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尘笑》槐桑

5、005:山雨欲来

　　“……这么说来，这位龙九殿下的确十分奇怪。”

　　云玉楼坐在沈风尘的床边听他说完那一晚发生的一切，不禁心生疑惑。

　　“且不说他为何一心寻死，单论他知道你中蛊之后的所作所为，就不是一般人会有的反应。”

　　“是的，这也是我的疑惑。我实在不明白，他为什么愿意付出这么多来帮我。”

　　沈风尘神色复杂地摸着胸口玉牌。

　　“小尘，会不会，会不会他一早就……心悦你……”

　　“不可能。”

　　沈风尘十分肯定地摇头。

　　“我与他交情十分浅薄，别说我们两个七年都没见过面，就是七年前我在青龙上京时，我们也没说过几次话。”

　　“有时候人表现出来的，往往不是心里想的。你看不出的，未必就不存在。”

　　“你是说……不，我还是觉得……不太可能，你没有见过苍迟，云大哥，这位龙九殿下的心思极深，如果他对我有什么所图，早在苍涯死的时候他就可以动手了，何必等到今日呢？”

　　“或许他觉得，你的心已经在苍涯身上了，他不肯委曲求全呢？”

　　“……”

　　沈风尘沉默了，他不停摸着胸口的玉牌，显然十分纠结。

　　见他这幅模样，云玉楼也不再劝他去想了，拉住他的手握紧。

　　“不管怎么样，总之现在看来这是个好结果。我们走一步看一步。”

　　“嗯。”

　　第二日。

　　江边亭上，剑影绰约，剑气生风，翻腕利落收剑，风过林梢，簌簌作响。

　　少年正是十五六岁年纪，眉目清逸，眸色干净如水，生来便有出尘气。只见他负剑而立，仿佛与手中剑融为一体，衣袂飘飞，长发无风自动，此刻静静地看着春来渐涨的江水缓缓流走，不知为何出神。

　　“公子，该回去了。”旁边侯着的贴身小厮侍剑轻声提醒。

　　“嗯。”池凝水正欲收回目光，视线所及之处，却突然看见一块黑色在江面上浮动，随着浪潮正向这边的岸上漂来。

　　“侍剑，你看那是什么？”池凝水扶着栏杆，身子微微前倾。

　　“太远了，看不清楚。应该是块木板或者破布之类的吧。”侍剑顺着他的目光努力眺望，无奈目力有限，看不清楚。

　　“不，不是。”池凝水面色有些凝重地看着那物体漂得近了些，“那是个人，或许是溺水了。你在这儿等着，我去去就回。”

　　“哎哎，公子……”侍剑话还没说完，池凝水已经跃身飞出亭外，凌波几点，剑气入水，轰起一根水柱，飞起矫然如燕，不等侍剑回神，已将那黑色不明物体携回岸边乱石滩上。

　　侍剑连忙赶来，一看还真是个人。

　　只见这男子身穿黑衣，身材高大修长，容貌俊美，五官深邃如刀刻，面色却苍白如纸。他浑身上下的衣物破烂不堪，胸腹，四肢遍布伤口，已经被江水泡得发白，一手还紧握着一把漆黑如墨的长剑，历经江水冲刷，居然还没落入水中。

　　“不是溺水，是受伤失血过多，但还有一口气在。”池凝水探了探男子鼻息，扭头对侍剑说:“侍剑，帮我把他背回去，云大哥一定有办法救他一命。”

　　“公子，平白无故救人回去，大公子会骂你的。”侍剑担忧地说。

　　“只要是持剑之人，我就不能弃之不顾。”池凝水却很执拗。

　　侍剑自知自家的公子是个剑痴，眼下说什么都没用，也只能依他。

　　“是，公子。”

　　池凝水救回客栈一个半死不活的男人，多少还是引起了一些小骚动。

　　可惜最爱看热闹的陶夭不在，第二爱看热闹的月成霜今天还没醒，其他人也就是去扫了一两眼就去做自己的事了。

　　毕竟一个半死不活的人，实在没什么好看的。也就那把剑有点意思罢了。

　　风尘客栈九号房。

　　这是二层池凝水的房间。

　　房间里陈设格外简洁，除却必需的家具以外几乎没有什么装饰，因而多站几个人也不显得拥挤。

　　池凝水站在床边看着云玉楼给那个人诊脉，眼神中充满好奇。

　　“的确是失血过多导致晕厥，不过性命无虞，这个人……”云玉楼沉思半晌，“来路不明，我们不能留。”

　　“……啊，这样吗？”

　　“我知道你想救他，不过他不需要我们去救，而且……”

　　云玉楼思虑着该如何和池凝水解释，这时却从门口传来一个声音。

　　“而且他，是被青龙追剿的白虎余孽。还是其中最主要的那一个。”

　　“大公子。”

　　池凝水惊讶地看着来人。

　　一直站在窗边没有说话的墨雪半回头，看见沈风尘从门口走进来，像早有预料他会来一般和他说话。

　　“你来了。”

　　“嗯。”

　　沈风尘点点头，径直走向床边，目光在男人身上一掠而过，落在那把漆黑长剑上。

　　“饮魂剑。没想到一别十七年，会有今日再相见。”

　　沈风尘手指轻抚剑身，眸中透出追忆。

　　“鬼剑饮魂？这就是饮魂剑？那这个人是……”

　　“鬼剑饮魂当世剑主，百里幽溟。”

　　池凝水没想到自己救的人居然有这么大的来头。

　　百里幽溟，这是前朝白虎王庭太子的名字，自从白虎王庭破灭，青龙王庭一直追剿他了十七年，居然会在凉州现身。

　　这也太不可思议了。

　　“他是逃犯，我们不该和他沾上关系。要尽快把他带出去。”

　　云玉楼摇头。

　　“他会落入沧澜江，想必是被人追杀，无路可走。就算活下来也是孤家寡人，无所依凭。我倒觉得，可以利用一下，毕竟鬼剑饮魂剑主，千军不换。”

　　墨雪半突然幽幽开口，他的目光，一直落在沈风尘身上，这句话也是对他说的。

　　“我们把他留下来也未必能取得他的信任，你不要忘了，他身上流着白虎的血，白虎残忍暴虐，一脉传承，根本不可能为我们所用。”

　　云玉楼显然不同意墨雪半的想法。

　　“他不为我们所用不要紧，是不是白虎血脉也不重要，我们只要把他手上这把剑留下来，不就够了吗？”

　　“你是说……”

　　“区区一个难成大气的白虎余孽，青龙却追杀他了十七年，为的是什么，不就是这把鬼剑饮魂？有这把剑在手，我们又会多加一分底气。”

　　“他不可能把剑交出来的。”

　　“那就杀了他。”

　　墨雪半一言落地，眸中冷如冰雪。

　　“你……”

　　云玉楼倒吸了一口气。

　　池凝水震惊地看着墨雪半。

　　一时之间房间里再无人开口说话。

　　“……白虎太子，当日于我有恩。没有他，我那一日就逃不出来。”

　　沈风尘轻轻摇头。

　　“多少是位故人。杀人有些过了。我们与他立场并不对立，玉楼先把他救醒吧，我亲自和他谈。”

　　“是。”

　　沈风尘话音落下，云玉楼立刻点头。

　　“是。”

　　墨雪半也丝毫没有提议被拒绝的恼怒，垂眸听令。

　　只剩下池凝水一头雾水，搞不明白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

　　风尘客栈七号房。

　　丹青绕过一副梨木雪中红梅图立屏，来到小厅。

　　再有几步，便是一副云母十折簪花仕女镂空沉香木屏风，丹青上前徐徐打开，正对一菱花窗。

　　四处幽深，只有这里透出窗外的日光和竹影婆娑，打在窗边人素白的衣衫上。

　　外笼轻纱绣银线白鹤，乌发垂垂半束如意云纹白玉簪。不施青黛偏眉翠，春水微澜眼波横，低眸敛目素手倚，美人如画不忍惊。

　　紫铜香炉里青烟袅袅，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幽淡的冷香，闻得久了，便沁出一丝甜意，也不知是什么香料。

　　墨雪半就这么闭目扶额倚靠在太师椅上，丹青捧着一盏茶小心翼翼上前。

　　“公子，这是吟箫公子请您尝的新茶。”

　　“放着吧。”

　　墨雪半半抬眼皮。

　　“另外，颜辞公子今日又去凉州城里听曲了，大概要申时才回来。”

　　“……又去听曲。”

　　墨雪半揉了揉自己前额，颇有些无奈。

　　“他真是一天都闲不住。”

　　“毕竟颜辞公子都把客人轰跑了，平日也没什么事情可做。”

　　“……”

　　墨雪半无言以对。

　　风尘客栈九位公子在江湖上的名气各有高低不同，但是以脾气火爆出名的，也只有棋公子朱颜辞了。可以说是来一个客人轰走一个，偏偏来找他的客人还尤其多。不少客人都是来一次被轰走一次，还乐此不疲地再来。该怎么说呢，可能男人都是贱骨头吧。

　　“算了，等他回来我亲自去找他。近来局势有些不稳，他不能再这么随意去凉州城了。”

　　“局势不稳？”

　　“你还记得那天你接待的那位客人吗？”

　　墨雪半看着丹青若有所指。

　　“就是下大雨那天？我怎么不记得。大半夜来咱们客栈的，一年到头也没有几个，还是下大雨来，我还以为是来躲雨的呢，没想到居然是传说中那位龙九殿下。”

　　丹青心里一阵后怕。

　　天啊，他居然还骂青龙九殿下是傻子。夭寿了夭寿了。

　　“我刚才收到小千从上京送来的密报，这位龙九殿下登基，哦不，是摄政，称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