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降魔》赵百三

33、第三十三章

　　太慧营帐

　　陆青垚坐在桌前，单手支着下颌，一脸的神思恍惚。

　　太慧默然不语，垂头审视着手中折子。

　　为安全起见，昨夜帝王离去时未弄出丝毫动静，且经过昨日罗刹族一事，姬羽临别时将另一块可调令整支天启军的虎符暂时移交给她。

　　信任越大，责任越重。

　　徐世林如若一意孤行，继续离间敌视外族士兵，太慧下一个要办的便是他。
　　只是统帅一职责任重大，徐世林在天启军心腹极多，若徐世林卸任统帅一位必定动摇部分军心，且他卸任后由谁胜任又是一件难事！

　　太慧心事重重，一时便忘了旁边还有她人在。

　　陆青垚唉声叹气，奈何太慧沉浸在政务中，竟是丝毫反应也无。她有点不甘心，于是轻轻戳了戳太慧手肘，“太慧？”

　　无反应。
　　陆青垚又拉成了声音唤道：“国师。”

　　这般，太慧却是立即反应过来，阖上折子，她柔声问道：“何事？”

　　陆青垚抿了抿唇，愁道：“我有心事。”

　　“怎么了？”

　　“周尧你见着了罢。”

　　陆青垚道：“他早便能化作人形，只是我一直未告知你。”
　　见太慧目露不悦，她忙解释道：“不是故意瞒着你的，只是他很少化作人形，再加上一直很听话，性子冷淡的很，我便一直没想着同你说起他的事。”

　　不用太慧问，陆青垚继续道：“此前他脾性虽冷淡别扭，但也还算不错，近来他却是愈发放肆，竟是同我动气手来。”

　　“同你动手？”
　　太慧沉声道：“青垚，我说过，天魔成长起来很可怕，你如今可还是他的对手？他对你可有恶意，平日表现如何？”

　　见太慧这般，陆青垚知晓她是误会了，她弱弱道：“没真的打起来，我这不想着我长他一千多岁，平时有矛盾便都让着他嘛。”

　　太慧未深究她口中矛盾为何，只是郑重的提醒道：“青垚，他是魔。”

　　“我知道。”
　　陆青垚闷闷点头，想到昨夜被他打了一巴掌，脸色讪讪，心中想到魔族果然不好相与。

　　“昨夜何老大死了。”

　　太慧的话一时让陆青垚愣住了，她看向太慧，脸色有稍许迟疑，“他是怎么死的？”

　　“七窍流血，至一身的血液流尽而亡。”
　　太慧沉声道：“离镜收到消息，第一时间去现场查看，他的死状很恐怖，眼睛大睁，似乎见到了很骇人的事情。”

　　陆青垚想到了昨夜的周尧，他压抑着脸上的兴奋，故作淡漠的说道‘他这般讨厌，今夜我便将他杀了罢。’

　　“离镜在他的伤口中发现了残留的魔气，便将这事报给了我与徐统帅。为免动摇军心，军中已在暗中排查是否混入魔族奸细。”

　　陆青垚一时未说话，半响，方才低声道：“太慧，你今早来找我是为了这事吧？”

　　太慧颔首，直言不讳道：“如今军中能确定的魔族便是周尧。”

　　周尧身份特殊，但也没有直接证据指向他，太慧便也没有继续说下去。

　　“我知道了。”
　　陆青垚心情莫名的低落下来，她起身道：“这事交给我，我会去问他的。”

　　“青垚。”
　　太慧忽然将她叫住。

　　陆青垚颓丧的转身对上太慧明亮而清润的双眸。

　　太慧婉婉一笑，和善道：“你身边缺人，想要组建自己的军队一事离镜已告知我。只是人族奴隶制由来已久，并非轻易可以废除。”

　　陆青垚偏头，不解道：“你四处奔波，招揽外族人加入天启军，可人族奴隶约莫数万之众，若是利用起来战斗力十分可观。”

　　那些人生来卑贱，若有希望摆脱世代加身的困局，必定会拼尽全力为未来一搏。
　　这般上了战场，军人的气势便有了，军心亦会稳固。

　　太慧耐心解释道：“奴隶制至今已有三千年，三千年来，天启国帝王之下设三公九臣共十二人，这十二人皆来自十二个家族，至今已有三千七百年且从未有变。”

　　这十二个家族才是周尧口中的掌权者。

　　陆青垚嘴角轻勾，骂道：“人族岁月不敌他族，但子子孙孙无穷尽，也算是生生不息千秋万代了。”

　　说完又想起太慧乃人族国师，正是天启国三公之一，于是脸色微讪，有些不大意思看她。

　　太慧无所谓道：“我家至我这一辈只有我与幼弟两人，我弟弟身子骨薄弱，待在家中一直未婚，我于婚姻之事亦无所求，且无长辈干扰想是国师一位到我这已是最后一任。”

　　她看向陆青垚，目光坚韧，“天启国人才辈出，何必将国师一位拘泥在我一家，只是在任期间我亦有一心愿，便是彻底废除奴隶制，还那数万人自由之身。”

　　她接着笑道：“如今帝王姬羽与我乃莫逆之交，我们政念相通，一直在为此事努力。此前因四方霍乱，此事有所耽搁，但昨日之事倒是提醒了我有些事是应当尽快做出决断的。”

　　陆青垚默默听着，心中也跟着暖了起来。

　　太慧与姬羽和她是不同的，这两人身为天启国实际掌权者，亦是三千年奴隶制的既得利益者，却勇于打破陈旧腐朽的规章制度，真心实意的为着那数万人着想。

　　她呢？
　　她是同情那些人，但同时也是为着壮大神族的私心，一心想要挖人族墙角。

　　废除奴隶制后，天启国有太慧和姬羽，想必这墙角是挖不动了。
　　神族只有她与周尧，何时才能壮大？

　　为此，陆青垚心中有淡淡的失落，脸上却是一脸笑意，她伸手一指自己，仰着下颌道：“太慧，你还有我呢，若是你在做这事中遭遇任何阻拦，你都可以告诉我，我会尽力帮你的。”

　　她坦坦荡荡道：“我现在去找周尧，问问何老大一事是否与他有关。如果是他所做，把他交给我，我会惩罚他。但若不是…”

　　她微微偏过头，皱着眉头想了想，随即又笑了起来，乐呵呵道：“如果不是他做的，那我便要将他藏好了。”

　　“将谁藏好？”
　　垂帘被来人撩开，身着青色长袍，身形高挑的祝君年端着汤药走了进来，他淡淡的笑道：“老远便听得你的笑声，方才听说你要将人藏起来，说的是何人？”

　　“她说笑呢。”
　　太慧淡声道，招手示意陆青垚离去后，方才起身接过托盘中的药碗一饮而尽。

　　陆青垚离去，营帐中一时只得太慧与祝君年两人。但他们却不见亲呢之色，相反，太慧的脸上还有稍许冷淡与克制的不喜。

　　祝君年欲替太慧按捏僵硬的双肩，太慧却微微侧过身，携手中长折离去，语气平淡道：“可联系上罗刹族的小世子。”

　　祝君年伸手的动作一滞，默默收回手去，面色不变的柔声道：“已联系上了，但他拒绝与我们相见。”

　　“无妨，罗刹族掌权者并非他，他父亲才是我们要结交之人。我现在书信一封，你替我将其亲自送至他手中。”

　　亲自送？
　　这般便是要离去一段时日了，祝君年神色微微沉了下去，抬头看向太慧，却见这人始终不肯拿正眼看他。

　　．

　　陆青垚回到营帐时，总怕再次见到周尧揽镜自照的场面，幸好，铜镜前没有少年的身影。
　　但是……却有一只黑猫端正的蹲坐在铜镜前，滚圆的脑袋上两只宽厚的耳朵听见她进屋的动静还微微动了动。

　　黑猫转过身来，面瘫似的猫脸上嘴巴一张一合，少年冷淡的声音缓缓传来，“回来了？”

　　“额…”
　　陆青垚老实点头，应道：“回来了。”

　　“坐。”
　　猫爪一抬，指向梳妆台前的木椅。

　　陆青垚磨磨蹭蹭的走过去，依言坐下。

　　黑猫却在瞬间化为人形，清俊的少年站在陆青垚身后，安静的看着铜镜中的少年男女。
　　打量片刻，周尧道：“出去这般久，做了什么？”

　　“就是去见了太慧。”
　　“可还有其它人？”

　　“嗯？”陆青垚想了想，“临走时见着祝君年了。”

　　周尧瞬间沉默下来，他微微侧过身去，脸上千变万化，最终只默默问道：“他们……是不是又那般了？”
　　说完，装模作样的脸上总算是多了一丝隐藏不住的窘意与好奇。

　　“哪般？”
　　陆青垚一头迷雾。

　　“……就那般啊？”

　　陆青垚同铜镜中的周尧对视，想了一瞬，脸色一下变得扭曲起来。

　　她脸上隐有薄怒，溢出一层浅浅的绯色，斥道：“周尧，你能别这般轻薄吗？身为万年难得一见的天魔，你怎的对这些事这般上心，还能不能有点追求了。”

　　周尧不言语，陆青垚又问，“你今日可曾修炼？”

　　见他不说话，陆青垚气势更足，“太慧讲过即便是战时，修炼一事亦不可懈怠，不仅如此，吾日三省吾身可曾做到？”

　　周尧默默垂眸，盯着陆青垚的脑袋，问道：“你做到了吗？”

　　陆青垚一下便哑巴了，她做不到啊，事实上，她比周尧还贪玩。

　　清了清嗓子，陆青垚决定转移话题，把谈话放在今日的重点上，“周尧，你昨夜可曾做过我不知道的事？”

　　这句话方出口，她便看见铜镜中周尧脸色骤变。

　　“你问这话是什么意思？”
　　周尧有些恼怒，亦带着一分心虚，问道：“你昨夜叫我名字那会到底是在说梦话还是清醒的故意耍我？”

　　“叫你名字，什么时候的事？”
　　陆青垚不解。

　　周尧斜睨着她，冷淡的问道：“不记得了。”

　　陆青垚摇头，摇完又一拍木椅把手，“是我在问你话呢，你怎么还问起我来了。”

　　“昨夜何老大死了，血流尽而亡，这事是不是你干的？”

　　“怀疑我？”
　　周尧未回话，一双漆黑幽静的眸子瞬间冷却下来。
　　他斜靠在屏风上，语气冷淡道：“你认为是我杀的？”

　　“离镜在他伤口上发现残存的魔气，军中正在排查是否混入了魔族奸细。”

　　陆青垚起身，凑近去看脸色阴郁的周尧，低道：“不是你杀的，我知道。若是，你现在就不是这般表情了。”

　　她伸手一指周尧，信誓旦旦道：“你心里想什么我都知道，你可瞒不住我。”

　　周尧垂眸看着她圆润白皙的指尖，没有说话，脑中却是想着昨夜的事……
　　有时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他在想什么，何况是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