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8、第八章 回道观

　　次日，日头刚要偏西赵老爷醒了，很虚弱，没力气多说话。赵夫人与众姨娘这几日也劳累不已，现下放了心，在赵老爷面前抹过泪后，就都回去休息了。
　　我私下叮嘱六姨娘万不可再强求，否则险矣。六姨娘独自留在赵老爷床前，拉着赵老爷的手，赵老爷轻合着眼，昏昏欲睡。丫鬟去小厨房熬粥，院子里飘着淡淡的粟米的清香。
　　我欲寻小意陪着去跟赵夫人辞行。六姨娘送我出来，让下人去请她们小姐过来接我，却见小意根本没走，与大师兄，还有她的两个婢女正站在小院中等我。六姨娘知道小意讨嫌她，就踌躇着退回了屋去。小意上前小声奇怪问我:“你刚跟那女人说了什么“
　　我不愿费心编造谎言，就揉了揉面皮，告诉她我尚需赶路回去，让她一会儿问大师兄去，此刻先带我去见赵夫人。我们都知道大师兄内功深厚听力极佳，但我料定大师兄怎么也不能把六姨娘的那些事讲给单纯的小意听，所以就让大师兄去烦去。大师兄皱眉冷冷盯了我一眼，小意却颠颠过去，求肯地望着大师兄。大师兄眼神闪了闪，大约是既不想小意失望，又一时没找到搪塞的由头，于是转身带头往院门走去。小意侧着小脸一叠连声问大师兄，表情丰富又生动。
　　我跟在他们身后心不在焉地出了六姨娘的院子，正打算去向赵夫人辞行，赵夫人已带了仆众声势浩大地又过来了，看样子刚才是去梳洗了一番，人似精神了不少。
　　师兄作了一揖，道:“夫人，我师妹这就先告辞了。”
　　“你兄妹两个都是我家老爷的救命恩人，老身无以为谢，愿向道观捐一百布币，聊表谢意!”
　　“夫人不必客气，我师妹为人医者，治病救人是分内事罢了，何况是为小意父亲诊病，更是该当。”
　　　赵夫人偕众人送我们至赵府大门，门前早已停着一辆马车，车前站着两名赵府护院打扮的下人。赵夫人执意命人把一百布币置于车上，大师兄说恭敬不如从命就领受了，并说我们白龙观的龙王爷会保佑赵老施主早日康复的。
　　大师兄帮我把药箱布包放上车，我一路跟着他，不知道的人还以为大家送的是他呢。大师兄与赵夫人寒暄道别，我只管爬进了车厢。马刚要起步，大师兄又掀开车帘，探头说等他与赵夫人商量一下，还是他亲自送比较放心。我看向护院，示意他有两位师傅在呢!心想送我干什么，我又无小意般美貌，没有护院相送自己回去都无妨。
　　但看师兄颇为坚持，我只好提醒他，“一去一来费时良多，赶不上傍晚时行药，怕要影响疗效。“
　　　赵夫人着急不已，“清玄道长，你也知道我们家为清意母亲的事难过了这么多年，也因此对护卫之事特别上心。这两位原是镖局的大师傅，方圆百里都叫得响名号，因缘际会才得以请到我们家做了护院长。一般人，别说是劳动他两位同时护送，一位也不曾有过。今日正是顾虑道长与我们家清意担心，才特意派他们亲自跑一趟，道上的宵小之辈别说动什么歪脑筋，听说两位师傅要过路早预先远远躲了。”赵夫人极善言辞，方方面面都顾虑到了，让上下人等个个听了，心里都妥贴舒服。
　　师兄似信非信，认真打量了一下两位护院师傅。小意在赵夫人身后向大师兄含了含下颏，大师兄这才放下心来，伸手把百布币又拖了下去递于赵夫人的随从，这才后退一步让过了马车。我知道大师兄担心车上放着布币更不安全，赵夫人却是一愣。大师兄对赵夫人一番解释，赵夫人只好让大师兄回道观时再带上。
　　只听蹄声得得，轮声槛槛，在众人的目送下，马车缓缓起步。
　　马车上铺着厚厚的垫子，这减轻了颠簸的痛苦。没有书签看，我觉得百无聊赖，斜倚着药箱包裹对着车窗愣神。路旁是大片的农田，刚收割过黍、菽，土地裸露在日光下，尚未翻整，野草开始泛黄，时而有成群的雀儿“轰隆”一声乍然飞旋而去。
　　两位护院师傅一路聊着各国的闲闻轶事。其中一位说曾送镖至楚国，楚国的章华台，那真是高耸入云，听人说要爬上章华台，至少要休息三次才能至顶，所以楚人又称其为三休台，只是没那福份上去，不能体会神仙俯瞰人间的感觉。另一位说郑国早年立了新政，竟把商户除了贱籍，经商之人奔走相告，争相投奔郑国。有一家周的商户以长途贩卖作生计，打算搬迁至郑国，小儿子不舍故园，一意孤行执意要独自留下，其父竟绑缚了他，雇他们几位镖师一路看管护送至郑都。他们接着话锋一转，感叹起了周的国运，如今周势日益衰落，各诸侯国纷争不断，连周的紧邻附属小国莒等也不断被楚骚扰。如今周王正加紧征调兵卒替莒等戍边，而周域地狭人稀，戍卒难以短期更换，只怕久去难归呀!说着说着二人竟忧从中来，唏嘘伤感不已。
　　　我有时也会听小意说说从师伯师兄处收集到的稗官野史。也许是因为小意转述的缘故，少了两位师傅亲身经历的细致鲜活。两位师傅从楚聊到郑，从郑聊到周，从周聊到莒，从莒聊到卫……他们时而惊叹时而欢笑时而叹息，我听着听着，第一次生出了天下攘攘，人世纷纷的感觉。等师傅拉缰喝马停下车来的时候，我还在想着什么，一时都没反应过来。
　　他们招呼我，“道长，到山下了呢!”
　　我赶紧拖我的药箱、布包，像只虫子一样一屁股一屁股往外挪。护院师傅给我打起帘子，伸手要帮我拿药箱、布包，突然斜地里伸出一只手接了过去。
　　“朱宝，你怎么是一个人大师兄呢”语气不太好，是小远。原来已黄昏时分了，小远都下工了。
　　小远一手提药箱、布包，一手揽着我的腰把我挟下了马车。猛一落地觉得腿有点麻，小远扶了扶我，见我站稳了方才放手。我暗骂小远粗鲁无礼，那样胳膊夹着女孩子像什么样子!我低头站路边拉拉衣角，抻抻袖口。
　　小远上前一揖，一本正经跟两位师傅搭话，“大叔请了，我是白龙观慧智道长的师侄，姓谢名道远，清会道长正是家姐，多谢两位相送!”
　　“谢小哥客气了!令姐是我们赵府的恩人，我家主母一再交代要把清会道长安全送回，我们自然百倍上心。我们哥俩这就把两位送上山吧。”
　　“大叔一路辛苦，不必再劳烦两位了，我陪家姐上山即可。日头尚未落山，两位大叔还请趁天光返程吧!”
　　护院师傅向我看来，我笑着点了点头。
　　“那好吧，我们哥俩这就往回赶了。”护院师傅向小远抱了下拳，回身跳上马车，一抖缰绳马儿旋身远驰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