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归·名邑旧事》布衣吴了

69、第十六章

　　春节回家的蒙西，原以为家里会是热热闹闹的和乐景象，可当她拧开家门时，迎来却是满屋空寂。
　　她打电话给祁书华，她小心翼翼的问着，才得知父亲伤重入院的消息。
　　蒙振仁因矿难被破截掉左边大腿以下的部位，落得终身残疾。蒙西来到医院，看着母亲和父亲皆满脸悲戚，一时间竟也不知道该伤心还是该表现出长女风采，摆出一副振作的样子。
　　母亲在电话里对蒙西叙述了大概过程，寻着和她一起出来打热水的空隙，祁书华将具体的情况同蒙西一一道来。
　　已经快几年不下矿的蒙振仁，早已转职做了文员。他虽然不用再在漆黑的洞里卖力挖矿，可也总免不了要去下面巡视，看看开采情况和进度。
　　不巧的是，临近放假了，开采作业也差不多完成了当月的指定目标。矿工们也差不多都收拾东西回家了。蒙振仁进了矿底探查，做年前最后一次巡查，不料却遭遇半壁矿洞垮塌的意外。
　　他在里边被埋了近４个小时，左边小腿骨被砸下来的大石块碾得粉碎，身上其他地方也造成了多处骨折，不过幸在公司包办了一切手术费用，可不幸的是，从此蒙振仁将永远残疾。
　　这无疑不是惊天噩耗，蒙振仁的收入是家里的唯一来源，没有了腿，他就不能再下矿，也就失去了工作。蒙姗冉也才仅仅７岁，养家的重任，也许从这一天起就要落在蒙西的双肩上。
　　可让她更忧心不是家里的收入来源，而是父亲和母亲，父亲似乎还难以接受失去了左腿的现实，他总是双目空洞的望着窗外，母亲见此，更是满脸阴灰。
　　蒙姗冉才刚上小学一年级，小小的年纪看着父亲和母亲不高兴的样子也实在不敢闹腾。蒙西回来后，在家里和医院来回，小蒙也总是跟在她屁股后边，不愿待在医院父亲和母亲的身边。
　　晚上睡觉时，蒙姗冉对蒙西说：“姐姐，爸爸总是不说话，妈妈也不笑，我不想跟着他们了，我想跟着你。”
　　蒙西安慰小蒙：“冉冉，别怕，爸爸和妈妈是因为太辛苦了，所以才那样的。你这么懂事，要学着为爸爸和妈妈分担才是好孩子呀。”
　　“好吧，那……姐姐你还会走吗？”
　　“会呀，姐姐得挣钱供你读书呀，爸爸以后不能养家了，就得靠姐姐了。”
　　“那你什么时候走呀？”
　　“过两天就走。”
　　蒙姗冉抱着蒙西的手臂渐渐的滑入了梦乡。七岁的她似乎已经明白了很多，可似乎也还有很多疑惑。
　　蒙西起床，小心翼翼的关上卧室门，溜进客厅旁的卫生间里，给陆转去了电话。
　　深夜里听到他的声音，蒙西再也忍不住的放声哭了出来。回名邑五天了，她终于再也忍不住了，她把父亲的情况合盘倾诉给陆转，也将忧伤分给了他一半。
　　陆转在电话那头极力安慰蒙西，这是她们在一起后经历的第一件大事，陆转的声音是那么的有魔力，让蒙西渐渐停止了哭泣。他的话语里满是担忧和抚慰，让蒙西充满力量，也让他成为她心中坚实的后盾。
　　第二天，蒙西告诉了母亲她要离开名邑的时间，也顺便将一张银行卡交在母亲手上，“妈，这里边有五万块钱，是我这几年做项目攒下来的，爸爸……没法再工作了，回汉港后，我们的工作室要忙着做一个项目，你们照顾好身体。”
　　祁书华攥着那张银行卡，心有惭愧，可更多的却是满心欣慰。她的大女儿已经长大了。
　　晌午，蒙西带着小蒙去市场买菜，陆转打来电话，告诉她他已经到了名邑。蒙西忙着给一家人做饭和给爸妈送饭，没有立即去找他。
　　午间，蒙西拎着空饭盒从医院出来，看见陆转坐在楼下的休息椅上等她。她牵着小蒙坐在他身边，桷城的冬日很少见阳光，在昏昏沉沉的天空下，两人都默契的没有说一句话。
　　离开名邑这日，蒙西的飞机是在上午十一点，陆转没有跟她一起走，只是送她登上飞机。他说他在名邑还有事情没做完，蒙西没有多想其他，对他的行为表示理解。这里有他的朋友，还有恩人，他本该有所忙碌。
　　蒙西走后，陆转带着老熊来到了蒙振仁的病房。祁书华认识陆转，同时也对他的出现感到意外。陆转和老熊买了不少的营养品，祁书华推拒着却还是被迫全都收下了。
　　病床上的蒙振仁看着这个陌生青年的出现，心中不甚疑惑。
　　最后，陆转什么也没多说，似乎只是恰好在哪里听到了什么消息，处于不知何种目的，单纯的带着贵重物品来看一下病人而已。
　　离开病房时，老熊在陆转的后脑勺上重重的拍了一掌，吼到：“没出息！”
　　“这叫趁火打劫，我做不出来！”
　　“做不出来你就应该啥也别做，这下可好，弄得人家莫名其妙。”
　　“……”
　　“你小子挺聪明的呀，怎么逢人家姑娘一有什么事你就没了头、没了尾，跟喝醉了似的？”
　　“等你遇到个喜欢的人就懂了。”陆转调侃到。
　　老熊不客气的一脚踢上陆转的大腿，骂骂咧咧到：“没大没小！”

　　汉港，稀土提炼工作室。
　　王骥在网上翻墙找了许多国外的资料，还找了些名师教程，不过都是听不明白的各国语言。三人孜孜不倦的吸取着和各种各样的新奇知识，概念设计与高强度的美宣设计是有本质上的不同之处的。
　　虽然概设和美宣同为设计，但它们的最终用途和实现效果完完全全是两回事。
　　三人一边学着新东西，一边挠破头皮开发创意，每天几乎已经将四分之三的时间泡在了杂乱无章的工作室里。
　　不过，辛苦也总是有回报的，创作周期长达三周的头脑风暴之后，几人将所有可用的设计稿整理成册发回给ＤＡＣＭ，等待第一次反馈。
　　这时，蒙西和任施艺也迎来了大四最后一学期的到来。
　　教授在工作室里宣布了毕业作品的创作方向那日，ＤＡＣＭ的反馈也发到了稀土提炼的工作邮箱。
　　他们共同创作的三组概设中，分别都有作品被录用，也分别在之后的一个月里与该项目的接口负责人进行了三次反馈并修改。
　　五月初，ＤＡＣＭ的工作ｏｆｆｅｒ一一发到了三人的邮箱里，而此时，蒙西和任施艺的毕业作品创作都才进行到一半。
　　不过好在，入职时间是在九月，她们有足够的时间来准备毕业作品和毕业论文。

　　创作有时在画者看来是平常的，可在外行看来却是疯狂地。陆转自开学后已经快半个月没有看到蒙西的身影了，期间每次给她打电话，她都只是忙乱的说了三两句话便匆匆挂断了。
　　一开始，他很理解，毕竟，他的家里也有过这么一位为追求艺术而抛夫弃子的画家，可也正因为此，他才渐渐的更加的不安于蒙西的行径和对他越来越若有似无的态度。
　　待蒙西恍觉已经和陆转快一个月没见时，她的创作刚刚进入到中期，而汉港寒凉的天气也已经开始变得温暖起来了。
　　周末，蒙西来到陆转的住处，拎着一大袋零食和水果，屋里意外的没有他的气息。蒙西在客厅坐着看电视，画手稿，等到中午时，才有人开门进来，却是定期来给陆转做清洁的阿姨。
　　蒙西好几次忍住了要给陆转打电话的冲动，可都被自己想要给他制造惊喜的小心思一一压制。买来的零食吃了大半，水果也被她全部解决了，天也渐渐黑了下来。
　　蒙西失望的起身，关上门前留念的看了看空落落的屋子，却不曾想在一楼电梯口遇见了疲惫归家的陆转。
　　看着突然出现在公寓电梯里的蒙西，陆转怔在原地，他被一个反复失败的实验和印证了快一个月的数据均以不均衡而告败的实验结果折磨的身心俱乏。
　　蒙西看着连帽衣下胡子拉碴，很是颓败的陆转，心间涌上自责与疼惜。陆转将她拥在怀里，侧脸靠在她的头顶上，将身体一大半重量压向蒙西。蒙西想反抗，可又不舍得推开他，于是默默的甘愿承受。
　　“吃晚饭了吗？”蒙西问沙发上瘫倒的陆转。
　　“嗯。”陆转淡声答到。
　　“可我没吃。”蒙西的语气有些撒娇的意味。
　　陆转看着坐在他身边的蒙西，缓缓起身抱了抱她，随后往冰箱去。
　　陆转拉开冰箱，怔在原地，看着里边丰富的惊喜，脑中片刻怔愣。
　　蒙西在身后抱住陆转，喃喃到：“对不起。”
　　她为她这一个月的行径向他郑重的道歉，为她给他造成的痛苦道歉，为她不负责任的态度向他道歉。
　　陆转看着满满一冰箱的“爱心”，爱心的盒子里装着各种各样洗好切好的水果，立放在冰箱里。因为高度受限，所以不大的盒子装了十来份，每一份的盒子面上都贴着可爱的小人画，全都是小女孩讨好小男孩的情景。
　　“都是你画的？”陆转一个个拿着看上边的小人画，问蒙西。
　　“嗯，昨天画了一整天，我包里还有好多，都是画给你的。”蒙西在陆转背后说着。
　　“我看看？”他转过身看她，说到。
　　蒙西从包里掏出一个方形的小画本，递给陆转。
　　陆转翻看着上边的小画，女孩扮演着各种各样讨好的表情、动作和行为，而男孩却始终冷着脸双手操在裤兜里不理她。翻完了小人画，陆转看着眼巴巴望着他等他原谅自己的蒙西，于心不忍，又甘拜下风的说：“好了，原谅你了。”
　　蒙西高兴地抱着陆转原地打转，她用头磨蹭着陆转的脖子，像极了讨主人欢心的家养宠物。
　　陆转也高兴的搂着蒙西，享受着她的黏糊，他们太久没有拥抱，太久没有亲吻，也分别了太久。窄小的客厅里，蒙西和陆转疯闹得有些晕头转向，陆转的后背猛地撞上客厅的开关，室内突然暗下来。
　　蒙西在黑暗中伸长了手去四处探寻陆转身后靠着的墙，寻找开关。陆转抬手阻止蒙西的动作，将她的手与自己紧紧相扣。
　　黑暗中，蒙西感觉到陆转似乎在她面前蹲下了身来，他握紧她的手，许久后才开口说到：“蒙西，你想听听我妈妈的故事吗？”
　　蒙西随即也蹲下身，在黑暗中与陆转面对面坐着，轻嗯一声回答他。
　　“她是个画家……”陆转顿住，许久后才又提起一口气继续说到：“她的油画老师在英国，所以她现在也已经在那里长居，抛弃了她的丈夫和儿子。”
　　这一晚，蒙西又了解了陆转一些，他的感情很脆弱，对于失去亲人的痛苦也会显得茫然无措。
　　蒙西伸手抚摸着陆转，就像他安慰她时所做的那样。她知道，他原谅了她的行径，却对此感到深深的害怕。
　　当他还是孩子时经历了被亲人抛弃，长大后便害怕旧事再次重演。
　　童年的经历，幸福或痛苦，影响着每一个成年人或坚强或脆弱不堪的精神世界
　　蒙西如此，陆转亦如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