　　晚上时，荆愁设宴款待盛凡。

　　之前盛凡就觉得，荆愁的行为作风，实际上还没有脱离封建社会王公贵族的那一套，果不其然，晚上他招待盛凡吃的那顿饭，基本可以称得上国宴级别了，奢靡铺张至极，就差叫一群舞姬过来表演了——这当然是不行的，一来是管委会没有这种能歌善舞的人才，二来此等行为也有打色/情擦边球的意思。

　　盛凡活了一千多年，虽然不愿承认，但他的确已经是个老家伙了，如果真来了一群莺莺燕燕的妙龄女子到他面前搔首弄姿，估计旁边还得备着一辆救护车，时刻防范他血压升高。

　　“盛先生不再多留几天么，明天就要走，行程未免太仓促了。若是多留几天的话，我差人带你去逛一逛附近的景区。”荆愁滴酒没沾，只略微动了动筷子，对这满桌的珍馐也不感兴趣，他保持着君子如风的态度，对盛凡客气地说着话。

　　盛凡了喝了几杯酒，已经上头了，满脸涨红，但是说话还很利索：“今天荆会长这么盛情款待，我已经很过意不去了，就不留在这给你们添麻烦了。老大吩咐我的事，我已经办完了，还要尽快赶回去，过两天事务所还有案子要办，得出趟国。”

　　“出国？”在一旁作陪的夏朝和忽然出声了，“你们事务所涉猎的范围还挺广的么。”他一向不喜林栩的行为作风，更理解不了自家老师为什么对林栩的态度那么舔，先前对着林栩好言好语，已经是极尽了自己半生的涵养。这会儿林栩那厮不在，夏朝和也没必要对着林栩的手下那么毕恭毕敬，所以话里话外，难免夹枪带棒。

　　荆愁警告似的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和风细雨，夏朝和收敛了一些，背靠在椅子上：“贵事务所有什么要紧事吗，如果处理不了，我们管委会可以从旁协助一二。”

　　“呵呵，不必了。”盛凡也不是傻子，自然能听出来夏朝和话中的酸味儿，虽然他们二人不熟，但这孙子阳奉阴违、两面三刀的性子，盛凡还是略知一二的，这货向来和自家老大不对付，盛凡心知肚明，“您就别那什么拿那什么，多管闲事了。”

　　夏朝和脸色一变，差点发作：“你……”荆愁又及时地给了他一个眼神：“朝和。”夏朝和心领神会，不便发作，只好咽下了这口气，他端起酒杯抿了抿，在心里狠狠地翻了好几个白眼，始终不明白，自己老师为什么这么护着林栩那帮人。

　　盛凡占了上风，笑的高深莫测，转头对荆愁说：“追查那妖道的事，就劳烦荆会长多费心了。”荆愁点点头，和风细雨地一笑：“既然是公子托付的事，我没有不上心的道理。盛先生明日乘机返回，下次相见就不知何时了，我敬你一杯，托你替我向公子问声好。”

　　如今的时代，人人都坐着飞机满地球的乱飞，漂洋过海根本不是什么新鲜事，更别提荆愁盛凡这种拥有广大神通的人，瞬息千里对他们而言，只不过是弹指一瞬间的事，这句“下次想见就不知何时”听起来实在分外的耐人寻味。

　　盛凡端起酒杯，跟他碰了碰，二人一饮而尽。

　　吃完了一顿饭，三个人分别，夏朝和与荆愁一起回地下的总部。乘电梯时，师徒二人沉默不语，一股子酒气悄无声息的在这方寸之间蔓延开。晚饭的时候，荆愁多喝了几杯，这会儿酒气难免大，但他从不会喝醉，也十分的有节制。

　　夏朝和看着荆愁的背影，心里思绪万千，他想起这两天盛凡来西洲后，荆愁对他的态度，便有些不是滋味。自己跟了老师一千多年，师徒二人情分虽然深，但一直都彼此恭敬，荆愁待人和气，管委会上下，上至各个省份的分会长、下至洒扫的阿姨，他都一视同仁，从不有任何偏私，若说荆愁待什么人有例外的话，那就是洛川的林栩了。

　　林栩与自己老师究竟有什么渊源，以至于让荆愁对事务所的那群人这么看重，夏朝和思来想去，百思不得其解，但当着荆愁的面也不好发作，只能压在心里，愈发的愁苦起来。

　　“怎么了，有心事？”站在他前面，背对着自己的荆愁仿佛后背长了透视眼，一下子看穿了夏朝和。

　　夏朝和摇摇头，没动声色：“没事。”

　　谁知道荆愁说：“你是想问，我对盛凡的态度，为什么格外的亲厚，是么？”夏朝和没想到荆愁把自己的所思所想这么直截了当地问出口，自己也只好承认了，他一点头：“被老师看穿了。”

　　荆愁低声一笑：“没有为什么，只因他是我家公子手下的人，爱屋及乌罢了。”好一个爱屋及乌，夏朝和眼神有些复杂，他跟随荆愁这些年，也没得到过格外的垂怜，盛凡只不过是林栩身边的一随从，竟然能被荆愁另眼相看，荆愁还能说出“爱屋及乌”这等话，在夏朝和听来，过于的刺耳。

　　用现在人的话来说，荆愁简直是一条忠心耿耿的舔狗。

　　关于荆愁的过往，夏朝和一无所知，整个管委会上下，也没有人知道。荆愁很少提及关于自己的事，他一门心思扑在天下苍生上，从管委会成立之初到现在，也有七十多年了，一直是荆愁独力支撑，虽说夏朝和是他的徒弟，也是他的左膀右臂，但大任始终没有落在他的肩上。

　　夏朝和在管委会里的地位，已经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了。他深知荆愁管理着这么大的一个管委会有多么劳心劳力，自己也一直在帮老师分担，但有些事情，荆愁自始至终都没有让夏朝和插手过，例如管委会与三大家族之间的事。管委会成立之初，修真界内曾经声名赫赫的三大家族为此出了不少力，七十多年以来，管委会与三大家族之间的关系一直处于一个很微妙的状态。

　　三大家族源源不断地向管委会输送人才，提供资金的支持，从旁襄助。而管委会也为三大家族提供便利，培养子弟门生、重用三大家族的直系子弟，双方互惠互利，但又不彼此信任，相互提防的同时，又要维持表面的一团和气。这些年，荆愁从中调度，可谓是劳心劳神。

　　夏朝和曾提出过出面帮忙，但被荆愁以他处事方式不够圆滑为由给拒绝了。夏朝和自认不是个脾气好、有耐心的人，从拜入荆愁门下的那一日起，他就一直在向着荆愁靠拢，学习他的脾气秉性、为人处世的方式……千年过去，夏朝和有时会觉得，自己仿佛活成了荆愁的一个影子，可他们之间依然泾渭分明，就连盛凡这样与管委会并无往来之人，也能一眼看穿夏朝和的伪装。

　　再过多久才能和荆愁比肩而立呢？再一个一千年吗？

　　夏朝和在心里叹了一口轻飘飘的气，几分钟后，电梯停了，他和荆愁先后走了出去。

　　日子转眼到了国庆，李轩如约带着尹方思和李恺去菲律宾。尹方思知道李轩家里财大气粗，但是他没想到，李轩家有钱到了这个地步。当他从大巴车上走下来，看到一辆中型客机停在机坪前时，尹方思才意识到，这是李轩家的私人飞机。

　　“我去，我长这么大，头一次坐私人飞机。”李恺是个没出息的，上了飞机之后，像刘姥姥进大观园一样。李轩气定神闲地坐在沙发上，接过空姐递过来的一杯鸡尾酒，神态活像个慈禧太后：“你老实点，一会儿飞机起飞了，赶紧坐下。”

　　尹方思也从没见过这种排场，心道资本主义的奢靡，果真是他们这种平头老百姓想象不到的。

　　机舱的门被打开，一个金发碧眼的外国佬走进来，他身穿制服，是本次飞行的机长。外国帅哥操着一口纯正的伦敦口音，彬彬有礼地和他们打完了招呼，在李轩的示意之下，才转身离开。

　　“什么叫有钱能使鬼推磨，我可算见到了。”李恺说：“看看这洋鬼子低眉顺眼的，哪有人和钱过不去啊。”

　　李轩：“闭嘴吧你，乡巴佬。”

　　飞机起飞之后，三个人在机舱里看了一部电影，尹方思又睡了一觉，醒来时飞机已经在机场上空滑行降落了。

　　他们在马尼拉的首都机场降落，李轩提前雇了一个当地的华人向导，带着他们吃喝玩乐，把国庆七天的旅程都安排满了。头三天天，他们在各个景点之间游玩，因为有李轩这个金主在，三人的吃穿用度、衣食住行，都是最好的，疯玩了几天之后，李轩终于想起自己此番来是要谈生意的，于是在第四天早上，乘直升机来到了一片私人小岛上的其中一座。

　　这天的飞行状况并不好，大片的阴云低垂在西南的海岸，深蓝的海水被狂风吹的大作，海面上只有几只特立独行的海鸟，穿梭在阴云和海浪之间。飞行员自称是空军退役下来的，以前专门开轰炸机，他用项上人头给尹方思几人保证，这次飞行绝对出不了事故。

　　尹方思原本还挺放心的，但扭头一看，李轩戴着一副墨镜，坐上了副驾驶的位置，开始给自己系安全带时，尹方思就不淡定了：“你不会是要开副驾吧？”李轩巴掌大的脸被墨镜遮住了一半，听后露齿一笑：“猜对了。”

　　“那个，我还有点事，就不陪你们去了，哈哈哈。”李恺万般不情愿地扒着车门，结果被李轩提溜着领子给拽了回来，他安慰道：“怕什么，我又不是头一次开直升机，再说了，我只是副驾驶，你们的身家性命不在我手里，安心啦。”

　　主驾是个老外，平时对中文就有研习，他操着一口不怎么熟练的中文安慰李恺：“酒是！泥们中国人不是油句老花，叫‘人有蛋稀祸福’，年轻人，补药怕！”

　　“您这中国话是跟谁学的，真吉利啊。”尹方思说，老外还以为他在夸自己，拍着尹方思的肩膀叫他好兄弟。

　　经过了一番心理建设之后，李恺还是上了直升机，从飞机启动开始，他就一直在念阿弥陀佛。尹方思这么一个半吊子的修道之人，听见他这番话，不由说：“你能别当着我的面念别人家的经吗？我感到被冒犯了。还有，你这临时抱佛脚也不管用啊。”

　　“李恺，你能闭上你那乌鸦嘴吗，别去打扰佛祖他老人家，你……”李轩的话还没说完，飞机颠簸了起来，李恺吓得屁滚尿流，抓紧了安全带，双腿哆嗦。尹方思也差点摔一跟头，他扶着驾驶座，探头问：“怎么回事？”

　　老外：“妹有事！气流而已，抓紧！”

　　直升机穿过了一片黑云，往西南方向飞了过去，星罗密布的岛屿从乌云的缝隙中显露了出来。这时直升机已经开的很稳了，在朝着其中一个岛屿下降，李轩说：“菲律宾是个岛屿国家，西南这片的私人小岛更是数不胜数，这次我要合作的一个客户是当地的大财主，他名下就有好几座岛屿。他的咖啡豆加工厂就在这儿，哦，到了。”

　　落地之后，李轩要合作的大财主已经派人来接待了。对方是个年纪五十左右的中年华人，态度非常热情，但是他左眼周围有一道疤，从眉心劈到了眼窝，整个眼球都毁了，左眼眶里装的只是一个假眼球，看起来分外吓人。

　　这人身上有一股穷途末路的狠戾气质，怎么看都不像是个寻常的生意人，这人正在跟李轩介绍他们的产业链，说的头头是道，挑不出什么毛病。老外驾驶员忽然凑近了尹方思，跟他小声说话：“这个人有温题。”

　　尹方思的神经一下紧绷了：“什么问题？”老外把一条胳膊搭在尹方思肩上，装作跟他很亲密的样子，毛茸茸的手臂扎的尹方思痒痒，他说：“泥看，他滴脖子后面有一道爸，是烧伤，但是周围的皮肤妹有烧伤的痕迹，只有这一小块，像是故意弄得。”

　　这人的散装中国话实在简陋，尹方思听得很费劲，他看了一眼那中年人，脖颈后的确有一片一块钱钢镚那么大的烧伤。这烧伤的位置实在奇特，再加上老外说他这伤疤像是故意造的，那就不由自主的使人联想到，这个疤痕是不是为了掩盖什么？

　　“种植场和加工厂我已经看过了，的确挺不错的，我想跟周先生当面谈谈，他人呢？”李轩问。中年人赔了一个笑：“周先生正在见客，快结束了，我这就安排各位去会客厅。实在不好意思，周先生今天的行程安排到一起了，耽误了李先生您的宝贵时间，我们非常过意不去。”

　　“您怎么称呼？聊了这么久，还不知道您的尊姓大名呢。”尹方思走上前，状貌不经心地和这人套话。那中年人看他年纪不大，又是一副学生模样，就知他涉世不深，于是也没多少防备心，笑了笑回答：“我叫阿彪，是周先生的助理，跟了周先生二十多年了。”

　　尹方思点了点头，笑说：“我看您也是华人，是什么时候来的菲律宾？二十多年前的菲律宾经济可不怎么样啊，旅游业还没有发展起来，对外贸易的种类也不多，少有华人办移民迁徙，您和周先生怎么想到来菲律宾做咖啡豆生意的？”

　　李轩听他这么问，就觉得事情不对劲，尹方思一向对做生意不感兴趣，又不是这个专业的，当初还是他好说歹说才拖着这个人陪他来菲律宾，他还是一副不情愿的模样，怎么这会儿就开始跟人家聊起菲律宾的贸易发展了？

　　阿彪的独眼中飞速闪过了一丝别样的情绪，但他从善如流地回答了尹方思的问题：“我不是移民过来的，我是偷渡。我妈是菲律宾人，当年被拐到中国给人家当媳妇儿，在我之前生了三个女儿，整天被夫家打骂，干粗活，我妈实在受不了了，就趁着过年的时候，夫家疏于防范，偷偷地跑了回来。”

　　这身世听起来倒是非常可怜，李轩和李恺这两个纯情男大学生，当场就信了，尹方思和老外倒是不约而同的对视了一眼，对阿彪的说法保持怀疑。

　　阿彪继续说：“逃回来之后，我妈才发现自己怀孕了，但是当地的法律不允许堕胎，她只好把我生下来。我们那一片当年去国外打工的人很多，也有偷渡来菲律宾的中国人，我从小就跟一群外国小孩玩，什么地方的语言都会说一点。那时候家里穷，我妈自己带着我，只能干点粗活维持生计，我十四岁的时候就辍学了，跟着打零工，后来去过缅甸、泰国，干的都是一些卖力气的活，直到碰见了周先生，才慢慢稳定下来。”

　　尹方思表面上装的很相信，也没有深入下去问，他知道阿彪说的肯定不是实话，而且有所隐瞒，至于他的老板周先生的生平，这个人自然是不会透露只言片语，所以再问下去也是无济于事。

　　阿彪把他们领进了一座别墅里，这别墅建在小岛的最高处，居高临下，岛上的风光一览无余，不远处还有一个瞭望塔。几个菲佣过来给他们倒了现磨咖啡，阿彪在旁边说：“这是我们自己生产的咖啡，现磨出来的，非常新鲜，你们也尝尝合不合口味。我们周先生马上就来，稍等片刻。”

　　说完之后，阿彪就走了，留下几个女菲佣在旁边端茶倒水。

　　阿彪没有限制他们走动，尹方思喝了几口咖啡之后，就在这个会客厅周围转悠了起来。这别墅设计的非常巧妙，四面透光，采风良好，外面又有一个露台，下面是一个巨大的玻璃游泳池，直接连着外面的浅滩海域。此时阴云笼罩，气流沉闷，估计一会儿有一场瓢泼大雨，尹方思在露台上站了一会儿，刚准备返回室内，却看到了一个熟悉的背影。

　　那人穿着黑色的衬衫，身材颀长，正站在游泳池旁若有所思。尹方思在上面叫他：“老大——”，林栩听到声音后回过头，看见尹方思站在高处对他挥手，他没有回应，只轻轻皱了皱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