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12、第12章 有人做主

　　我坐桌前誊写《草药杂谈》的书稿，把师傅勾勾画画、增增减减的草稿加以梳理，然后重新写在简册上，并绘上插图。
　　每次下山出诊，只要一得机会，我就会去书市上淘册子，得了医药方面的尤其高兴，说如获至宝也不为过。我帮师傅查阅对比，把对《草药杂谈》有价值的内容划出来供师傅参考。有时，我也会跟师傅探讨几句，师傅每次都会很重视的样子认真思考一下。有些她会写到草稿里，我誊抄时看到就很开心。
　　以前，师傅去山里采药总带着我，教我识别各种药材。三年前，师傅的右腿膝关节处出了毛病，不能长时间站立或行走，否则会像针扎一样疼痛。师傅自己配制了膏药，贴了很长一段时间，症状虽然有所缓解，但使力久了还是难受。后来再去采药，师傅就陪不了我了。我不如师傅有粗浅功夫傍身，敢一个人进山，后来一直都是小远陪着去，小远去上工后，我有点犯愁。
　　虽然小远每次去山里找木头，总要背着竹篓帮我采一些常用的草药。我知道小远怕我有危险，但他时间充裕的时候往往不多，有许多药材小远也认不准，所以我还是需要时不时去山里走一趟。
　　大师兄整日寒着个脸像块冰，山里本来就阴凉背后再跟块冰，想想脊梁都冷一一说实话跟大师兄在一块实在别扭，心里不自在的很!真不知道小意天天是怎么对着大师兄的那张脸，作一身小女儿娇态的？
　　二师兄下山采卖已很辛苦了，我不愿他太劳累，免得王姨心疼。
　　清境懒猪一头，怕是指望不上。
　　我心中犯难，谁知清境竟主动跑来，说只要答应帮他浣洗衣物就愿意陪我进山采药。小意用手指戳着她三师兄的额头骂他懒得不成样子。她三师兄很配合地坐凳子上，方便小意够到自己的脑壳，同时也方便自己找个从下往上看的角度，以充分展现那弱小可怜的眼神。同时还不忘哼哼唧唧为自己辩解道:”进山也很累的，好不好！”
　　”不知是有多不愿洗衣！我师傅要不管着，你还不得让下人上来拿去洗。”
　　”你又好到了哪里？贪吃鬼！谁个时时让家里送吃食过来的？”
　　小意嘻嘻一笑，立马得了意了，”哎——我师傅就是偏宠我。要不，你去求了师伯帮你在我师傅面前美言两句？”
　　”不怀好意！就想让我去讨打，你好边上偷乐。我师傅他老人家拿了衣物让二师叔浣洗，还得偷偷摸摸，怕被大师叔发现了去。”
　　”哼哼，算你还没笨死！那你倒不怕小远知道了，抽掉你的懒筋？”
　　”小会才不会去小远面前多嘴!”
　　”嘿嘿，这不有我呢吗!”
　　”姑奶奶，就你事儿多！要不你陪小会进山？”
　　“嘿，我倒想陪木头去，这不一大堆人哭着喊着不同意嘛！不告密也成，那你以后可得唯我马——首是瞻！”说到马字，小意还摇头晃脑了一番。
　　”我不‘是瞻’行吗？我不’是瞻‘，那一大堆哭着喊着的人不等着要揍我呢嘛！反正左右都得‘是瞻’，就这说定了，你不告密，我不揭竿，每日里安分看你的那只马头就是。”
　　“什么我的那只马头!找打是不是？”小意说着就是一个爆栗，”不过，丑话说在前头，什么臭鞋子臭袜子臭汗衫可不能拿给木头洗，我见了可也不依!”
　　我老老实实坐在桌边，一手端着半拉脸颊，一手拨开简册瞄两眼，再斜过眼光扫扫他们这个扫扫他们那个，反正也没人问过我的意思。
　　见清静吃瘪，我眼睛忍不住闪了好几闪。心想，当一个男子爱慕一个女子时，那个女子在男子面前多么恣意放肆!哪怕没有对等的爱慕，也有一股特别的傲娇，男子总是愿意纵着她的，看看清境和小意!
　　话说回来，对于小意，观里的人谁不怜惜几分？纯白的美好总使人心里软绵绵的。
　　自从他们两个定下交易，清境倒守约，每次我进山采药都跟着，虽然叽叽歪歪倒也提壶背篓帮着干不少活儿。回来时总哭丧个脸，似被风霜雪剑摧残过的苦主，但下次去又叽叽歪歪跟过来。我心中过意不去，怎么着他还是个病人，于是每当我浣洗衣物，清境抱了脏衣过来，我也就心甘情愿替他洗了。
　　此时，王姨正备着晚膳，从厨屋传来木铲子钝钝的碰擦声。师傅与师叔在她们屋里说话，隐隐听得一丝半缕，却不知言及何事。正堂里供香的草木烟味夹着厨屋的芥菜清香，从窗缝间幽幽飘来。门槛前青石地上一小片银杏叶里斜斜漏下的日光安静地晃动着，这院子里的声音与味道都在在让人心安。
　　突然听到小远利落的脚步声，今日不知怎的回得早了许多？他见门敞着，一步就踏了进来，半个身子趴我书桌上，兴冲冲道，“珠宝，我今日运气实在好，只费了半晌功夫，明、后日的木料竟都给我找到了!”
　　他黑眼珠上都是笑意，亮晶晶地盯着我，“我们明日去摘枣，可好？”
　　我也顿时眉开眼笑。
　　小远一手曲连在桌上支着脑袋，一手伸长了来揉我的头发，“高兴了吧？有枣子吃啦!”
　　我瞪他，赶紧护住头发，压住他作乱的手捏住皮肉往下拉，这家伙就爱呼乱我的头发，非弄得乌糟，他好看我一头懵的样子大乐。
　　他由着我把他粗糙的大手拉下来按在桌上，嬉皮笑脸正要再说什么，只听得师叔叫他，“远儿，你来，你二师伯有话与你说。”
　　小远赶紧过去了，我继续在简册上仔细画夏枯草的图，受签子宽度所限，每幅图总得费心思设计。
　　没得多会儿功夫，小远就回转来了，听得脚步有些迟疑的样子，我停下来扭头瞅他，他行至门侧不急着过来，反依了门扇子看我，师傅说了甚么跟我有关的言语？我不禁疑惑。
　　小远深盯了我两眼，用手胡拉了几下头，慢慢挨过来坐在了桌侧的杌子上。
　　他慎重地看着我的脸，问到：“珠宝，这段时间，二师兄常来后院看王姨吗？”
　　二师兄？王姨？“只昨日，托师兄拿饼。平日，除三餐外，不常来。”
　　“二师兄……他……我们都知道是个敦厚的。”
　　小远这般吞吞吐吐，倒少见。我低头仔细描了两笔，等他措辞。
　　“珠宝，”小远把脸贴伏在桌面上，细细看我，”你觉着呢？二师兄————怎样？”
　　与我与二师兄相关，事涉王姨，师傅有言于小远……会是？我一激灵，想起昨日纫线时王姨笑眯眯看我的眼神!不会吧？
　　我停下绘图，愣愣看小远竟不敢胡乱猜测。
　　小远最是通我肚肠，举首深点两下，“王姨说见你与师兄两个小儿女日常情状心中欢喜，于是私问二师伯，能否从中促成。”
　　我虽已有意料，仍觉讶异，这简直从何说起!
　　“珠宝，你以实言告我，你对师兄……有意……无意？”小远语气凝顿，眉目耸结。
　　我张口结舌，哭笑不得。
　　“王姨，真……”
　　小远解道：“二师兄已过而立，又是家中遗腹独子，还俗成家只在早晚，王姨替他张罗也是情理中事。王姨与师伯言及，赞你少言寡语、心灵手巧，心中本就喜爱，且见日常师兄对你温言良语，甚是亲近。王姨言道，虽家中穷困，但早年间伯父木工技艺颇精，置有些微家业，后因为师兄医病，几亩田产典与了别家，但幸瓦屋院落尚在，二师兄又是个能下得力气的，不愁挣不来花销。又言你无父母家族长辈依傍，师伯们虽对你关爱有加，但女孩儿家从小住在道观，总不能这般青春少艾，就绝了前途，一辈子枯守寂寥。况二师兄最是体恤人，性格又温良，乃是女子良配。你们俩一个孤女，一个遗子，心底不免怜惜对方，如成就婚姻，定能亲爱有加。不比富贵人家，虽锦衣玉食，却妻妾夺争，怎得畅怀？”
　　小远言罢，挑眉看我，嘴角噙笑，眼神却利，像只含笑的兀鹰一般。
　　就他护食儿!怕人抢了他的好物件儿去，小意曾笑谑道小远莫非把你这老姐当了老娘？看他竟似雏儿占怀。
　　我突然心血来潮，故意捉弄他，于是含羞不语，婉转垂颈，兀自低眉顿首绘图。
　　小远压声喝道：”珠宝!”
　　我不禁一乐，小意眼睛倒亮堂，看把这小孩子急得。
　　我这才慢条斯理抬头露了露白牙，问道：“你知二师兄属意谁？”
　　小远嗤之以鼻，“明知故问!他不嘱了王姨来托师伯吗？师伯怕你女孩家面薄，又不愿泯了你的心思，这才喊我探问你意。”
　　你这是探问？审问还差不多!
　　“不是我。”
　　”啊!那——会是哪个？难不成是小意？二师兄跟小意可是话都不多说两句!”
　　“我说了你可别跳脚，正是小意!”
　　“当真？”
　　我静静看他，“昨日师兄随我来后院，虽几番欲言又止，仍是数次婉转询及小意。平日里你真丝毫不觉察？王姨怕是会错师兄的意了!”
　　“小意这家伙倒成了天鹅肉!回头又该在我面前胡吹胡嘞嘞了，她那傲娇的嘴脸，啧啧啧，简直不忍直视!”
　　他们这一对从小玩闹到大的活冤家，别人是插不上嘴的。不过小远倒淡定，自己的漂亮小伙伴，明有大师兄护着，暗有二师兄惦着，旁还有清境小心翼翼服侍着，他浑不放在眼里，难不成有什么区处？不明白也还是不问的好。
　　我忽记起，”师傅才喊你过去，你却如何回话？
　　”我回师伯，请她拒了王姨，说我颜姨在世时对珠宝早有安排。”
　　”什么？!”这次是我吃惊不小，我娘对我有什么安排，我怎不知？
　　“我不如此回答，怎好回绝长辈？师伯又不是做不得主，不过思及颜姨，总怕屈了你的心思。”
　　“你也知道!那还编造什么早有安排？”
　　小远不言，盯着我一味笑，有些神经错乱的前兆!
　　我再深一想，简直气不打一处来，既已做主回绝，这半日相询却不知所为何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