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叶金柯碎》阁雪

6、贵不可言

　　我以为接下来的画面，会是父女抱头痛哭，甚至已经做好了，自己接下来可能会因为护主不利而被打死。
　　但发展却出乎意料。
　　沈大人双唇数次张合，最后，竟然别过头看着我，说道：“冒充皇亲国戚是死罪。”
　　姑娘闻言却只是愣在那里，看起来并没有太多的震惊，她静静看着沈大人许久，甚至都没有眨一下眼睛。
　　“父亲，我死里逃生……”姑娘应是强压着哽咽，还没说完这句话，眼泪就已经掉了下来了。
　　有一种巨大的悲伤在蔓延，似乎这座城都陷入了睡眠。
　　“拖下去。”沈大人再一次开口，声音已镇定了许多。
　　“我好不容易逃出来，父亲……”姑娘的声音都在颤抖，她被两个士兵夹着手臂，终于开始崩溃，大喊道，“我就是逃回来，再去死的吗！”
　　沈大人在慢慢往车上挪，他的背影看起来苍老极了，像是一个普通的老头儿，弓着背，整个人都压在扶着的家奴身上。
　　我听见他慢慢的说：“我的女儿不堪受辱，为了保全皇家名节，撞死在城中……”
　　姑娘挣扎着，听到这句话更是发出了一声哀嚎，撕心裂肺，极为凄厉可怕，令人不寒而栗。
　　沈大人在上车前回头，他看着被拖着的姑娘，这一眼看的极深，像是要把姑娘印在眼底。
　　他宣告：“她是不会被蛮子掳走的。”
　　姑娘忽然整个人都泄了气，她凝视着沈大人慢慢上了车，眼泪一直往下掉，任由士兵将她拖走。
　　大家都以为她认了命，也是，不认命又能怎么办？
　　我被人按在地上，心想，我们从悬崖跳下来，我们翻越大山，我们那么努力的想要活下去！
　　可我们九死一生的回来，结局居然只是这样？
　　只是为了回来下跪？
　　只是为了死在这些可笑的礼教中？
　　只是为了今天被人宣告应该的贞洁？
　　这是什么吃人的礼教？这是什么可恶的世道？
　　我的姑娘好不容易才活了下来，满怀着希望回到家，有满腹的委屈想和爹爹述说，有数不清的眼泪要流。
　　结果被爹爹告知，我的女儿就应该死了！
　　他怎么能这样的残忍？这是他还不满二十岁的女儿啊！
　　她是这样的年少，她还是个半大的孩子！
　　为什么一定要我的姑娘死？
　　“爹！”
　　这一声，姑娘喊得撕心裂肺，无法形容的悲凉，如同夜莺在泣血。
　　沈大人停下来动作，他侧过头凝视着姑娘，隔的太远，我看不清的他的脸，只觉得有无尽的凄凉。
　　“女儿尽孝了。”
　　到这一句，姑娘似乎已经力竭，声音完全嘶哑，听起来极为骇人。
　　我觉得心头像是被几千把小刀同时在割，割一下就是一道血痕，再割一下又是一道血痕。
　　我看着姑娘不知道从哪里来的力气，竟咬开了左右士兵的手，将那群士兵抛在身后。
　　她奔向城墙，像是奔向一个结局。
　　呯——
　　一朵血色的花在她的额头盛开，像是曾经她贴的花钿。
　　我觉得耳朵似乎坏掉了，什么声音都听不见了，其实在这一刻我什么都不知道了，我似乎是在挣扎，似乎是在嘶喊，但我都不确定，一切都好像是一场梦。
　　我恍惚是看见沈大人掉下了马车，他踉跄着跑向姑娘，尊贵了一辈子的他坐在泥泞不堪的地上，过了许久，才伸手摸了摸姑娘的脸。
　　后来我想，如果我当时看的没错，他应该不是在摸姑娘的脸，而是在确定姑娘是不是真的咽气了。
　　他摸了好几次，确定了姑娘的死亡后，便一动不动的坐在哪里，只是有眼泪一直在掉落，然后他把姑娘抱到了怀里，就像小时候抱着姑娘教她写字一样。
　　再来，我就不知道了，我想不起来那天的全部细节，我不记得我是怎么样离开城门口的，我不记得姑娘是怎么样离开的，我不记得沈大人做了什么……
　　后来，我听说，我的姑娘为了保全夫君的尸体，忍辱负重，从蛮子手里夺得了尸身带回来，再一头撞死在城墙上。
　　她，殉夫，也是殉国。
　　这件事好像在朝野的影响很大，极大的鼓舞了国家的士气，姑娘作为一个王妃，史无前例的被追封了谥号。
　　四皇子和姑娘被沈大人扶棺回京，等待安葬入皇陵，享受无上的荣光。
　　我跟着一起回京，在棺椁出燕山城口时，不知道是我的幻觉，还是姑娘真有魂魄，我看见她跪在城门口，一身素白雪衣，只有额心还有一点朱砂红。
　　她伏下身子行跪拜之礼，那重重的棺椁、无数的礼官、马车，甚至是普通的士兵，从她的身上慢慢踩了过去。
　　仿佛是皇权、礼教、世道从姑娘的身上碾了过去。
　　生时未能挣脱，死后依然被碾压。
　　我想，我的姑娘也算是尊贵了一生。
　　可她一生也都被困在了尊贵之中……

作者有话说

　　我曾经在B站看过一个群像剪辑，其中有一个画面就是，皇上的轿子跨过跪地的人，非常悲凉，有一种在皇权面前，平民微不足道的感觉，感谢自己生在现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