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年一梦》伊人恋戈

16、梦浮生

　　院子异常安静，不似平日里的吵闹。盛夏了，院子里有些雾蒙蒙的，一切看上去都是那么模糊。突地，白雾之中好似有什么在闪动着，定眼瞧去，原是有几只蝴蝶在花瓣上扑扇着翅膀。
　　窗棂边上那个浅蓝纱衣的女子，几缕阳光穿过薄雾打在她身上。她就往那儿一坐，清韵怡人的气息就止不住的往外散发，手上捧着一本书，从书面看上去，好像有些年头了，不过那人的视线本就未在书在，而是愣神的看着窗外，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细细观去，她面色沉静，其中还有几分不易察觉的冷漠，清晨微风拂过她的面颊，扬起几缕发丝，才为她添了几分柔和。不知是想到了什么，眼帘垂下，纤长的羽睫打下浅浅的阴影，遮住眼中最动人的光华，神色愈发晦暗不明。只是一个侧脸就叫人沉醉不已。
　　沉吟刚睁眼就看见这般的冷凌雪，不似平日里见到的温婉轻柔，倒是多了几分距离感。沉吟撑着床就欲起身，这酒的后劲儿却是太足，那么久远的记忆——一一浮现出来的时候，她才知道自己并没有那么洒脱。
　　摇摇头，轻轻一笑，也不知为何她重回人世之后她这具新的身体的心脏就未曾跳动过，难道那些事情又都要翻出来吗？伸手抚了抚左胸，将适才冒出来的疼痛压下。回过眼就见冷凌雪满目担忧的看着自己，轻抿浅唇，眉间似蹙非蹙，双臂欲抬不抬。
　　丝毫不见之前的冷漠，沉吟又是勾唇一笑。
　　而后半打了个哈欠，双眸中溢出盈盈水光，极快的闪过一丝冰凉，迅速又消失不见。
　　“阿吟，还好吗？那酒太烈了些，头可还晕？”冷凌雪微微前倾着身子，担忧的看着床上的人，声音中隐隐带了些懊恼。
　　沉吟笑开，摇摇头，眼光在房间内一扫，微微一顿，转回眸看着冷凌雪道：“凌雪，我瞧着你那把古琴不错，不知音色如何？”
　　冷凌雪面无改色，只是轻轻回了一句：“阿吟喜欢？那赠与阿吟可好？”说道此，眉间似乎有微微缩了一下，顿了顿，“不过今日就别动了，明日精神好些再试琴吧！”
　　正欲下床沉吟微微一愣，眸光闪了闪，随即起身道：“不若凌雪帮我试试？”
　　冷凌雪木木的转头，躲过沉吟有些刺人的目光，抿了抿嘴角，轻声道：“也好。”
　　沉吟走到适才窗边，适才冷凌雪坐过的位子坐下，“我可有些迫不及待的想听听清角的声音？”
　　冷凌雪显得十分诧异，眼睛深处闪烁着不可置信，“阿吟知道清角？”
　　沉吟轻轻勾唇，“《清角》相传是清帝在西泰山会合天下鬼神时所作之曲。大合之期，清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巅，作神曲《清角》。昔时，风雨清道、神兽作保、大合鬼神。作《清角》之琴从此负名清角。虽然从未有过人见过清角琴，但是幸而我……略读了些书，曾在一本孤本中得知，‘清角生灵’，而成清帝灵器……我昨日便留意到那琴虽然十分朴素，但灵气十足……便有了一些猜测。
　　修仙界自有记载以来分为三个时期，分别是大合之期、溯源之期、隽岂之期。
　　天地初开，洪荒初成，氏族战乱，神鬼四窜。整个天地笼罩在黑暗之中，黑暗不知持续了多久，一千年、一万年、还是万万年？没有人知道，太久了，黑暗之中每一天都有成堆成堆的死尸新成——或人、或妖、或魔、或神。
　　就在人族生死存亡之际，出一奇人，率人族逆转战局，使得人族得以绵延。因其每每一袭青衣又复世间清明，世人称之清帝。这一时期，人、神、妖、魔、鬼各族共存，称为大合之期。
　　随着时间的推移，灵气枯竭，因灵气而生的神族渐渐湮灭走向灭族之路，魔族乘机引发战乱，人族联合妖族封印魔族。一时间，人族强盛，各族衰弱。称溯源之期。
　　而自人族发现世间重新滋生的灵气，开始修仙到现在，称为隽岂之期。
　　然，现世对那般久远的事纷纷不明，这些也就只在几本仙家传承孤本中提到过只言片语。
　　冷凌雪心底微动，步步生莲般行到琴案后跪坐下，双手抚上琴面，默了默，心下流转一番，一首神秘、恣意而又略带蛊惑……是的，略带蛊惑的曲子缓缓奏出。
　　沉吟感觉自己置身于天地混沌之间，所有的一切都是那么渺小，都是那么不值一提，心境是从未有过的开阔。畅游于天地间、清风、云彩、青山、碧水……世间万物好似都是自己的化身，神色变得柔和，这是她少有过的平静。
　　最后一个音缓缓落下，沉吟久久未能回神。半晌，回神的沉吟抬眸看过去，却见那人垂着眼眸，玉手轻轻抚在琴面，好像对心爱的情人一般……
　　想到此，沉吟不禁抖了抖，将手中的茶一饮而尽。
　　冷凌雪这才转眼过来，直愣愣的看着沉吟，轻声道：“我……许久未曾谈过，阿吟觉着如何？”
　　沉吟被她看得有些不自在，扭了扭身子，回味了一番，才郑重的转头回视她道：“极好！”声音是从未有过的郑重。
　　而后又问道：“这首曲子我从未听过，是……？”
　　冷凌雪低低一笑，眼中有些感慨，道：“这是我早年所作，现今无人听过……”
　　沉吟看着那人的笑，有些发怔，总感觉凌雪的这个笑不似她之前的任何一个笑容，有些虚无缥缈，有些……违和……
　　还来不及细想，屋外就响起飞霜的声音，“小姐？”
　　冷凌雪缓缓抬起头，轻柔的开口道：“飞霜，你进来吧。”又恢复了那般温婉佳人模样，适才那番晃若幻觉。
　　飞霜推开门，朝窗边的沉吟拱了拱身子，见沉吟颔首，她才回过头对冷凌雪道：“小姐，大公子传来话，让你一个时辰之后随他去清影门。”
　　沉吟百无聊赖的轻晃茶盏，不知是不是她昨晚做的梦太费神还是如何，总是看什么都不对劲。飞霜对凌雪的态度有些不对，好像比之前更谦卑了。
　　飞霜看了看冷凌雪的脸色，又道：“应是去谈……您和杜衡的婚约。”
　　沉吟闻言，瞪大了眼睛，一脸不可置信，眼中全是好奇之色，“凌雪，你与杜衡有婚约？”
　　冷凌雪神色一僵，眼中闪过一丝尴尬，随后又恢复如常，抿着唇朝沉吟点了点头。
　　见冷凌雪一副不想多谈，讳莫如深的样子，沉吟也不好多谈此事，随后又性质突起，闪着不怀好意的笑，“听说俗世闺中密友常会彼此梳妆画眉，不若我来给凌雪打扮打扮。”
　　冷凌雪张口就欲拒绝，但瞧着那人那兴致勃勃的样子，还是点了点头。
　　沉吟得到回应，起身就拉起冷凌雪转了一圈，打量了一番，赞叹道：“凌雪这一身浅蓝轻衣，舒冷夺目，诱人极了。只是这妆面太素净了些……”
　　说着就拉着冷凌雪来到梳妆台坐下，在桌上找了找，拿起黛笔，转身倚在梳妆台上，半弯着身子，凑近冷凌雪脸庞。暖暖的呼吸打在她耳际，冷凌雪未曾与人有过如此近的距离接触，耳根有些发红，眸光轻闪，突然，耳朵更热了。那人脖颈与锁骨之下约莫三寸之处，因俯身露出衣襟之后一点朱砂痣，冷凌雪快速移开视线，心下酥酥麻麻的。
　　沉吟见冷凌雪眼眨的飞快，还以为冷凌雪有些不自在，轻轻笑了笑以示安慰，哪知那眼睛眨的更快了。
　　画眉、点唇、……最后是发髻。
　　冷凌雪的容貌说不上惊艳，但是十分柔和，越看越有韵味。本就十六七岁的小姑娘，却沉稳极了，与人相处之时不禁让人忽略了她的年龄，此番经沉吟的手一番打扮竟添上了几分俏丽，终于有了同龄女子的样子。
　　沉吟摸了摸下巴，总觉着缺了些什么，是什么呢？
　　飞霜直直的站在那处，自从沉吟动手给冷凌雪梳妆的时候，她就不知如何了，自己可重未给那人上过妆，连近身都是极少的。只能看着那人给自家小姐这样那样，瞧着沉吟面上的沉思之色，微微叹了一口气，道：“许是多支发簪比较好。”
　　沉吟眼睛一亮，便朝桌上的首饰盒看去，将其全都倒到桌上，挑挑选选就是挑不出合心的。飞霜见此十分肉痛，这些可都是寻常人见都见不到的珍品，却被人如此对待，心中暗道：暴殄天物。
　　冷凌雪见沉吟有些郁郁，道：“随意一支就好了，不必……”
　　哪知沉吟惊叹一声，道：“我知道了。”
　　右手摊开，顿时白光一闪，手中出现一支玉簪，不大不小，只见玉簪通体素白，质地细腻，状如凝脂；簪身隐隐有些纹路，看不太真切，簪头一朵雪莲悄然绽放，端的是飘雅出尘。
　　随后便将玉簪轻柔的插到冷凌雪发间，端详了片刻，双手一拍，“真好！好一个貌若天仙的美人儿！”
　　立马端起桌上的铜镜，“凌雪，你瞧，这簪子是不是很适合你。”说完又自顾自的回答：“我就知道。”
　　冷凌雪有些愣愣的，看着铜镜里那个有些模糊的面容，黑发间白玉簪显得很夺目，不禁伸手碰了碰，嘴角勾了勾，“很合适，阿吟眼光很好。”
　　飞霜却满腹诽谤：哪里好了，这也太素了，虽然清新脱俗，但这个年纪的女子谁打扮的这么素净，自己头上还戴了不少首饰，小姐一个仙门千金却……
　　但是她也知道自己的意见不重要，抿了抿唇，一看天色，惊了，时辰怎过得如此快，自己看着这两人就过了这般久。稍作思量后打破了两人间有些奇怪的气氛，道：“小姐，时辰不早了，我们去前院吧！”
　　冷凌雪轻轻一僵，颔首回应，而后看向沉吟，正好与那对水光清淡的眸子撞个正着，那人咧嘴一笑，将铜镜放回原位，道：“走吧！我同你们一起出去。”
　　语落就率先走出房门，此时阳光正烈，院子里的蝴蝶四处飞舞。沉吟不顾形象的伸了伸手，歪了歪头，听见身后的脚步声渐渐逼进，知道那人与自己并肩才又抬脚行出。
　　飞霜缩了缩后颈，气氛怎么愈来愈怪了！
　　哎！怎么不走了。
　　那两人在院门外并肩而立，一白一蓝，沉吟笑道：“还是从门里出来了，不过还是院墙上的风景比这好。”
　　冷凌雪回头，看着这人的侧脸，无奈道：“阿吟，下次来走门吧！”
　　沉吟笑的更开心了，半晌才收了笑意，眼中一瞬闪过些什么，浅唇微启吐出三个字，“梦浮生。”
　　“嗯？”顺着这人的视线过去，却不知她的视线落在何处。
　　“那酒的名字，梦浮生。”
　　……
　　“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