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7、第七章 小露医术

　　有赵夫人在，六姨娘一直没敢往前凑。特别是现在这样一种情况，自己的靠山倒下了，一个得宠却无子的女人要从另一个不得宠却有子的女人手下讨生活，其小心翼翼可想而知。不过话又说回来了，赵夫人也是女人，也曾年华豆蔻，也曾岁月青葱，也曾与夫君新婚燕尔缱绻情浓，而现在，现在她已老去多年了————可恨，岁月只留下了岁月!如果全天下的男人都有能力娶小妾，哪一个男人愿与自己的老妻白头偕老男人发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是因为你正红颜青丝。唉，男人不在女人心里放进一位天使，勿怪女人心里要住进一只魔鬼。两个敌视的女人厮守厮杀，转眼间大半辈子就耗尽了。
　　刚才一呼隆进来一堆人，屋里本就人不少，我根本不知道哪个是六姨娘，当然也没必要知道。现在独留了六姨娘，由于好奇我仔细看了她两眼。我注意到她眉端眼底隐含的愁意，看来她对赵老爷确有几分情意。只见她鹅蛋脸，中等个头，小巧身材，穿一身家常衣裳，虽然眉眼也秀丽，实在不算什么美人，就是一副清雅年少的样子————单从相貌讲六姨娘跟清意母亲真的没法比。然而丑陋的女人敌不过美丽的女人，美丽的女人只怕遭遇更美丽的女人，而无论多么美丽的女人终免不去岁月蹉跎，青春的生动与鲜美却总能令人心动。
　　实际上，六姨娘也是个可怜人。听小意说，六姨娘曾是郑国世家出身，其祖父正是郑权相傅瑕。子婴在郑执政十有四年，郑厉公自栎北上，得到当时郑相傅瑕支持，傅瑕杀子婴及其二子，接纳厉公。厉公复国，深知权臣祸国，便责傅瑕为臣不忠，遂杀傅瑕，其家人仆役几百口或杀或卖或发配。六姨娘爷长父兄皆斩于市，她小小年级随母发配边疆，充为军妓。
　　六姨娘的母亲委身官差，私下哭求放其幼女，愿押解途中悉心服侍。官差见其女惊惶如箭下小鹿，竟动了独占之意。遂假意应承，其间有女不堪劳苦死于途中，官差暗令下属作了手脚，上报病死二女，实私藏六姨娘。及夜几杯酒下肚，竟欲拉六姨娘轻薄。六姨娘的母亲早有察觉，遂曲意逢迎，劝了几大杯酒，趁恶人东倒西歪之际，抽出其随身配带的腰刀，一刀捅死在榻侧。六姨娘浑身抖如筛糠，其母执女手，照脸一掌，六姨娘才算能勉强站立。六姨娘母亲为女儿换上差役包裹里的男装，又搜出他身上的布币，交于六姨娘，嘱女儿投奔娘家表亲。六姨娘母亲喝斥女儿速行，自己留下周旋。官差下属怕受牵连，没敢提及假报六姨娘病死的前情后因，上面采信了六姨娘母亲之辞，批曰:官差私□□犯，女不堪其辱，恨而杀之。六姨娘母亲本就被充了军妓，也无人在意其清白，于是此事不了了之。等六姨娘再打听母亲下落，才知已死于发配途中。
　　这些是旧年腊月二十三那日赵老爷上山接小意，小意固执不回。赵老爷觉得小意对六姨娘的敌意不浅，方私下讲与小意，只望博取女儿同情。小意发脾气，骂老爹只看别人可怜，却不下死力寻母亲。赵老爷指天发誓一直在找，派出仆从家人数十。小意不听，只恨声道:“母亲不在，家哪里还是家!”赵老爷无奈，怏怏而去。
　　小意在自家老爹面前黑着脸强硬，转头对着我却一阵唏嘘伤感，对赵老爷六姨娘一顿毒损，竟把他老爹交待再三不许外泄的话也噼里啪啦抖露了出来，最后思及母亲生死未卜掉下泪来，幽幽叹道:“如我母亲愿对我家老头稍展欢言，还有那清汤寡水的女人什么事!"
　　正巧大师兄他们过来后院，大师兄见小意红着眼圈鼻尖，小脸泪痕未干，遂对我冷下了脸。我……我怎么了我在树下看书，坐榻上动都没动，小意跑来对着我说了一通，我嘴都不及张开，她就开始抹泪了。二师兄局促不忍，瞅了一眼大师兄，拿个大帕子递给大师兄，大师兄干脆递给我。我赌气偏不顺他意，回手欲把帕子塞清境手里，轻斥道:“少者服其劳!”清境腆着脸“嘿嘿"坏笑，口涎似要流出，伸手过来接帕子，却故意使劲瞄一眼大师兄，见大师兄冷冷盯着他，他的手立马如风中叶子般抖索起来。恰逢小远晃进了院子，清境赶紧收回罪恶的右手，戏剧性地抹了把额头，左手一指替罪羊道，“少者来了!”
　　今天日子特殊，小远又跟小意最要好熟悉，搭眼一看怕已猜出七七八八。他咋咋呼呼蹦哒过来，一把攀住小意肩膀，“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我该找谁拼命去大师兄!不是那太好了，他那冷不飕飕的样子怪吓人的。二师兄!不是那正好，省得王姨拿烧火棍追我。三师兄!也不是确没搞错吗怪可惜的!那找谁”小意抬起泪眼一指我。什么这红颜祸水!我不及辩解，小远已呼啦转身抱住我，他那么大个子，我被捂得暗无天日。“朱宝呀，你怎么能这么不体谅你老弟我呢你看你把小意给气的，我的心都要疼掉了，你知道不知道!走走走，罚你今日帮我洗头。”我劲儿没他大，只好拧他胳膊上的肉，但他不为所动，裹挟着我就走了。只听小意在后面喊:“不……不是，我要用闷葫芦手里的帕子。”
　　咳，咳，神游得远了。
　　抬头见六姨娘正忍着满心焦虑等我回神，她见我看她急问道:“道长，我家老爷可还有转机”
　　我笃定地点了下头。
　　“真的”六姨娘喜得泪水涟涟，“那就请小道长快帮我家老爷诊治吧!“
　　我看她不疑有他的样子，只好自己出声寻问:“你家老爷可曾吃过什么“
　　“他近来因风寒的原故，胃口不好，吃得一向少。晕倒前只喝了半碗米粥，夹了几口青笋丝。”
　　“我是说药。“
　　“……药抓过几付治风寒的————你是说……”
　　我点了点头。
　　六姨娘的脸瞬间转红，期期艾艾道:“我想……想……要……要个孩子，老爷……老爷……”她无法启齿的样子。
　　“只有知道他吃的什么，我才好对症诊治。”
　　六姨娘犹疑转身去书桌前提笔在娟帕上写下几个字，之后攥在手里心神不定一再瞄我，“药都被我仍掉了。"
　　我看六姨娘惶惶之态实在于心不忍，等她再看过来，就明言不会讲与赵夫人，我明显感觉到她脸上表情松了下来，这才把帕子递给我。你看，中年妇女的脸跟少女的脸怎能相提并论中间不但隔着年月，还隔着多少复杂心事!六姨娘很快也会老去。
　　我看后把帕子又还了六姨娘。至外间，赵夫人、小意、其他女眷围了上来，我不愿多言，见桌上有备好的笔墨，就用工楷小字细细写了药方。
　　师傅自然希望师兄与我照顾好小意，但是陌生的地方实在让我浑身不自在。我惦记小远的早饭，又突记起清境的药也该调了，我想尽早回去。但师兄毕竟是一名男子，我若回去，怎好独留师兄照应小意。我略一停顿，在药方下注道:服药后需有内功修为的人助其行药。
　　赵夫人安排下人速去抓药，我复回内室为赵老爷针灸。
　　小意跟过来问:“我爹他这是什么病“
　　“风寒侵邪。”
　　“侵邪那是什么意思“
　　我不理。
　　小意乖乖侯着。
　　等行完针已半个时辰，正好药端了上来，六姨娘在丫鬟协助下细心喂赵老爷喝了，虽然洒落不少，也灌进去大半碗。赵夫人为找人行药而犯愁，家中护院不少，却都是外家功夫，打打杀杀还行，让他们运功行药可真算难为他们了。赵夫人急呼小意，示意其请师兄行药。
　　我阻之道:“师兄尚需送我一道回去。”
　　赵夫人急了，“小道长能否延以时日，待我家老爷大好了再回道观看老爷状况，实在让人忧心!“
　　“夫人勿需多虑，赵老施主至迟不过明日必然醒来。”
　　赵夫人再三求肯，小意挨过来偷偷掐我，我勉强答应留大师兄行药，等明日病人醒来，我再由家丁护送回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