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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春日浮生曲之曲敏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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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这个世上,真会有一生只爱一人,只等一人的人么?
以前她不信,因为生父说只爱生母,结果还是有了姨娘,为了姨娘,抛弃了亲母抛弃了她。
但现在她信了。
那个人走了五年,她等了五年。
不,其实细细一算,是八年。
昭儿嫁人他走三年,昭儿逝去他走五年,整整八年零二个月。而人的一生中,又有几个八年。
可她还是想等他,结果如何她不知道,但就是想等他。心中有密密麻麻细细浅浅的思念包裹着,她不是说忘就忘,说不等就不等的。年少时一眼就放于心上的人,这辈子纵使不得与他一起,她也不愿苟合他人。
昭儿是他的怨念,他也是她的怨念。
怨是不得已,念是不可求。
(二)
自父母离世,十岁那年她被领进王家。
自此,与他和昭儿一同长大。虽不是王家亲生,脾性傲骨却颇像是王家人。王母起初待她位比王昭,后来竟演变成明目张胆的偏爱。自小手把手教着,虽不是琴棋书画样样精通,但也能与昭儿比个七分。在昭儿那的七分,就是寻常姑娘的十分。
那人最是温柔,他的目光原先只属于昭儿,却也破天荒有了她的影子。她本就优秀,王家的赞美不计其数,可真正落于她心底的,只有一个。
真是不错呢……
那个人笑着这样夸道。
他都说不错了,便不会有假。
(三)
“敏蓉,你可有中意之人?”
“昭儿,你说什么呢?“
“你别不承认,我都看出来了。”
“看出什么?”
“问你自己啊。”
“我不懂。”
“你就是这样,从小到大,你从不曾真心说话与我听。我问你,你还这般遮遮掩掩。”
“我,我没有……”
“好了好了,逗你呢,你还真急了。”
是真的没有么?
不,那时她只是害怕说出来而已。
昭儿是真的逗她么?
不,她明明瞧见昭儿眼中的分明。
(四)
在王家多年,打从心底真正佩服的只有三人。
一是王家爹爹,不显山不露水,远离朝堂却知时局动荡保全其身,一手撑起王家稳占青州世家之首。二是燕舟表哥,云淡风轻背后是洞察一切的了然于心。清峻雅谦,是青州河边的垂柳,微微荡漾,便会让她红了面容。
三呢?三是王昭。
倾世容颜,端丽敏慧。明明柔弱如拂柳,却如男儿豪气飒爽,坚韧不屈。能用短剑,会使缨枪,喝得烈酒,降得烈马。一掌能劈开百年黄花梨木的案桌,平生仅见。
她会的,往往与她给人的印象大不相同。可又能让你眼前一亮,怔在当场只想为她呐喊一把。
但这些都不算,她那偶尔展露的淡淡凉凉,慵懒随性的模样,尤为致命。她曾偷偷模仿过,无奈天性使然终不得精髓。双眸迷离魅惑,望着你却又不像望着你。笑着,却又不是笑着。何事都不在乎,何事又都清清楚楚,当真令人十分暗叹。
无一丝矫揉造作,喜怒哀乐全在脸上。喜欢便全心投入,不喜多一眼都不会施舍,她活得肆意潇洒,轰轰烈烈。她是王家最夺目的明珠,是那人眼里最迷人的娇娥……
她很佩服昭儿,连自己都觉得理所当然。但就是这份理所当然,和那人一比,似乎太是过不去的坎儿,怎么都跨越不过去。
或许就是他的错,是他无限制的包容宠爱,造就昭儿这般无所顾忌的绚烂之态,这捧于手心的倾世花蕊,唯有他这种云鹤之人才足以匹配。
而她如浮萍随风飘散,何以能入他的眼……
(五)
不论何时何地,若有昭儿,他的目光便不会落在她的身上。她有段时间真不明白,既然他那样在意昭儿,怎还会允许昭儿恋上他人?
人说,爱慕之人若是无奈不能相守,那么就愿其一辈子喜乐无忧。她认为这是太得不到,才会有的不得已之语,而她不愿如此。若心中牵挂,那人心中有你,自然要在一起。他不得与昭儿在一起,自是昭儿不愿意。
昭儿不愿意,殊不知她自己有多愿意……
可愿意又有何用?她不是王昭。
因为不是,百般无奈,百般等待。
(六)
自少时起,周围人都认为他二人日后定会成为夫妻。那人那般优异,昭儿就是不二之选。但谁料到谢铭兰会突然出现,抢了他在昭儿心中的地位,也夺去了昭儿的心。
曾有一段时间她心中极其矛盾。一方面她既希望昭儿能与谢铭兰一起走,另一方面却又不希望她与谢铭兰一起走。希望是因她自己,不希望是因他。
他的意愿始终会大过她自己的意愿。
想着她心中落下的石头,会成为那人心中永远不可磨灭的创伤,她终究是舍不得他如此。所以后面自然违心地去劝过昭儿,可不想越劝,昭儿的心意越是坚定。她不知这是为何,却又隐隐可耻地感到舒畅,为昭儿对谢铭兰的执着,为她自己之后的路越发顺坦。却没想到一直一个人走的这条路,若那人不愿,就还是她一个人走。
那人的心,才是她最大的阻碍。
(七)
“表哥,你莫要担心,昭儿嫁给兰哥儿会幸福的。”
“是么?”
“嗯。兰哥儿那样喜欢昭儿,他二人……两个人心意相通定会走过一切障碍。”
“心意相通?”
“对啊。”
“敏蓉……”
“嗯?”
“你可有恋慕之人?”
“啊?当然,当然有……”
“他若是娶了别人,你会希望他与别人心意相通么?”
“……”
“你不愿意。”
“……我可以,试试。”
“为何?”
“若是他要的,我想试着成全。我知道很难做到,可这是他要的,我总不能真拆散了去吧。”
他心里是昭儿,她难道还真去跟昭儿抢么?
不能。
以前是不能,现在是不可能。
那年,昭儿与谢铭兰大婚前夜,她见他一人久久伫立在城外那片山坡之上,对着脚下万家灯火的青州城望着。她藏于他身后不远处良久,前方大片大片蔓延开去的凡尘烟火,将他孤寂的身影勾勒得显著异常。山顶吹来了风,他无法排解的郁结哀愁沿着他外袍衣袂的翻飞摆动,徐徐吹进后方她早已伤痕累累的心口里……
她的心只进不出。
他的无奈悲痛在她这里,更是只进不出。
(八)
“表哥,你要去哪?”
“敏蓉,别跟着我,回去。”
“你要走?”
“我会回来。”
“你当真要离开青州?”
“不是离开,不会离开。只是暂时不在而已。”
“你在骗我。”
“我不会。”
“你会。你不会是对昭儿,你对我会。”
“敏蓉,我不值得。”
“值不值得由我决定。”
“表哥,你别走。”
“敏蓉,听话,放手。”
“不。表哥你就不能试着接受我么?我与你也是青梅竹马,我了解你爱慕你,并不少于昭儿。昭儿嫁给兰哥儿,是她错过了你,但我不会。明明心爱之人就在眼前,我怎会另嫁他人?明知你心底有我,我又怎会惹你伤心?表哥,你为何不懂!”
“不是这样说的,敏蓉。我爱不爱昭儿,与她嫁人毫无干系。有些人一旦认定,便是一辈子。”
“可表哥你也是我的一辈子!”
“不会的敏蓉,你的一辈子我已没有资格。”
“表哥!”
“表哥!!”
“表哥!!!”
无论她怎样心慌,他还是走了。
一走三年,何其凉薄。
(九)
“情”这一字,最难琢磨。
即便那人待她如此,她也还是心念如昨。
心心念念三年,那人终于归来。消瘦的眉宇间多了以前没有的愁思郁结,更存了对王昭的黯然思念。虽表面上待昭儿冷冷冰冰,却在见到她与谢铭兰进来的那一刻,目光蓦地滚烫。
他骗不了自己的眼神,他太会伪装,却也过分薄情。薄情到底也就算了,可怜这装装样子终究是装出来的。
那条小巷子里,她全都看见。
昭儿跟踪他,她跟踪昭儿。她不知昭儿到底为何,她却知自己为何。
那一句,你很想我……
那一句,你在念着我……
那一句,时时刻刻……
那一句,三年……
是谁的三年?
王昭么?不也是她自己的三年。
昭儿,你可真是可恶。
昭儿,你真是魔障。
这话不应该他来说,该由自己。
这是为何?到底为何……
昭儿已经嫁了谢铭兰,青州人人都知她是谢铭兰的妻子,为何她还那般如此?
(十)
三年后归来的他,本以为心底就算没有她,也会嘘寒问暖一番,问问她三年来过得如何,问问这三年来……
算了,没有。
他问的都是王昭。
我有事问你。
表哥请问。
不用拘束。我问你且将知晓的告知我即可。
是。
谢铭兰是何时娶了那位天馥楼姑娘的
你离开青州的第二年。
他真的待昭儿不好?
其实……
其实什么?
其实近两年,昭儿待他也不好。
为何?
多么冰冷,于她而言。
心底愈发没了暖意。挣扎良久,犹豫良久,还是于这样情境下无一丝感情的说了出来。
因为你。
就是因为你。
他果真一脸茫然,她笑得比他以往每一次都要云淡风轻。而后更像是赌气般,全部说出。
因为谢铭兰认为,昭儿之所以会嫁给他,都是跟你赌气所致。
荒唐!
瞧瞧,他这一句。
当真是觉得荒唐么?还是心底也会有所怀疑?可他不说,谁又知道。
表哥你不必在意。是兰哥儿一时糊涂,等他清醒时,他会明白的。他会待昭儿一心一意,绝不敢欺负昭儿。
不敢?他不是已经做了么?
其实窈真……
你先下去吧。
他说,你先下去吧。
下去吧。
没了。
就这样没了。
她这三年为了什么?她这三年等到了什么?
为了那句你先下去,等到那句你先下去?
果真不是珍惜之人,就是痛彻心扉也看不见。
谢铭兰那句唱词唱的真是绝对——
“任你姹紫嫣红,任你如花美眷,费尽神情,无奈凉薄,都这般困困春心,了了分明……”
她这三年,可不就是了了分明。
(十一)
谢铭兰的生辰宴上,王昭那一身装扮,显然是不会再将曾经的那位兰哥儿放在心上。那人伤透她的心,终是回头发现表哥的好么?
王昭就是王昭,即便嫁给谢铭兰,她还是她。褪去锦衣华服又怎样,依着谢铭兰的喜好换上素淡青衫又怎样,她骨子里不还是没变。谢铭兰一娶了窈真,曾经的王昭自然便会重新出现。
谢铭兰是不清楚么?怎么可能。
戏台上,他确定唱的是那位薄命贵妃?是他自己吧。自幼便被亲母抛弃,从未有福享受父子温情,风风光光表面做着谢家的公子,月月年年却只有春华楼才是他真正的栖身之地。他是悲凉孤寂一叶扁舟,是昭儿抓住了他,握住了他的手。
想是郎才女貌,天作之合。奈何谢铭兰一身傲骨,清冷犹如断崖峭壁之上的幽兰一株,容不得半点不如意之处,表哥与昭儿青梅竹马,情感笃深,哪会说断就断当机立断。他千不该万不该糊涂了心智,娶了那位天馥楼的窈真姑娘以此来考验昭儿的心性。
他不该的。
他这样做了,只会让他与昭儿越来越远,而事实证明就是如此。这样的结果谢铭兰不会愿意看到,而她自己也不愿意。
眼见表哥回来,他的悲欢喜怒全都系于昭儿,她会觉得更加惘然。既然如此,既然最终要是这样结局,为何两人当初不在一起?为何昭儿还要嫁给谢铭兰?为何嫁了却不能恪守妻子的本分,惹得谢铭兰生妒起疑?为何平白给她添了太多痴心念想,苦苦等候三年终是空梦一场?
她自然要怨,怨昭儿的三心二意,怨昭儿的自私冷绝,怨她知晓一切漠然处之,将别人都玩弄于鼓掌之中的可恶薄情,做着谢铭兰的妻子,霸占着表哥的心不算,更加堵着她的路。
(十二)
“昭儿。”
“敏蓉?”
谢府后院的花园里,她装作不经意与昭儿偶然相遇。想是没料到这时自己会来找她,她眼中略过一丝诧异。
“你我好久未见了。”
“真是许久未见。表哥走后,三年来你很少出现在我面前。”
“你该明白的,那是我不想见你。”
“哦?那现在你就想见我了?”
那张毫无挑剔的面容上,含着一丝明显的戏谑。可她不在意,她等不及想要一个答案。刚才众目睽睽下,表哥那种神情,她看了十分慌乱,似乎会不顾一切,只要昭儿愿意,他便会不顾一切。
“我想知道一件事。”
“何事?”
“你知道?”
“我知道?”
“当然。”
“我不知道。”
她神情不耐,转身就走。
不,她不能走。
“昭儿!”
“敏蓉,这是谢府,不是王家。再说,就算在王家,你也没权利拦住我的路。”
“可你正在拦着我的路。”
“……”
慢慢地,她笑了。笑得风姿绰约,风情万种,若自己为男子定会被她夺了魂魄。可惜自己并不是,所以无任何感觉,只暗笑她太假。
“你笑什么,这是事实。”
“你错了,敏蓉。你的路一直在那,无人拦无人阻,我从不曾从那走过。以前,现在,将来,我也不会走。”
目光尤为冷冽,却在那冷冽里还含着一种颠倒众生的假笑。她叫着她的名字,一番话让她掩埋在心底的不甘越发泛滥。
“那是你不需要走!更不需要真正出现!因为你的影像,你的音容笑貌,过往种种皆是阻碍。只要你在一天,他便永不会回头!”
“是么?你又错了,告诉你,就算我死了,他也不会回头。我无需拦你,不会拦你,因为他就在那条路上,真正拦你走进他心里的,是表哥他自己。”
“……”
“因为,他不愿意。”
(十三)
这个一身微雨梅子红,倾世倾城的牡丹花……在那话说完之后连一丝怜悯的表情都没有,仿佛自己不配拥有怜悯。如她所说,不是她不让,是即便她让了,那人也不会回头看到自己。
所以这便是昭儿肆无忌惮的缘由所在,她不需要去争去抢,她就已是绝对胜利。
一霎那间,红了眼眶。
回身追上自回廊内猛地拉住昭儿的衣袖。
“昭儿,你不能回去他身边。”
“放手。”
“你不能回去,否则谢铭兰便会成为青州所有人的笑柄!”
“……”
拉扯间,头上一支玉簪幽幽自发间滑落,摔碎在两人脚边的石板道上。两人均是一愣。
接着,便见昭儿秀眉深蹙,目光之中一抹化解不掉的沉痛之色。
那好像是婚嫁前,谢铭兰送的……
定情信物。
“昭儿。”
是谢铭兰的声音。
他从回廊那头走了过来。
(十四)
“昭儿?”
“敏蓉?你也在这。”
“怎么了这是?”
三句话后,他看见地上碎了的簪子。
立了片刻,他没说话。
脸上更是看不出任何情绪变化,像没表情似的。然后他笑了,对着昭儿。
“我到处找你呢。我的生辰,你这位谢夫人不在前场不像话,走吧。”
他伸出了手。
他在等。
昭儿没有握住。
她看到,昭儿望着谢铭兰的眼睛,说:
“簪子碎了。”
“你为何要戴?”
“今日是你的生辰。”
(十五)
谢铭兰还是没说什么,牵着昭儿的手走了。
望着那两人的背影,她一时心中隐隐感觉有什么是自己察觉不到的。那两人之间,还有表哥他们三人之间,究竟是怎样的关系……
若真如人所说,昭儿因窈真生了谢铭兰的气,而重燃起对表哥的思念,欲想回到表哥身边,可刚才簪子碎裂那般伤心欲绝的隐忍神情作何解释?昭儿今日的装束,应是得了表哥的心负了谢铭兰的意,可谢铭兰不但毫无气恼,反而将她的手握得死紧是何用意?两人因表哥窈真本应渐行渐远的两人,可为何并肩而行时还有一种死生契阔与子成说的深情……
为什么?
谁能告诉她。
(十六)
待那两人走远,角落里那人终是慢慢出现。
是谢铭兰的二夫人,名唤窈真。
“很奇怪吧。”
这个女人忽然这样说道。她没回复,立在原地静静将她望着。
“你一直在。”
“不错。”
“你什么都听见了?”
“我不听也知道。”
她沉默着,片刻后又问:“奇怪什么?”
这个女人笑:“即是你心中所想。”
她起初一愣,随即明白过来,问:
“你是知道什么?”
“不知道。”
“不知道?”
“我知你不信。王昭,她是个谜。”
她当然知道昭儿是谜,何须别人告知。她只是比较好奇……
“你爱谢铭兰么?”
“当然。”
无片刻犹豫,那样理所当然。
她深意不明地笑了:“那,谢铭兰爱你么?”
“当然。”
又是无片刻犹豫,理所当然。
她更加深意不明地笑:“那昭儿呢?”
“她是他的命。”
同样,更是无片刻犹豫,理所当然。
(十七)
那日回廊中,那位窈真姑娘坚定的神情,她一直深刻地记着。那个女人似乎对所有事通透不已,绝不会自寻烦恼。
但奈何有些烦恼,不是你不去招惹便没有的。所以,她也该会惆怅失意,有苦难言的时候。
对谢铭兰的心意,那个女人真真切切,她不怀疑。她困惑的是昭儿,是昭儿真正的心意。
表哥,与谢铭兰……
她究竟要哪一个?
若是谢铭兰,两人怎会有如今这般尴尬局面?若是谢铭兰,何来的窈真?可若是表哥,那谢铭兰又算什么?她该知,王燕舟对她百般包容,若她愿意一切皆有可能。他也许会不顾一切带着她远走高飞。只要她想,只要她要。
或者,她想两个都要?
呵,莫非是疯了不成。
不过,没机会知道了。
那人去往洛阳的第八日,昭儿就自尽在谢府的藏书阁。
一袭血红牡丹锦,金丝缠绣,旖旎艳绝。在那猩红的血泊中美得妖冶异常,夺人心魄……
昭儿那样安静地侧趴在案桌之上,面容带笑。若不是手腕处那叫人惊骇到失魂落魄的伤口,她会以为昭儿只是睡着了……
可她知道这一次,昭儿永远不会醒。
(十八)
那一日,藏书阁外的日光薄弱到了极致。明明四五月的晴空,却是那日光照在身上,像是冰霜落于心尖,让人止不住战栗与恐惧……恐惧到了无以复加的程度,连眼泪都流不出来。干涸着,抽痛着,眼睛要瞎了一样。
那日的谢铭兰,再不是以往的谢铭兰。失了所有的骄傲自持,清贵偏见,长跪在昭儿的面前,他只是一个失去心爱之人的可怜人。面对走得这样毫无征兆的昭儿,他像哑了一样说不出一句话,不知道该做什么,也不知该怎么去做。
后来,他变得疯疯癫癫。
就在死去的昭儿面前,又是哭又是笑,说出的那些话,不,不是话,她根本不知他在说些什么。像是久病难醒的迷糊呓语,可他的眼神却又那般灼热,他是不是清醒的,她根本不知。就连那时候的自己,她都不知是否清醒。
再后来,她看到谢铭兰想去触碰昭儿的手。可当快要触碰到的时候,却猛地缩了回来。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恐怖神情,整个人颤抖不止。
紧接着,他在干呕。
那种呕吐得模样,仿佛五脏六腑都要吐出来……
再后来,他就哭了。
多年辛苦,唯有真心对待自己的那个人就这么没有一句话的走了,他如何能接受。眼见早已冰冷的躯体紧紧抱在怀里却怎么都捂不热,他怎能不崩溃。哭声由最开始的克制逐渐放开,直到毫无顾忌……
也就是在那样的谢铭兰面前,她自己的泪水也最终掉落下来。
(十九)
昭儿真美……
即便那刻躺在棺木里的她,也依旧美得醉人心魂。
自古红颜多薄命,昭儿这般美貌,也是未能幸免。从小她就羡慕,若有昭儿一半容颜,那人或许会多看上自己一眼。可昭儿就是昭儿,她就是她,两人终究不是同一人。那人也终究不能娥皇女英,两者全要。
若是都要,若他愿为帝舜,她当愿为女英。可这注定只是空话,昭儿是不会愿意当娥皇的。
那人在洛阳,想必全已知晓。他会怎么样呢?以往昭儿只是嫁了人,而如今……
他会不会做傻事?会不会跟着昭儿一起去?
不,不会的。
他肯定是要找到谢府来的。他会找谢铭兰,他会要昭儿死去的真相。
呵,自尽?
若不是有什么莫大的隐情,凭着昭儿那脾性,她断然不会轻生,断不会留他和谢铭兰悔恨一生。所以,必定与窈真脱不了干系。
可谁又能料到,窈真醒来后,什么都不记得了呢。连带着谢铭兰,谢府里的一切,别说是昭儿,就连她自己姓什么,究竟是谁,一并忘得干干净净……
真是什么?
造化弄人。
(二十)
他提前回来了。
青州到洛阳这么远,他居然还能提前日程,他怎么办到的?
他真来了谢府。
他来找谢铭兰。
他就站在谢府门外。
她不知两人究竟说了什么,他居然就那样不省人事倒下了……
谢铭兰是不是对他做了什么?她当然有权利质问,当然有理由狠狠刺他一剑!
可这人不顾痛楚,只是笑,只是朝着她笑,什么都不屑告诉她。
藏书阁的那把火,是她亲眼看着他点的。
谢府里,昭儿的所有东西,全都在那夺目耀眼的火焰里化作烟雾,化为乌有……
他静静伫立,凝望着那熊熊烈火,看不见谢老爷子的瞬间昏厥,看不见谢府所有人的惊声呼喊,看不见小厮丫环们拼命救火,他始终一动不动。
后来就在一瞬间,他转身便走。
她听到了。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刹那,他喃喃自语的话。
他说,我知你不愿同我走,我不强求,我自己走。
后来,他真的走了。
昭儿他没有带走,将昭儿带走的是表哥。
表哥也走了,他终于还是把昭儿带走了。
所有人都走了。
她呢?
她不会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