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疏淡》木莞蓁

12、第十二章

　　当林棋再次回到景氏夫妻房中的时候，景离秋合着眼，像是睡着了一样平静，而旁边躺着的陆芸，则是脸色灰白，双目失神，像是死不瞑目的僵尸。
　　因为初雪发作的极其厉害，已经到了完全压制不住的地步，林棋脸上几乎没有血色，走路也摇摇晃晃的，几乎站立不稳。他和陆芸比起来，也不知谁更像鬼一些。
　　两人对视，都是死水一潭。
　　陆芸眼睛都快流血了，“你满意了？”
　　林棋咬牙切齿，“不太满意，还差你！”
　　陆芸没有闭上眼睛，只是双眼一下子失去了焦距，涣散起来，解脱一般，“那就来吧”
　　林棋动手极其利落，三下五除二，片刻功夫，一颗鲜活的心脏，已在手中。
　　陆芸，这是你欠我娘的！
　　断肠崖，崖有数百万丈，崖边已是云雾缭绕。言绪一身红衣，神情安详，静静地坐在崖边，出神凝望，身上的红尘气息几乎退净，平静的像是山间的月。他知道，林棋一定会来的。
　　果然，一个时辰以后，山下出现了一个小黑点，正在缓慢的向上移动。
　　也不知怎的，虽然看不清人，更看不清脸，言绪就是莫名觉得那个黑点亲切可爱起来。这一天，他想了无数次，却不想真正到了，是这么难过。
　　言绪发了疯一样的盯着那个小黑点，目不转睛，直到两行清泪落下，也没有眨眼，好像生怕自己一眨眼，他就消失不见了。毕竟事已至此，看一眼，少一眼了。
　　小黑点越来越清晰起来，言绪的视线却越来越模糊，跟眼睛里藏了一片海似的。而那团白色，也愈发清晰起来，那是，那是，那是他的林棋吗？
　　这么短的时间，林棋已经瘦的不成人形了。他原本乌黑秀丽的长发，此刻也变得枯柴一样干燥，白发苍苍。
　　林棋一抬头，泪眼朦胧，红衣似火的言绪，就撞进了他的眼。他忽然就笑了，他的言绪，还是和从前一样好看。
　　两人对视许久，竟无语凝咽。
　　还是林棋先迈步而上，将他带来的心，一并撒向崖下。他仔细想过了，他们恩恩怨怨众多，与其死后不得安宁，倒也不如就这么睡在风里，自在洒脱。
　　娘，林家和您的大仇，我报完了，您安心吧！
　　看着林棋艰难的磕头，又艰难的起身，言绪心如刀割。
　　林棋挪到言绪面前站定，也没问他为什么会在这里，只是情不自禁的抚上言绪如墨的长发，轻轻地落下一个吻，然后又抚上他的红衣，极其轻柔，像是怕碰坏了一样，“言绪，你穿红衣，果然好看”
　　言绪吸了吸鼻子，带着浓重的鼻音，“布料正好多了，里面还有一件，你爱试不试”
　　林棋最近第一次真心的咧嘴笑了，“白给我的，怎么能不试，难得能从你这铁公鸡这里，白穿一件衣服”
　　言绪将林棋引进旁边的茅草屋，草屋很简单，里面缀满了红色，铺天盖地的红色，瞬间就将两人淹没了。
　　然后言绪拿出了另一件铺在床上，开始解林棋身上这件沾满了血迹的衣服，也什么都没问，只是认认真真的解，林棋就站着，认认真真的看他解。他的言绪，只怕今后，自己没有福气再见到了。
　　言绪，原来，遇见你，已经用光了我这辈子所有的运气。
　　八月份，林棋穿的衣服并不多，言绪很快解了个精光。这才看见，林棋身上全是伤痕，一道接着一道，纵横交错，几乎爬满了整个身体，伤痕新鲜，都没有太久。言绪冰凉的手指哆嗦着碰了上去，却又猛地收回，似乎是怕弄疼了他。
　　踌躇间，林棋握住了他抖得不成样子的手，“这位公子，奴家今天卖艺也卖身，不如我们去床上看，你这么看，人家着实有些冷”
　　言绪没有理他的嬉皮笑脸，转身拿起了另一件红衣，小心翼翼的给林棋穿，一层又一层，一件又一件，虔诚无比，直到他看见了那个他想象中的林棋，红的耀眼，光彩夺目。
　　衣服很合身量，只是林棋现在瘦的皮包骨头，活像套了一身大象皮。
　　林棋十分满意的打量自己，红衣白发，真是丑的一言难尽，“果然我穿还是没有你穿好看，这么好的衣服，也是浪费了”
　　言绪捂住他的嘴，轻轻摇头，“林棋，我们成亲吧！”
　　林棋终于脱口而出，“好！”
　　于是，就在没有人烟的断肠崖，没有宾客，没有宴席，只有天地云雾，海誓山盟，林棋和言绪拜了天地。
　　入夜，林棋靠在言绪怀里看星星，“言绪，我有没有说过，你真好看？”
　　言绪紧紧抱着他，“你今天都说了十遍了”
　　林棋又笑了，“言绪，你知道吗，我其实第一次见你，可讨厌你了。你这个人，恃才傲物，一副我天下第一聪明的样子，真是让人想给你脸上丢泥巴”
　　言绪：“是吗？那你脑子坏掉了？怎么娶了我？”
　　林棋：“那可能真是脑子坏了”
　　“初雪，多美的名字啊，冬日里的第一场雪，不那么冷冽，又不同雨那么缠绵”，林棋抓了一把自己的头发，“这倒是应景的很，就是太枯了点”
　　林棋：“言绪，你看我多好，你比我大点，将来也不用白发人送黑发人，你黑发人，送我这个白发人就好了”
　　言绪的眼泪已经止也止不住了，“你别说了”
　　林棋吻掉言绪的眼泪，“言绪，景府和陆府里的人，都没中毒，只是中了迷药，你说要睡上七日，我怕有什么不测，你明日就下去，替他们解了吧。还有景玥，他就被我藏在景家后面那座山，朝北的一个洞里，我也没把他怎么样，你去救他出来好了。还有跟着景玥的那些暗卫，都是当年跟着陆芸迫害林家的。所以我才杀了他们。可是，我报了仇，也杀了那么多人，我是不是很坏？”
　　言绪刚想说什么，林棋忽然就捂住了他的嘴，“不许说我坏，这样我就配不上你了，我不要！”
　　言绪吻他的掌心，“没有，你怎么会配不上我？你不是说我傲吗？天下之大，只有你一个能配得上我！”
　　林棋拿出青凝露，笑得像个孩子，“言绪，你看”
　　言绪吻吻他弯弯的眉眼，“青凝露？你还真是有本事”
　　是夜，断肠崖边的茅草屋，两具身体在彼此的生命里，书写着生生世世的诺言。
　　最后一夜，最后一场癫狂，酣畅淋漓。
　　情不知所起，一往而深，生者可以死，死亦可以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