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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春宴风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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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婉柔想种芍药的话说出不过两日,李忠便领着一个经验丰富的老花匠进了府。
花匠在园子东边那片空地上细细勘看过土质与光照,拟了好几个品种单子供挑选。
苏婉柔对着那些描绘着繁复花样的图册犯了难,最后还是李澜拍板,定了两种京城并不多见,据说极好养活的珍品,一为醉杨妃。一为金带围,兼挑了些寻常品种点缀。
挖坑,下肥,栽种……苏婉柔每日多了项消遣,便是去东园看花匠们忙碌。
她也不指手画脚,只是安静地坐在廊下,看着那些光秃秃的根茎被埋进土里,浇上定根水,心里便生出一种奇异的,安宁的期待。
李澜偶尔得空,也会陪她站一会儿,并不多言,只是负手立在她身侧,目光落在她专注的侧脸上,比看那些花苗的时间更长些。
日子便在这般宁静中滑到了三月初。天气真正暖和起来,园子里各色花木都铆足了劲抽枝发芽,一片欣欣向荣。
就在这春意融融的当口,一张镶金洒花的帖子,递进了将军府。
是安远侯府世子夫人的春日赏花宴。
安远侯府与李家并无深交,但同在京城,面上情谊总要维持。往年这类帖子,李澜多半是让管家备一份礼送去,人是不去的。
他性子冷,不喜应酬,朝野皆知。
可今年的帖子,却特意注明了“恭请镇北将军及夫人阖府光临”。这夫人二字,便有些微妙了。
帖子送到苏婉柔手上时,她正在绣花,听到周嬷嬷念完帖子内容,小小的脸上掠过一丝茫然。
赴宴?从前在苏家时,嫡母觉得她愚笨,很少带她去赴宴游玩,她没去过,也不知道该怎么做。
她下意识地看向一旁正在看邸报的李澜。
李澜放下邸报,接过帖子扫了一眼,神色没什么变化,只问:“你想去么?”
苏婉柔立刻摇头,声音细弱:“我……我不懂那些,怕……给将军丢脸。”她说的是实话。苏家那些年,她如同隐形人,从未真正被带入过京城贵妇的交际圈,或许如果不是那场指婚,到现在还有人不知道苏家还有个三小姐。
李澜看着她瞬间苍白了几分的脸和微微蜷起的手指,眸色沉了沉。他将帖子搁在一边,语气平淡却不容置疑:“不想去便不去。无甚要紧。”
苏婉柔松了口气,可心里又隐隐有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她知道自己这样怯懦不好,可那些场合,对她而言实在太过可怖,她,她还没有准备好。
然而,树欲静而风不止,安远侯府的帖子,就像那投石问路的石子。
京中世家一时间都有些好奇,这镇北将军李澜新娶的夫人,那个据说体弱多病还有些呆笨的苏家三小姐,究竟是何等模样?好奇者有之,窥探者有之,自然,也不乏存了别样心思。
没过几日,苏家那位五小姐,苏婉婷,又递了帖子来,说是“春日姐妹小聚,聊慰思念”。
言辞恳切,情谊拳拳。
苏婉柔拿着帖子,蹙起了眉头。上次苏婉婷来访时的情景还历历在目,那双看似亲热的眼睛,让她下意识地感到不适。
她想起李澜说过的话——“这里是将军府。你是这里的女主人。如何待客,你说了算。”
她慢吞吞地思考了半晌,对周嬷嬷道:“回了五妹妹吧,就说我身子不适,不便见客。”
周嬷嬷眼中掠过一丝赞许,恭顺应下。
回复递出去,苏婉婷那边自然不快,但将军府的门第摆在那里,她一个未出阁的姑娘家,也不好硬闯。
本以为这事便过去了。
谁知,又过了两日,安远侯府世子夫人竟亲自登门了。这位世子夫人姓赵,出身清贵,是京中有名的八面玲珑人物。她并非空手而来,携了几色上好的春日补品,说是“听闻夫人玉体欠安,特来探视”。
这便是躲不过了。苏婉柔无法,只得在正厅见了客。
赵夫人不过二十七八年纪,容貌姣好,穿戴华贵而不失雅致,言谈笑语间滴水不漏。她先是关切地问候了苏婉柔的身体,又夸赞将军府庭院清雅,最后话锋一转,便落到了即将举办的赏花宴上。
“……知道夫人喜静,本不该来叨扰。只是这回请了南边来的戏班子,唱腔婉转,故事也新鲜,还有西域名厨制的点心,想着夫人或许闷了,去散散心也是好的。”赵夫人笑吟吟地说着,目光似不经意地扫过苏婉柔略显苍白的脸和安静搁在膝上的手,“况且,京中好些夫人小姐都想见见夫人呢,都说镇北将军好福气,娶了位天仙似的夫人,藏得这般严实。”
这话里藏着软钉子。一是点出苏婉柔闭门不出、不通交际,二是暗指李澜将她藏起来,或许另有隐情。
苏婉柔反应慢,但并非真正的痴傻。赵夫人言语里的机锋,她隐约能感觉到,却不知如何应对,只能垂下眼睫,细声道:“夫人谬赞了。我身子弱,将军怜惜,怕我劳累。赏花宴……恐难赴约,还请夫人见谅。”
她声音不大,语气也温软,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婉拒。这是她头一次,在外人面前,用李澜作为挡箭牌,且说得如此自然。
赵夫人笑容不变,眼神却微微闪了闪。她正欲再开口,外间传来沉稳的脚步声,伴随着下人的问安:“将军。”
帘栊一挑,李澜走了进来。他显然刚从外面回来,一身墨色劲装尚未换下,更衬得身姿挺拔,眉目冷峻。他似乎没料到厅中有客,目光在赵夫人身上略一停留,微微颔首,算是见礼,随即径直走向主位。
“将军回来了。”苏婉柔见他进来,一直微微紧绷的脊背不自觉放松了些,轻声招呼。
“嗯。”李澜应了一声,在她身旁的太师椅上坐下,目光落在赵夫人带来的礼盒上,语气平淡,“赵夫人有心。”
李澜非传承世家,全靠自己一手打拼,多出现于军营或忙于军务,甚少应酬,要不然也不会有那样的恶名传出来,因而除了权利政治中心那几位,京中女子没几个见过,哪怕是赵夫人这般混迹在交际圈左右逢源的交际花。
今日一得见,不曾想传说中的镇北大将军居然是个如此英姿飒爽的男人,心里莫名觉得那苏三娘真是捡大漏了。这边忙起身行礼,笑容愈发得体:“李将军安好。妾身冒昧来访,是听闻夫人身子不适,特来探望。正与夫人说起过两日府里的赏花宴呢,夫人娴静,恐不喜喧闹,妾身还觉着遗憾。”
李澜端起丫鬟新奉上的茶,揭盖拂了拂茶叶,眼皮都没抬:“她身子弱,人多气杂,易生不适。夫人的好意心领了,宴席便不去了。”他放下茶盏,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日后此类聚会,也不必再下帖子。她需要静养。”
这话说得直白,几乎不留情面。
赵夫人脸上笑容一僵,眼里闪过一丝错愕和常人不易察觉的恼意。她没想到李澜会如此直接地回绝,更没想到他会当着她这个外人面,将需要静养说得如此斩钉截铁,全然不顾及苏婉柔可能因此落下的“病弱不堪”,“故意拿乔”的名声。
苏婉柔也愣住了,抬头看向李澜。
他侧脸线条冷硬,神色平静无波,仿佛只是陈述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实。
赵夫人到底是场面上的人,很快调整了表情,干笑两声:“将军爱妻心切,令人感佩。既如此,妾身便不勉强了。夫人好生将养才是。”又寒暄两句,便识趣地告辞了。
送走赵夫人,厅内恢复了安静。
苏婉柔看着李澜,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她并不傻,知道赵夫人今日前来,绝非单纯探病邀约,李澜方才那番话,更是将她与那些不必要的纷扰彻底隔开,不惜得罪安远侯府。
“怕了?”李澜转眸看她,见她怔怔的,开口问道。
苏婉柔摇摇头,又点点头,慢吞吞地说:“她……说话弯弯绕绕的,我不太懂。但将军……那样说,会不会……”
“无妨。”李澜打断她的担忧,语气依旧平淡,“你无需懂那些。不喜欢,不见便是。”他顿了顿,看着她依旧有些不安的眼睛,难得地多解释了一句,“安远侯府与几位皇子走得近,是非多。远离些,清净。”
苏婉柔似懂非懂地点点头。皇子……那是离她很遥远的事情。她只是觉得,有他这句话,那些弯弯绕绕、打量窥探的目光,似乎也没那么可怕了。
李澜看着她懵懂又信赖的眼神,心底那点因赵夫人到来而生的微燥,渐渐平息下去。
他不需要她去懂那些错综复杂的利益纠葛,也不需要她去周旋应酬。他的夫人,只需在他划出的安宁天地里,莳花弄草,慢慢养好身子,偶尔对他露出一个真切的发自内心的笑,便足够了。
至于外头的风雨?自有他挡着。
他端起已经微凉的茶,抿了一口,目光投向窗外。东园那边,新栽的芍药苗,似乎已经冒出了点点嫩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