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糙汉将军养老婆日常》小彗星

4、回门

　　转眼便是三朝回门。

　　清晨，天色依旧阴沉，积雪未融，庭院里的枯枝上凝着雾凇，一片琼枝玉叶的景象，好似天宫。

　　苏婉柔醒来时，身侧已空。

　　被褥里还残留着些许暖意，和那清冽的松木气息。她拥着被子坐起，有些怔忡。连着两夜同榻而眠，虽然中间隔着楚河汉界，她也从一开始的僵硬无措，到后来能勉强入睡，但这般醒来不见人影，还是头一回。

　　是了，今日要回门。

　　这个认知让她心头微紧。回苏家……那个她生活了十几年的地方。嫡母……还有那些姐妹……

　　李澜……他会陪她回去么？按照礼数，他应当陪同。可他会愿意么？

　　她心里乱糟糟的，脑子又开始痛了，让她思绪迟缓。丫鬟锦书和挽月已捧着衣物和梳洗用具进来，神色比前两日更添了几分郑重。

　　“夫人醒了？”锦书上前，边伺候她起身，边温声道，“将军已起身多时，在前院书房。吩咐了，让夫人不必着急，用了早膳再准备回门事宜。”

　　苏婉柔“嗯”了一声，由着她们服侍。今日的衣裳是新的，海棠红缂丝镶风毛的袄裙，颜色鲜亮，料子名贵，是宫里赏下来的，亦是新妇回门应有的体面。只是这颜色穿在她过于苍白的脸上，反倒衬得那病气更明显了几分。发髻也梳得格外精巧，戴了配套的红宝石头面，沉甸甸的。

　　她看着镜中那个盛装打扮，然眉眼间却依旧带着挥之不去的怯懦的自己，有些茫然。

　　早膳依旧在偏厅。

　　她到的时候，李澜已经在了。他今日亦换了常服，是更为正式的墨青色云纹锦袍，腰间玉带，身姿笔挺。见她进来，目光在她身上停留了一瞬，几不可察地动了下眉峰，但没说什么，只道：“用膳吧。”

　　膳桌上依旧沉默。

　　苏婉柔吃得心不在焉，只用了小半碗粥，便放下了筷子。

　　李澜看了她一眼，也搁下筷箸，拿起帕子拭了拭嘴角，道：“回门的礼，管家已备好，放在前厅。你若收拾妥帖，便可动身。”

　　他的语气平静无波，听不出是否要同去。

　　苏婉柔手指在桌下绕着帕子，犹豫了一下，还是鼓起勇气，抬眼看向他，细声问：“将军……今日可得空？” 问完，又觉得唐突，慌忙低下头。

　　李澜看着她低垂的发顶和微微泛红的耳尖，眸色深了深。他自然知道她在问什么。按礼，他该陪新妇回门。但以苏家待她的态度，以及他与苏家本就不深的交情，这趟回门，于他而言，更多是走个过场。

　　“嗯。”他应了一声，算是回答。

　　苏婉柔心头微微一松，他答应陪她回去，真好。

　　马车早已候在府门外。

　　礼箱装了足足两车，看上去甚是丰厚体面。李澜先一步上了前面那辆更为宽大轩敞的青帷马车，苏婉柔则由锦书扶着，上了后面一辆略小些的朱轮车。

　　车轮碾过积雪未清尽的街道，发出辘辘的声响。苏婉柔坐在微微晃动的车厢里，心跳得有些快。她悄悄掀开车窗的棉帘一角，向外望去。熟悉的街景缓缓后退，离苏家越来越近。

　　不知过了多久，马车缓缓停下。外面传来苏府门房殷勤的迎候声。

　　苏婉柔深吸一口气，在挽月的搀扶下下了马车。寒风立刻扑面而来，她瑟缩了一下，抬头，便看见苏府那熟悉又陌生的门楣，以及门前候着的神色各异的家人。

　　父亲苏侍郎站在稍前，面容端肃，瞧不出太多，，情绪。嫡母王氏立在一旁，脸上端着恰到好处的笑容，目光却在她身上和李澜身上飞快地转了一圈。几个兄弟姐妹也都在，那些好奇的，还有打量的目光都看了过来。

　　李澜已下了车，正与苏侍郎见礼。

　　他身姿挺拔，气度冷峻，又在军营多年，即便只是寻常站立，也自有一股不容忽视的威仪，将苏侍郎那点文官的清贵气息压得一败涂地。

　　到底是手握实权的镇北大将军，苏侍郎的态度恭敬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谨慎。

　　“小女自幼体弱，性子也钝，日后若有不当之处，还望将军多多包涵体谅。”苏侍郎客套道，目光掠过苏婉柔，像看一件已送出去的玩意。

　　李澜神色不变，只淡淡道：“岳父言重。既入我门，自当看顾。”

　　语气平淡，却带着一种斩钉截铁的意味。

　　苏侍郎怔了一下，连声道：“那是自然，那是自然。”

　　一行人入了府，至正厅叙话。
　　厅内烧着地龙，暖意融融。

　　李澜与苏侍郎说着些朝堂时事，边关防务，话不多，但句句在点，苏侍郎唯有附和聆听的份。嫡母王氏则拉着苏婉柔的手，问些“在将军府可还习惯？”“下人伺候得可周到？”之类的场面话，目光却时不时瞟向李澜，带着些许试探。

　　苏婉柔低着头，慢吞吞地一一回答，声音细弱。

　　她能感觉到那些落在自己身上的目光，有好奇，有审视，她不懂，她如坐针毡，只盼着这难熬的时辰快些过去。

　　午膳设在后院花厅。依旧是分席而坐。

　　李澜被苏侍郎和苏家几位公子陪着在前厅用膳，苏婉柔则随着嫡母和姐妹们在花厅。

　　没了李澜在场，气氛似乎松动了些，却也变得更加微妙。

　　“三姐姐如今可是镇北将军夫人了，气色瞧着……倒是比在家时好了些？”二房的四小姐用帕子掩着唇，笑吟吟地开口，目光在苏婉柔依旧苍白的脸上转了一圈。

　　“将军府富贵，自然比家里将养得更精细些。”嫡出的五小姐接话，语气听着天真，话里的意味却耐人寻味，“只是三姐姐身子骨弱，将军军务繁忙，怕是不能时常在身边照料吧？”

　　苏婉柔握着筷子的手紧了紧，慢了半拍，才低声道：“将军……待我很好。府中诸事，也周到。”

　　“那便好，那便好。”嫡母王氏笑着打圆场，夹了一筷子菜放到苏婉柔碗里，“你如今是有依靠的人了，要好生保养，早日为将军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开枝散叶……苏婉柔似懂非懂，小脸微微发烫，低下头，胡乱应了一声，食不知味。

　　她能感觉到姐妹们交换的眼神，却不懂里面的含义，从前在家时也是这样，姐妹们嘴巴里总是说些她听不懂的话，那些似是而非的言外之意，她不明白也不懂。

　　这是娘胎里带的天生不足，她没有办法，只能被动地，迟缓地应对。

　　午膳后，按例女眷们会在内室说些体己话。王氏将苏婉柔带到从前居住的，如今已略显清冷的小院暖阁里，挥退了旁人。

　　阁内只剩下她们二人。王氏脸上的笑容淡了些，看着苏妙儿，叹了口气：“婉柔，如今你已出嫁，有些话，为娘也不得不说与你听。”

　　苏婉柔垂手站着，安静地听着。

　　“李将军少年高位，手握重权，性子……听说也颇为冷硬。这门婚事，虽是圣上所赐，但你能得他收留，已是不易。”王氏语气郑重，“你要谨记，在将军府，安分守己，莫要生事，莫要贪求。将军让你如何，你便如何。他这样的人，能给你一处容身，保你衣食无忧，已是你的造化。至于其他……”她顿了顿，意有所指，“莫要强求，也莫要听信外人撺掇，生出不该有的心思。你身子弱，脑子也慢，稳稳当当地，便是福气。”

　　这番话，与其说是关怀叮嘱，不如说是敲打与划清界限。苏家将她送出去，便希望她安安分分，不要惹麻烦，也不要指望能从李家得到什么额外的好处，更不要连累苏家。

　　苏婉柔难得听懂了，心却一点点沉下去，她依旧低着头，细声应道：“女儿……知道了。”

　　王氏似乎满意她的乖顺，语气缓和了些：“你明白就好。时辰不早，去前厅吧，莫让将军久等。”

　　回到前厅时，李澜与苏侍郎的谈话似乎也已接近尾声。李澜神色依旧淡漠，见苏婉柔过来，目光在她脸上停留了一瞬。她虽然努力维持着平静，但那微微湿润的眼角，比来时更苍白几分的脸色，并未逃过他的眼睛。

　　他蹙了下眉。

　　又稍坐片刻，李澜便起身告辞。苏侍郎自然挽留，但李澜去意已决，态度不容置喙。

　　回程的马车上，气氛比来时更加沉闷。苏婉柔靠在车厢壁上，望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只觉得身心俱疲。嫡母的话，姐妹们的目光，还有父亲那客气而疏离的态度，像一块块冰冷的石头，压在她心头。

　　马车忽然轻轻颠簸了一下，苏婉柔神思不属，身子一晃，额头差点撞上车壁。

　　旁边伸过来一只手臂，稳稳地扶住了她的肩膀。那手臂有力，隔着衣料传来温热的触感。

　　苏婉柔愕然抬眼，对上李澜沉静的目光。他已不知何时坐到了她这边，就在她身侧。

　　“坐稳。”他道，声音在封闭的车厢里显得格外低沉。扶着她肩膀的手并未立刻收回，直到确认她坐稳了，才缓缓放开。

　　那短暂的触碰像一颗投入冰湖的小石子，在她心底漾开一圈细微的涟漪。她愣愣地看着他重新坐正，侧脸对着她，线条冷硬，仿佛刚才那一扶只是顺手而为。

　　无意识地，抚上刚才被他扶过的肩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