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路欢颜》长路听风

13、第 13章 偷来半日闲（小远篇）

　　我曾暗忖，如今日与珠宝去摘枣，所费功夫，必不及与工头回报明日下料的情况，于是昨日勘木回来，就直接跟工头言明了意外所获，讨了个人情。
　　往日，他管带的这群伐木汉子免不了有些劳损病痛，曾求了我延珠宝来诊视，倒免了他不少麻烦。我又把帮珠宝采来清热去火、调理肠胃的药材送了大伙一些家去泡茶，他家老太太喝了觉着受用不少，隔三差五还要让他讨些去。因了这些许一来二去的情意，加之勘木的活计并非人人干得，不易支派，他平日见我又是个不惜力的，对我倒很有几分客气。
　　午后，我背了采药惯用的竹篓直奔道观。至后院，听正殿里有说话声，便先伸头往珠宝屋里探了一下，不见人。应是有乡人诊病，珠宝正陪了二师伯问诊呢!
　　我大叹不巧!却见三师伯手里拿了什么物什，从她屋里出来，我紧趋两步上前，三师伯一惊，“呀，远儿!怎此时回了？”
　　“三师伯，我费好一番功夫才得这半日空闲，约好了珠宝去摘枣子呢!您老人家帮我跟二师伯要了珠宝出来，好不好？”能自己上山来诊病的，自然不会是什么急症。平日三师伯温柔，二师伯清冷，我们常求肯三师伯帮着在二师伯面前说话。
　　三师伯乐了，“怪道会儿老瞟着院子呢!我还纳闷儿，原来是被枣子馋的。”
　　我一想平日木头似的朱宝眼巴巴焦急的样子也觉好笑。
　　“难得会儿有这心思出去玩去，来的那人不过头疼脑热的病，不打紧，我这就去喊了会儿出来。”
　　我站在檐下等，不经意看向西厢，忽见对面门敞着，王姨正坐屋里缝制什么。我想了想上前去恭敬问候了一声，王姨不想睬我却又下不去脸面，只嗯了一声让我坐。我怕朱宝就要出来，不及细和王姨说，只好挑了至紧要的一句。
　　“王姨，昨日之事，回头我再和您细说，但有一样瞒不得您。”
　　王姨抬头看我。
　　“二师兄心上之人是小意。”
　　王姨脸上明显一怔。
　　我没等她回神多问，就躬身一揖退回了院子，刚踱至老杏树下的木塌前，朱宝就出来了。她裹在粗厚的灰布道袍里愈发显得瘦弱，见我等她呢，就紧走了两步弯腰从塌下拉出个背篓。我失笑，这家伙看来早有准备，这是打算要发狠摘它两篓吗？
　　我扯过背篓又塞了回去，“我们再多长几只手也摘不来这么两大篓！”
　　我拥着她肩就走， “走走走，我这一个就成，快走，林里难行，迟了，摘不了几个就得回。”
　　过前院时，朱宝扭头看二师兄和清境的屋子，想是盼着人多力量大呢！
　　我提醒她，“二师兄他们正在药圃里忙呢！”
　　她也不言语，拉下薄薄的单眼皮，一味认真走路。
　　每次看到她小脸儿上木木的表情，我就不禁想起小时候那次，颜姨笑谈朱宝的名字，朱宝不顾颜姨默默站起回屋看书去了。她那郁闷倔强的小样子印在我的脑壳里，让我的心整整柔软了这么多年。
　　我们离开山道，进入了林子。入秋多时，树木渐已萧索，新叶陈泥覆地。走得深了，老木盘根错节，不易落脚。我勘木，惯走密林，朱宝采药，却不同，倒要找树木稀疏处，怕枝叶过于繁盛，日光不及，药草难以生长。
　　林中难行，朱宝这看看那看看，尚需顾及脚下。我拉着她的手，此刻她早忘了前几日对我的严厉批评，小脸一派肃穆，不知道正沉浸在什么里？朱宝就是这样，无论在什么热闹里，无论在什么寂静里，都能钻进自己的意念，浑然忘了所有，所以她至聪敏又至愚钝，全在她动不动心思罢了。
　　朱宝的手纤细粗粝，采药磨药写字绘图女红杂务，这些都在在使得她的手不同于其他少女的手。小意与她作伴，手上该琴弦磨出的硬茧也无一处，弹琴时，自有家奴送来的护指带着。
　　我摩挲一下她的手，暖暖的糙糙的，像有一片绒绒的羽毛撩拨在我的心尖上。而此刻朱宝正魂游天外，全然无知。我有些矛盾，为她的不察觉暗自窃喜又暗自失落。
　　我突然有些小恨，决定拉回她的意识，于是换左手拉她，腾出右手拥着她的肩膀紧了紧。她这才回头看我，一脸茫然。
　　“你想什么呢？”我盯着她眼睛问。
　　“我在想，这处林地像否一颗心？”
　　我愕然，赶紧四顾。只见老树黑砺粗壮，虬枝霜叶交覆，以致光照不畅，内里阴阴郁郁，杂以稀疏灌木、枯枝败叶、湿滑青苔，这————这像一颗心？
　　我拉朱宝扭过身子，双手扶着她肩膊，低头仔细看她的眼睛，就怕错过什么。
　　“像谁的心？”
　　“这片林地的。我们不像在一颗心里行走吗？”
　　“哪个心里会如此幽暗寂寥？像你，吃到枣子要欢喜呀！淘到好册子要激动呀！赖在木塌上晒太阳要忘了干活儿呀！人心皆灵动，谁会像这林子般千年万年的少人打扰，那个个岂不成了枯僧僵道了吗？”
　　她仰起脸，审视树干树冠围拢的空间，白净的小脸上有一种凉凉的空寂，我忍不住捧着她的头，把她颊边的绒发往后顺了顺。她不知道她这样仰着脖颈，一脸茫然站在我面前的样子有多诱人，我甚至清楚感到了一股热流蹿过我的胸怀，我觉得我浑身的肌肉都紧绷得有些疼痛。
　　突然扑棱棱一只鸟从头顶飞起，朱宝眼睛一闪，“清境的乌鸦！”
　　我暗自咽口唾沫，回过了神，“一只乌鸦罢了，怎么就确准是清境那只了？”
　　“你没听出来吗？清境的乌鸦，它飞起的声音总是恶狠狠的！”
　　我不禁失笑，飞的声音会恶狠狠的吗？朱宝总会用些奇怪的说辞！
　　“走走走，管他是不是清境的乌鸦，摘我们的枣要紧，你再不好好走路，只管胡思乱想，怕半篓枣也摘不来了！”
　　“哎呀，摘枣摘枣！快些走！快些！”经我一提，朱宝挂念她的枣子不已，忙不迭拉我，什么不许拉手的禁令，她自己也抛到爪哇国去了，这么多年难道只我一个习惯了这些小动作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