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34、第三十四章

　　因着排查魔族奸细一事，周尧便再次幻化为黑猫，被陆青垚揣在怀中，一人一猫去了何老大的住处查看。

　　何老大营帐四周已被封锁起来，尸体亦被离镜的人带走，陆青垚进入他的住处查看，一无所获。

　　出来后，她想起阿云等人的住处离此处不远，便想去看一看他们。

　　奴隶所居住的环境与普通士兵略有差别，显然更为简陋。不仅如此，空气中还隐隐有股难闻的气味。这味道有些熟悉，与巫族被魔族屠杀焚烧那日一模一样。

　　陆青垚垂眸与怀中黑猫对视，随后改变主意，未去寻阿云等人，反是顺着那股难闻的气味寻求。

　　远远的，她听见有人在哭，待走近后，发现是一群人正围着一具已经被烧的焦黑的尸体哭泣。

　　四周有巡逻的士兵听闻声音赶来，将那群人团团围住，厉声逼问这是怎么回事？

　　那群人哆嗦着身子，神色惊惧，具都哭丧道：“不知道啊，我们真的不知道，就在方才他还好好的，突然身上便着了火。”

　　陆青垚大步逼近，问道：“你说这人身上无故着火？除此外可还有异样？”

　　“他……他在求救，但那声音很怪。”

　　说话之人显然被此前那一幕吓的不轻，眸中满是惊恐之色，“那不是他的声音。”
　　他捂住头，不停的拉扯着头发，形容疯癫，“那不是他的声音，不是！”

　　陆青垚想到魔人附体之术，眸色一沉，立即吩咐士兵将此事上报太慧与离镜。

　　就在这时，军营东南角突然涌现大片火光，黑烟滚滚升起，嘈杂声一片。

　　那处是粮草库以及羽族坐骑所在，魔族来袭了！

　　陈析洛万江等人听闻动静纷纷从各自的住处跑了出来，连万江年迈的母亲也颤颤巍巍的跟了上来，神态惊惶的仰望着不远处的火光。

　　阿云抱着陈析洛的腿，神色不安，见着陆青垚却是立即张开手朝她扑了过来。

　　陆青垚蹲下身子抱住扑来的阿云，阿云哭着道：“将军，是魔族打上来了吗？”

　　陆青垚点头，阿云立时被吓的连哭也不会了，身子不停的打颤，双手抱着脑袋想要埋进陆青垚的怀中躲避一切。

　　黑猫从陆青垚怀中蹿了出来，神色警惕的看向四周。

　　奴隶主要负责军中后勤，此处巡逻士兵不多，即便有也大多拿着武器冲了出去。因此，一时间四周只得神色惊恐、身形瘦削的奴隶们聚在一处不知如何是好。

　　陆青垚握住阿云双肩，看着他那被猎刀斩断食指的左手，柔声问道：“阿云之前用刀斩过什么？”

　　“兔子和羊。”
　　阿云小声道。

　　他在后厨帮忙，每天负责处理肉食，需要将兔子和羊宰成一小块一小块交给做饭的厨子。
　　半月前，他饿的头脑发晕，不小心把自己食指斩断痛的昏了过去，等醒过来时食指已经没了，也不知是不是混进了那堆肉里。

　　“那阿云一定知道刀被放在何处。”

　　奴隶不允许配备武器，亦未曾如士兵受过训练，如今魔族来袭，他们这群人能活下去的可能性很小。

　　“我知道。”
　　阿云一下精神了起来，虽然还是害怕，却知道该怎么做。

　　陈析洛大步跑了上来，阿云拉住他的手，急道：“陈叔叔，我们去后厨杂物库里把猎刀和铁铲拿出来。”

　　陈析洛看向陆青垚。

　　陆青垚同他对视，点头道：“去吧，能不能活下去就看你们的命了。”

　　说罢，大步朝声音最为喧哗处冲去。
　　周尧跟着她身后，却被她一把捞起塞进怀里，一时只听得少女沉声道：“你不要乱来，当只普通的猫便好。”

　　周尧被陆青垚施法困在黑猫体内，他人自是看不出他的来历。可一旦黑猫身体受损，周尧又伤重一时无法控制一身魔气，届时便不好解释了。

　　陆青垚想将他藏好，他却不理会她的好意。径直化为人形，又不知从何处搜来一身军服，头盔一带，面具一掩，立时只露出一双漂亮的眼睛来。

　　陆青垚想问他这身行头是何时准备的，可前方魔族逼近，她来不及问只是立即从体内抽出碧落，将其幻化为一把白色大刀，握住大刀冲了上去。

　　周尧亦步亦趋的跟在她身边，劈手夺过一袭来的魔人手中双锏，一路护着她冲锋陷阵。

　　一时，军营火光漫天，羽族坐骑惨叫声刺痛众人耳膜，巨人轰然倒塌的声音令人心碎。妖族纷纷化为兽形，撕咬着魔人，血肉四溅，更多的却是人族士兵倒下的身影。

　　离镜携心腹跑至高处布阵，身后虚空却突然出现一张张丑陋恐怖的大脸，他们张开血盆大口，嘴里瞬间涌出数万蝙蝠，皆扯着尖利的嗓子朝离镜等人扑去。

　　布阵中途不容有失，羽族见此纷纷飞上半空守护离镜等人安危，奈何蝙蝠数量太多，一时无法尽数阻拦，竟让约莫十余只蝙蝠抓到空隙飞至离镜等人身边。

　　离镜脖颈被蝙蝠啃食、血流如注，同时平坦的地面却在她的加持下纷纷升起巨石，巨石如蛇形走位将大批魔族困在其中。同时躲藏在巨石缝隙中的矮人族则趁机以带有剧毒的弓箭射杀。

　　陆青垚飞至高处，白色大刀一挥，无数骨针从刀身分离射向啃食布阵之人的蝙蝠。

　　蝙蝠有多少，白色的骨针便有多少，且它们随着陆青垚的意识而动，极有灵性，无论蝙蝠如何躲藏，都能被骨针刺穿腹部而亡。

　　虚空中，一张张丑陋的脸上漆黑的瞳孔一时皆目不转睛的盯着陆青垚。

　　陆青垚携刀逼近用力一斩，斑驳的脸被一刀斩裂朝两侧倒去，却又在瞬间幻化为一双巨大的黑翼。

　　黑翼迅速阖拢将陆青垚困在其中同时释放出黑色迷雾，陆青垚一时不察吸入迷雾，立时陷入幻境呆呆的一动不动。

　　阖上的黑翼中，再次出现那张斑驳丑陋的脸，他缓缓朝陆青垚逼近，张开嘴巴露出尖利的牙齿，哪知还未咬下却是突然惨叫一声。

　　周尧双锏一挥将黑翼劈碎，伸手一拉陆青垚，将她从迷雾中带了出来。

　　陆青垚很快清醒过来，一刀斩向周尧后方，将刺向他背部的长矛斩断。

　　…
　　战火持续了整整一日，至日落时分，魔族终于退却。

　　陆青垚累的摊倒在地，一伸手却是触及到黏腻的血肉，有人族、妖族、魔族的，总之尸体碎肉纠缠在一处，恶心的人想吐。

　　她缓缓站起身，朝四周看去想要找到周尧。
　　入眼除去尸体便是互相搀扶着走向营帐歇脚的士兵，可是这些人中却没有周尧的身影。

　　周尧不会有事！陆青垚这般想着，逼迫自己不去看地面上的尸体，颠颠倒倒的朝周尧可能藏身的地方寻去。

　　最终，她在何老大的住所找到了周尧。

　　周尧一身军服已被鲜血浸染，他坐在简陋的床榻上，双眸漆黑隐隐透出恐怖的血色。身前则是无数濒死的魔人，大多已没了人形，只是都有一个共通点，那便是魔丹还在。

　　周尧垂头看着那群在地面蠕动的丑陋□□，一伸手握住其中一团闭上眼缓缓吞噬起来。
　　他的表情很享受，似乎正品尝着什么美味似的。

　　陆青垚见此怒火中烧，瞬间将手中碧落幻化为白色长鞭，可她无论如何都不想对周尧下手，于是一鞭子打在那团蠕动的肉泥上。

　　但预期的鞭打声没有传来，周尧伸手握住了长鞭，他歪着脑袋看着陆青垚，眸中血色缓缓退去。

　　陆青垚伸手回抽，长鞭一闪又朝他手中魔人打去。

　　周尧却是会错意，误以为陆青垚要对付他，脸色微变，起身大步朝她走来，“你要打我？”

　　陆青垚没理会发疯的周尧，几鞭子下去想要打碎肉泥中潜藏的魔丹，哪知这些魔人修为极高，即便是身体不若完整形态、伤重濒死时魔丹依然未被陆青垚轻易损坏。

　　见陆青垚疯了般抽打那一团团肉泥，周尧突然握住她的腰，一手钳住她握鞭的手肘，问道：“你做什么？”

　　“这话应该我问你？”
　　陆青垚怒气冲冲道：“你刚才是想吞噬他们吗？这是邪术你知不知道，一个不小心便会陷入心魔——”

　　“魔？我本来便是魔。”
　　周尧平静道。

　　他似乎没有从方才那场杀戮中回过神来，眸色阴沉，脸上带着克制不住的亢奋之意，　“陆青垚，我是魔，这你是知道的。”

　　陆青垚突然想起太慧曾经说过的话。

　　天魔的成长是很恐怖的，周尧虽在这场战役中一直护着她，站在魔族的对立面，可这并不代表他没有受到这场杀戮的影响。

　　他是怨念所化的天魔，生来便更喜欢世上一切邪恶之事。

　　“周尧。”
　　陆青垚转身看着他，冷静道：“你是怨念所化的天魔，资质本便不是普通魔人能够企及的，即便不吞噬他们，老老实实的修炼，他们也不是你的对手。”

　　“可是吞噬他们的感觉很爽，吃掉他们我也会很快变得厉害起来。”
　　周尧伸手小心翼翼的触摸着陆青垚手背的伤口，低声抱怨道：“你看，你不够强，我也不够强。”

　　陆青垚却是一挥手打掉他摸向手背的手，怒不可遏道：“不是说过要听我的话吗？”

　　周尧神色微微凝滞，幽深的双眸看着她，不解道：“即便是错的也要听吗？”

　　“要听。”

　　“凭什么？”
　　周尧低声问道，体内的血气不停上涌，他能察觉到战场上肆无忌惮的恶，无处可躲的绝望、以及每个人心中的惊惧。
　　即便是陆青垚，强大的神族，他也能察觉。

　　他和他们不同，面对杀戮他只感到兴奋。

　　陆青垚深深看向他，一场杀戮便能让这人变成另外一个模样吗？

　　“周尧，你出生时是我一意孤行要护着你将你养大。”
　　陆青垚垂眸看着手中的白色长鞭，“如果事后证明我做错了，我会为我的行为负责。”

　　“怎么负责？”

　　陆青垚叹了口气，“自然是杀了你。”

　　腰间的手骤然握紧，身后的周尧似乎被这句话气着了，牙齿咬的咯吱作响，不停的喘着粗气，显然在努力克制心中的怒意。

　　陆青垚看着腰间的手，想到此前这只手握过那不成人形的魔人，嫌恶道：“你把手给我松开，脏死了？”

　　“脏？”
　　周尧突然愣住，一把握住陆青垚的肩将她反转过来，面对着自己，气怒又委屈道：“我救了你好几次，替你挡了多少刀，你如今却说我脏，你还有没有良心。”

　　管他什么良心不良心的！

　　陆青垚现在只要垂眸便能看见地上蠕动的肉泥，魔人生命顽强，魔丹不碎，即便是一滩肉泥只要给他时间便能长成完整无缺的身体。

　　她伸手一指那一滩滩肉泥，不掩脸上嫌恶，“我说的是他们，你能好好听我说话吗？”

　　见周尧愣住，她迅速后退，离周尧和那些魔人远了些。
　　她深深吸气，试图让自己冷静下来，可没有办法，与周尧一样，这场持续一整日的杀戮也让她变得烦躁起来。

　　“你若执意吞噬他们，那我每每见你便想起他们蠕动的丑陋模样，即便不杀你，你也不要想靠近我了。”

　　想到还要让出一半床给他，陆青垚打了个寒战，恶狠狠道：“你也别想上我的床，打一辈子地铺吧你！”

　　这句话却是突然让周尧冷静下来。他默默转过身去，半响，闭上眼缓缓平复心中的恶念。

　　虽然不再想吞噬那群魔人，可心中仍有怒气。于是夺过陆青垚手中白色长鞭，劈头盖脸的朝地上那群蠕动的魔人打去，只肖三两下，无数魔丹碎裂，幻化为金色灰尘融入空气中。

　　陆青垚瞠目结舌的看着这一切，刚才她打了十几鞭子也没将魔丹打碎，他只肖三两下便能做到。

　　周尧如今已是这般厉害了吗？

　　一时，陆青垚危机感颇重，默默想着日后必定得抓紧时间修炼，同时去离镜那拿点有助修炼的丹药。

　　她想的出神，哪知身旁少年见她依旧不说话，于是忍着一腔委屈别扭道：“这下你满意了吧？”

　　“满意什么啊。”

　　一想到自己或许打不过这人，陆青垚心中就来气，不仅是气怒还有一种不安感。

　　如果日后周尧犯下大错，届时，即便是她或许也没有能力护好他了。

　　周尧不知陆青垚心中所想，见她态度不见好转，瞬间，一张脸憋的通红。

　　他定定的看了她半响，却见她始终不肯正视自己，于是恨恨的挥袖离去，临走时落下一句，“这辈子都别想让我打地铺。除非我死，不然我爬也要爬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