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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出乎意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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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月坡上,倒着十数具尸体,因为死了十来天没人埋,散发着一股恶臭,好多秃鹰盘旋在天空,时不时飞下来啄食一二。
她撩开车帘,苍白的手指捏着帘子在发颤,我不敢说话,也不敢动,也不知道过了多久,我看着她从车上跌下来,跌在一摊泥水里。
她爬起来时,满脸的泪水,透出一种叫人完全不能直视悲伤。
她就这样哭着奔向那一片腐烂尸身的地狱,在我都不敢靠近的恶臭中,跪在地上,翻过其中一具无头的尸体。
或许是因为无头的缘故,那尸体已经被秃鹰啄食的不成样子了,极为恐怖,若不是盔甲还在,皮肉都几乎要散架了。
她颤动着双手,从那无头尸体的怀里摸出了一枚带血的玉佩,然后,不知道她哪里来的勇气,竟然抱住了那具尸体。
我不知道说什么,她半坐在地上,这一刻竟然没有再呜咽,只有眼泪不止掉在地上,那瘦弱身躯抱着骇人的尸体,像一泊温暖的月光,照在客死异乡的人身上。
可能我有点无法感同身受,或许我并没有那么喜欢我的姑娘,当她抱着尸体吃力的拖上车时,我并没有帮一把手,而是下意识的站开了。
我看着她抱着尸体上了车,因是逆光,虽相距不过数步,却不能看清她脸上表情,而后,我看到车板上,尸体拖过时留下的暗红色血渍。
四皇子是死在战场,他是为了国家大义牺牲的,英雄不该曝尸荒野,不该被野兽撕咬。
总之,不管成败如此,他终是为了天下百姓而死。
我不该嫌弃和害怕。
这样的一遍一遍说服自己,我也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我不敢动,也不敢说话,不敢上车,也不敢离开,到最后,我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么。
然后,我听到有细碎的哭声传来,极悲、极痛……
在这低低的哭泣声中,我辨出她模糊的语句,她说:“我想回家,到了吗?”
我忽然有些不合时宜的想到,那年春猎时,姑娘牵着白马走在野花丛中,她一身淡黄色的裙摆,在夕阳中几乎与花融在一起。
远处,有隐隐约约的胡笳传来。
极静,极美,那一刻仿佛是永远的。
而现在,她抱着无头的尸体,狼狈且无助。
我也不知道自己答了什么,只是三两步爬上车,坐在那团带着恶臭的血渍上,扬鞭驾车。
车轮辘辘地作响,离开了杳无人影的山坡。
雁山城是兵家重地,戒备森严,夕阳一落便已锁城门。
我们被关在城外,等待着黎明的到来。
姑娘没有下车,赶路的这两天,她就没有放下过那具狰狞的尸体。
我听说四皇子的头,半个多月前被蛮子挂在城门头示威,还是二皇子来了才敢将其放下的。
有点唏嘘,这个时代,英雄豪杰像是走马灯一般连番上场,用热血和雄心留下微微的痕迹后,又匆匆下场。
也不知道那二皇子,有力挽大厦于将倾的本事吗?
有两个难民靠在我的车前休息,七嘴八舌的说着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打发漫长的时间。
我本来也不在意,忽然,我听见她们说明早四皇子就要下葬了,虽然身首异处,但已拖了这么久也找不到尸体,帝王下旨将其葬在雁山,让他永远看着自己以命守护过的国土。
我有点讶异,居然连扶棺回京都免了?身首异处、客死异乡、不入皇陵,这是史无仅有的,简直是欺负四皇子死了不能说话。
再者,若是四皇子明早下葬,如何也赶不上将尸体送回了,我犹豫了一下,想问一句姑娘怎么办,却见她已自己掀帘下车。
一股腐烂的味道扑面而来,直将人逼得隔夜饭要吐出来。
她披散着长发,衣襟都是乱的,袖上似乎还带着一点碎肉渣渣,可能是极度的悲伤和愤怒,整个人都在发颤,带着一种很诡异的美。
像是一朵快要死的花,只带着花心那一丁点的水分,有一种极致的、溃败的美感。
她跳下车,一步一步走向城门口,步伐越来越快,最后几乎是奔了过去。但尚未靠近被楼上士兵喝住。
“城门已关,何人如何大胆!”
我一时间不知道该做什么,在我看来这些都是无用功,无谓的挣扎了。
姑娘却根本就不理他们的呵斥,甚至在他们射箭警告下,依然神奇且固执的奔到了城门下。
她拍打着那紧闭的朱漆城门,那大门上面还有大战过后未及时洗去的暗红血迹,越拍越急,最后,高声哭喊道:“父亲,开门啊,我是瑾玉,让我进去!”
凄厉无比,有乌鸦在空中盘鸣。
两个士兵开了门,他们不知道四皇妃的名字,只当是闹事的难民,一边怒喝,一边拖着她的双臂甩开。
姑娘似乎疯了一样,连抓带咬,从两人的挟持中挣脱开来,想要冲进内城,但终究还是被按在地上。
我拦住了想要伸手打她的士兵,被刀鞘的打在身上,这一下极重,骨头应该是被打断了。
姑娘半撑在地上,眼里一直淌着泪,十根手指都在流血,甚至有两根看起来很不正常,可能是断了。
“她是四皇妃,沈家的嫡女。”我说道。
那士兵一脸轻蔑,低眼看了姑娘,说:“四皇妃已死,尸体都找到了,冒充也找个在世的人。”
另一位士兵却上下打量了我,似乎思考了片刻,才肯定的说:“我认得你,你是四皇子的家奴,曾多次来营中给四皇子送用物。”
我看着姑娘爬起来,转头和他说:“这位真是四皇妃。”
两个士兵面面相窥,大概也不知道咋办,我心里还在想,姑娘分明未死,那找到的尸体又是哪来的?
终于,那两个士兵大概是觉得,有啥错误自己也担待不起,其中一个道:“先进城,我去请示,看是不是能请沈大人来辨认。”
姑娘转头指着我们的车,声音里还带着哽咽,但状态已平稳下来了,“我把四皇子带回来了。”
“那是四皇子的身子。”我见他们一脸疑问,解释道,“四皇子不是没找到身子吗……”
于是,我们拉着车进了城,却也只是靠着城门,十几个士兵看着我们,好像看着什么重犯。
大概是我们运气好,没等多久就看见一队马车弛来,我认出那车角上挂的坠子是沈家独有的。
姑娘大概也认出来了,她理了理散乱的发髻,又扯了在打斗中被扯破破烂烂的衣服,努力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狼狈。
那极为华丽的马车停在不远处,沈大人扶着家奴的手慢慢下了车,他似乎在一下子老了十岁,头发白了一半多,映着火光看起来极为刺目。
他向我们慢慢走来,一步一步都走的极慢、极缓,甚至可以说是沉重。
姑娘站在原地,面色很平静,她的眼里倒映着火光。
沈大人停在姑娘前面,颤动的手几乎要扶上姑娘的肩头,但终究压制住了,只是颤声问道:“四皇子在哪?”
姑娘让开了视线,凝视着马车,温声道:“车里。”
立刻有家奴去查看车内,又回来禀报确实是一具无头之尸,身上盔甲也是皇家御用的。
马上就有人赶走了我们的车,大概是急着让四皇子全尸下葬?
沈大人目送着车子缓缓离开视线,这才转过头认认真真的看着姑娘。
他的眼里分明有泪水,被家奴扶着的手在不断的发颤,这是一名父亲对自己爱女死而复生的激动。
沈大人老来得女,眼珠子一样的爱护,那是要星星不给月亮,只差没把心肝都掏出来给爱女了。
谁知道出一趟京就死在外面,还是死在蛮子手里,岂不叫他悲痛万分?
“父亲,我……”
姑娘终于开口,一句话没有说完就已经哽咽,无法继续说下去。
沈大人浑身都开始颤抖,那双一向锐利的眼睛,蒙着一层厚厚的水光,几乎就要落下来。
我以为接下来的画面,会是父女抱头痛哭,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因为护主不利而被打死。
但发展却出乎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