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生阳》SEVENWHISPER

29、小问题

　　又是一年雪落。
　　一队人马在积雪的狭道上策马狂奔，身后没有追兵，为首的人心中窃喜，只要过了远山山口，西境军就拿他们没有办法！
　　“嗡——”骨哨声划破天际，狭道两旁的山璧忽然动了，雪窣窣落下，伏击多时的大盛军铁甲积雪，提刀就砍。为首的人微慌，将藏了军机的人往峡谷口用力一甩，然而下一秒长刀破空而来，将被甩出去的人狠狠钉在了山璧上，女子大步走上了，拔出长刀，下令：“全数歼灭。”
　　她一手握刀，一手清点被盗走的军机密报，确认无误后山谷中的屠杀也已经落下帷幕了。面上有疤的副将大步走来：“将军，斥候队共计三十人，一个未留。”
　　“好。”昭昭将长刀往背后一别，微微颔首：“回营吧。”
　　“是。”
　　*****
　　回了营地，首先有亲兵迎上来：“将军，鹤城的沈大人来了。”
　　沈炀？
　　昭昭挑眉：“他来做什么？”
　　“现在是月末了，大人是来清点军中辎重的。”亲兵捂嘴吃吃地笑：“我记着今儿也是将军您回鹤城的日子吧。”
　　昭昭屈指一个暴栗敲在她的头上：“怎么，还敢埋汰我了？”
　　“不敢不敢。”亲卫还是一个小少年，捂着脑袋退下，转个头又和伙伴们低声笑去了。
　　将军和沈大人的感情是真的好，每逢将军休沐回城，沈大人总会找千奇百怪的借口来军营里，三年来一次不落。
　　昭昭背着手，慢悠悠地走回营帐，主帐中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身着鹤城辅官官服，不是沈炀又是谁？
　　沈炀见她头顶枯草也已经见怪不怪了，他上回来这姑娘还浑身浴血，跟从血池子里捞出来似的。他放下手中的账本：“这次又是哪儿？”
　　“远阳山谷外。”昭昭撒谎眼也不眨：“就山崖上。”
　　“哦？”沈炀狐疑，但也找不出证据，作罢。
　　昭昭哪儿会让他继续追问究竟是在何处伏击敌军的，连忙转了话题：“我听说，你是来清点军中辎重的？”
　　“不错。”沈炀一脸严肃：“入冬后第一次清点关乎整个冬天西境军的补给，自然是要我亲自过来的了。”沈炀如今还是辅官，只是管的范围多了许多，不光城中税赋归他管，与军府交接的事务也都归到他那儿了，所以啊，要是真细究起来，沈炀过来清点军中物资是完全没问题的。
　　昭昭点点头，也是一脸严肃：“沈大人说的是，那么您慢慢清点，我先回城了。”说着真要往外走去。
　　“诶。”沈炀一秒破功，拉住昭昭，挑眉：“你这小姑娘怎么回事？”
　　昭昭回头，眉眼弯弯，笑容狡黠：“你不是说来清点物资吗，军中有副将校尉可以帮你，用不着我，我自然先回去了。”
　　沈炀挑眉：“我来这儿究竟是为什么你真不知道？”
　　“我不知道啊——”昭昭咬着唇笑。
　　沈炀屈指轻轻弹了一下她的脑袋：“瞧你这小模样。等等我，等我拿到了账册就一起回去。”
　　“沈大人，这可不妥啊，和你一起回去可不妥。”昭昭装上瘾了，故意露出一副惊讶的样子。
　　沈炀气笑：“再装，再装今晚棘果子就没你份。”棘果子是南边渡城特有的甜嘴，材料常见但做工复杂，昭昭爱吃却不会做，沈炀花了好些时间才学会了，得了闲的时候便做些给昭昭解馋。
　　“炀哥你最好了。”昭昭马上变了脸，黏黏腻腻地挽着沈炀的胳膊。
　　“将军，沈大人。”副将万岚在帘外，声音紧绷着，听起来没什么波澜：“军中物资已清点汇总完毕，全部登记在册，请将军和沈大人过目。”
　　昭昭迅速松开沈炀的胳膊，板着脸：“请沈大人过目你躲在帘外不进来做什么？”
　　还不是怕打扰了你俩。
　　万岚面无表情大步走入，递上两本册子，沈炀接过，收好，和昭昭一前一后离开军营——虽说全军营都知道沈炀为何而来，但是表面功夫还是要有的。
　　*****
　　回家的路上沈炀绕道去了一趟官衙，把未批完的公文卷宗拿了回来，再和昭昭一起回去。回去的路上沈炀望了昭昭好几次，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昭昭被他看得浑身不自在：“怎么了？”
　　“没什么。”沈炀摇头。
　　昭昭从军营回来第一件事就是沐浴，沈炀一个人回他的院子，他坐在桌案后，对着公文出神。方才他回去刚好遇见秉笔和云永安申请休沐，理由是成亲，要休婚假。
　　正逢他踏进屋子，云永安个坏心眼的，特意提高了些声音：“你要成亲啊？”秉笔一头雾水：“是啊，方才和大人您说了的啊。嗯...是有什么不妥吗？”
　　“没什么，成亲好啊，成亲好。”云永安笑眯眯地盖了官印，按照律例给秉笔放了十日休沐。她转头和沈炀说：“何秉笔休沐十日，他的事情暂时交到你手上，尤其是律例宣传，记得做好。”她空了空，特意补上一刀：“毕竟你也不用休婚假。”
　　沈炀：“...”
　　这是上峰，不能掀她的桌子，忍住。
　　昭昭洗过澡换过衣服跑来找沈炀，门一开一关，冷风就钻了进来，沈炀被冷风一吹才回了神，看着走进来的昭昭，眼神委屈。
　　嗯...他想...
　　不是，他才没有很想成亲！
　　昭昭根本没有留意到沈炀的小情绪，她将大氅解下来挂到架子上，然后迅速窜到火盆前：“好冷，今年怎么这么冷。”
　　沈炀从一直温着的炉上取了茶推到昭昭手边：“喝点暖身子吧。”
　　“谢谢炀哥。”昭昭扬起笑脸，温软的笑容让沈炀的心都酥软了，泛起齁人的甜。
　　他叹气。
　　算了，不指望这个傻姑娘了。只要她认定了他，他就是在家里没名没分奶孩子也...行吧。
　　晚饭过后，沈炀继续批公文，昭昭捧着话本子坐在沈炀身边，看两页，吃一颗棘果子，看两页，吃一颗。
　　不知什么时候开始，昭昭的注意力渐渐从话本子挪到了沈炀身上，沈炀从小就好看，如今年岁渐长气质沉了下来，眉眼却一如少年时的清隽，清亮的乌眸低垂着，长睫如蝶翅，投下浅浅的阴影，因悬腕提笔，更显得手指修长...
　　昭昭换了个姿势，一条腿屈起，手臂搭在腿上，盯着他。
　　....
　　沈炀早就察觉到这小姑娘盯着自己看了，他偏头望她，眼眸含笑：“好看吗？”
　　“好看。”昭昭点头。
　　沈炀又一次被她的坦诚逗笑：“不过你这么盯着我瞧，我可没法儿专心做事啊。”
　　昭昭嘿嘿笑，不说话了。
　　沈炀只是逗她，转头继续批改公文，忽然听见她唤自己的名：“沈炀。”
　　“嗳？”沈炀头也不抬的应了。
　　“沈炀。”
　　“嗯。”他抬头望她，只见她轻轻咬着下唇，双颊泛起点点红晕，看着她这模样，沈炀的心跳不自觉的加快了：“怎么了...”
　　“那什么...”昭昭屈指挠了挠脸颊：“我们明儿去签婚书吧？”
　　沈炀整个人愣住，直直地望着她，昭昭被他看得不好意思了，转过头去，不与他对视，嘴里含含糊糊地说：“就是...这三年你一直帮我一起打理嘛...这么拖着也很不...嗯，反正，反正就是去签婚书嘛！”说着说着昭昭干脆破罐子破摔，理直气壮起来了：“反正除了你也不会是别人，明天去签婚书吧，你要是不乐意就算了，省的我...”
　　“乐意。”沈炀笑开了花，笔一扔，将人捞进怀里抱到腿上，他仰头亲了亲她的唇：“乐意的，怎么会不乐意。”
　　他牵起昭昭的手按在自己的胸口，急促有力的心跳从掌下传来：“昭儿，你愿意同我成亲，我开心得不得了。”
　　昭昭嘟囔：“怎么说的我好想占便宜的一样...”
　　沈炀笑着仰起头，在她唇上亲了又亲，眼角眉梢都是喜悦，昭昭也笑，手指抚过他的眉眼：“怎么笑得跟个傻子似的...”
　　沈炀还是笑。

　　第二天沈炀去上值都是神清气爽的，分外好说话，听到衙役跑过来和云永安说林侯来了。沈炀将手里的事情往旁边一堆，满脸笑容地迎出去，云永安：“...？”
　　没一会儿，云永安就看到她的辅官笑容满面地和林昭昭并肩走进来，将两张纸放到云永安桌子上，云永安拿起来一看，噗嗤笑了：“我还以为...”你把这事儿忘了呢。
　　“嗯？”昭昭眯了眯眼，疑惑。
　　“没什么。”云永安干脆利落地按了官印，笑眯眯地将其中一份还给两人：“恭喜。”
　　沈炀等了三年以后，终于成了昭昭名正言顺的丈夫。
　　可喜可贺，
　　可喜可贺。
　　****
　　唐懿本在家里歇息，闲着看看书绣绣花，浮生静好。哪知道这静好浮生被两个小崽子给搅和了。
　　唐懿惊讶地瞪大了眼睛：“你说什么？”
　　“我和昭昭去官府交了婚书了。”沈炀和昭昭并肩坐着。
　　唐懿站起身，在屋子里转了转去，好一会儿在站定：“你们怎么就交婚书了？？”
　　按照西境的习俗，年轻小儿女两情相悦，告知两家家族，定下婚约，然后进行纳征纳吉，请期，交递婚书，举行成亲礼。
　　这个顺序才对啊！
　　昭昭和沈炀齐齐点头：“已经交了。”
　　“唐姨，”昭昭微微抿着唇，眼眸晶晶亮亮的，看着好生乖巧：“我是从军的，说难听些什么时候人没了都不晓得，所以才没按规矩来，先和炀哥递了婚书，在律法上成了伴侣。”
　　理是这个理，唐懿叹气，无奈：“那婚礼还办吗？”
　　“办！”沈炀抢先答了：“尽快办了。”
　　“我和昭昭说话呢，有你什么事！”唐懿气笑：“你不如想想怎么同你爹交代吧。”沈平愿和顾青衍夫妻是过命之交，若是知道自家儿子这么随意就和昭昭在一起了，保不齐脾气一上来就将他给扒皮了。
　　沈炀耸耸肩，拒绝：“我不去。娘你有办法的，爹就听你的。”
　　虽然沈炀不愿，但终归是在唐懿的眼神威慑下，不甘不愿地去找沈平愿了。
　　沈炀年纪越大，唐懿越不待见他，尤其是这次，她被沈炀气得脑子疼，他一出去整个人顿时神清气爽，问昭昭的声音都轻柔了许多：“昭儿，沈炀这人可不是什么好的，你当真想好了吗？交了婚书还能要回来的。”
　　昭昭是个好姑娘，但年纪还是小了，和沈炀又是青梅竹马，她怕她分不清自己心中所想，草率和沈炀成亲，最终误了自己。
　　昭昭似乎没想到唐懿会这么问，她微微一愣，抿唇笑了：“想好了的，唐姨，是我自己的想法。”
　　“不会是他也不会是别人的。”
　　没有人会像沈炀一样包容她的小脾气，包容她的小任性，也会纠正她的坏毛病，会一直在她身边，为她打理所有事情让她提刀跃马而无后顾之忧。
　　没有别人了。
　　唐懿怔忪片刻，也笑了：“我本还担心你被他蒙了，如今看来倒是我多虑了。”
　　“那么，是你自己来决定这婚期还是到阿南旧地请林氏族人来商议呢？”
　　“我自己来。”昭昭嘴角弯弯，毫不在意：“当年阿南山一战过后，本就凋零的林氏只剩下了两户人家，他们已经离开了西境。就算是我也不知道他们去了哪儿了。”
　　这样沉重的事情却被她平平淡淡地讲出来，听得唐懿心中又是一叹，语气越发的轻柔：“我明儿去请人卜算吉日，有了结果我再同你商量，你觉得如何？”
　　“好。”昭昭一口应了，眉眼弯弯带笑。
　　*****
　　最终是卜算出三个最近的大吉日，一个是今年的十二月十七，一个是明年二月廿二，再一个是明年四月初十。
　　“如今距离十二月不足两个月，准备不及了，我觉得明年四月的不错。”唐懿如是说。
　　“不了。”昭昭给自己拍板：“就二月吧。”
　　“二月到今天也不过四个月...会不会急了些？”唐懿委婉道。昭昭如今是执掌军队的侯爵，按着惯例，婚礼是要提前半年开始筹备的。
　　昭昭眨巴眨巴眼：“不会啊。”在唐懿的注视下，她轻咳一声，摸了摸鼻子：“好吧，有点着急...”
　　唐懿：“...昭儿，这不着急也可以的。”
　　昭昭含糊地嗯了一声。
　　...
　　最终婚期定在了二月廿二。
　　接下来的日子沈林两家开始为二人的婚礼忙碌，两位当事人倒是悠闲，沈炀回了沈家住，每天准时上值，昭昭睡醒了，磨磨蹭蹭，看看军报，试试婚服，到点了就去官衙接他，然后在林家吃了饭，沈炀再回沈家。
　　对此沈熠发出疑惑：“哥，你这和住在昭昭姐家里有什么区别？”
　　“没什么区别。”沈炀懒洋洋地说：“只是娘要我回来住而已。”
　　回来帮忙的沈昕冷笑一声：“如果不是看在昭昭都自己拍板的份上，你和昭昭现在连面都不能见。”
　　“那是定亲之后。”沈炀靠在椅子上：“定亲都是三年前的事情了，这三年...不也没出事？”最后一句轻飘飘的，透着点点心虚。
　　也没有很过界，但是...咳。
　　沈炀仰头望着房梁。
　　沈昕没听出来沈炀那点小心虚，一时无法反驳他。
　　“出什么事儿？”沈熠不懂，追问沈炀：“哥，定亲了见面会出什么事儿？”
　　沈炀一巴掌按在他的脸上，将他凑过来的脸推开：“小孩儿问这么多作甚。”
　　“我十四岁了，不是小孩儿了！”沈熠抗议，沈炀敷衍：“好好好，不是小孩儿了，那么你书都念完了吗？”
　　沈熠不吭声了。
　　然而，谁都没想到，距离婚礼还有十天时，狄族进犯，昭昭二话不说领兵应战。
　　第二天才知道这件事的沈炀手中笔一顿，看向沈昕：“什么？？？”
　　沈昕十分幸灾乐祸：“怕不是昭儿反悔了，寻了理由跑了。”
　　沈炀：“请你闭嘴。”

作者有话说

　　沈炀：离婚礼还有十天，我的新娘子跑去打仗了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