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帆过》歌管楼台

3、国香

　　大中年间。
　　鱼幼薇的名字传遍了整个长安城，几乎所有人都知道在平康里深处有着一位满腹经纶，文采奕奕的美人。拜倒在其石榴裙下的才子数不胜数，甚至连唐宣宗都曾想来见她一面。
　　可让这个名字为所有人茶余饭后闲谈的另一个原因，便是此女心气极高，无数自认为极具修养的才子前往提亲竟无一人成功。
　　但这也正为她增添了几分神秘色彩。

　　平康里。
　　“娘！我回来了！”鱼幼薇推开房门，一头扎进屋内妇女的怀里。“半日不见，娘亲您真是越发动人呢！”
　　“幼微……”妇女无言，望着怀中少女的眼神中流露出几分慈爱。这丫头，哪有流言里半分高傲的样子？
　　“屋里有客人……”妇女突然想起什么，赶忙将鱼幼薇从怀中抱起，“人家可都在看你笑话呢。”
　　“欸？”听得此话鱼幼薇瞬间直起身板，脸颊泛起一丝红晕，柳眉微蹙。“娘，你怎么不早说啊 ！”她赶忙打理着先前猛扑而有些遭乱的头发。言语间似是有些气愤。
　　“抱歉，是在下唐突前来，冒犯了姑娘。”还不待妇女解释什么，角落里一名男子站起身来，向鱼幼薇缓缓道，“不过若非如此，又怎会有幸知晓向来冷傲的惠兰小姐也有如此可怜的一面呢？”他的语气里并没有讥讽，这样轻薄的言论从他口中说出时竟有了几分风雅的味道。
　　“这位公子是？”面对调侃，鱼幼薇不免愈加气愤，蹙眉正对男子质问。
　　男子没有急着回答她的问题，反而不慌不忙地走到她身前，上下打量着这位名动长安的才女。
　　他长的……好丑啊……光线下鱼幼微看清了男子的真实面目。一幅四十多岁的年老模样，五官扁平，就像是画在脸上一样毫无立体感，大黑胡子长得直接垂到胸前，唯有看上去有些名贵衣袍才能将此人与地痞流氓之流区分开来。
　　她注视着无视她问题的男子，心里怒火逐渐堆积，眼看就要讲这位貌似钟馗的不速之客扫地出门。
　　“在下，温庭筠。”突然，男子开口了，声音却是完全与样貌不符的温文儒雅。
　　“无论公子姓甚名谁……”鱼幼薇怒了，不过她还没说完，面色突然由怒转喜，应该是想到了什么，她立即回问道：“公子可是近来闻名天下的花间词鼻祖温庭筠？”
　　“若小姐说的是《望江南》那个温庭筠，那应该就是在下了。”男子微笑着回应，桀骜如他当然并不在意鱼幼薇先前的愤怒。
　　鱼幼薇眼神里瞬间充满讶异，她只是在长安有些名气的一介女流，却未曾想到吸引来了这么一位大神。
　　那可是能与曾经的诗仙李白齐名的存在！
　　“……还请前辈随小女子出门详谈。”知晓男子身份后，鱼幼薇迅速放低身段。
　　她想从这个大诗人身上学到些不一样的东西。
　　“好。”温庭筠不紧不慢地回应，与她一同走出草屋的大门。
　　他们走到一处塘前，这里是渭河流经之处，两岸草木葳蕤，几颗柳树垂下枝条映在水面上，时而飞来三两只蜻蜓讲水面点起阵阵涟漪。
　　“翠色连荒岸，烟姿入远楼。影铺春水面，花落钓人头。根老藏鱼窟，枝底系客舟。”鱼幼薇脱口而出，她看向一旁观摩景象的温庭筠。自得之气浮上脸颊。
　　“萧萧风雨夜，惊梦复添愁。”温庭筠自然知道这是少女的考验，当即作诗回应。
　　“哈哈，好一个复添愁，花间词鼻祖当真名不虚传！”鱼幼薇再顾不得形象，豪迈之气犹如男子。“这首诗唤作《江边柳》如何？”
　　“虽未有深意，但此名不虚。”温庭筠看向鱼幼薇，含笑道。只是不知他所言指的是刚作的诗，还是眼前的少女。
　　鱼幼薇两颊微微泛红，不再说话。
　　片刻宁静后，温庭筠向鱼幼薇伸出手，温和地询问：“能否有幸，请小姐一同前往集市？”
　　“当然。”鱼幼薇抬头，语气倒是显得有些迫不及待。她将方才抓乱的头发捋向脑后，满面笑容在阳光的映衬下使得此刻的她宛若下凡的仙子，毫无世俗痕迹，又美得动人心魄。
　　鱼幼薇走上前，两手相握，四目相视。她看到的是一双清澈透亮，毫无杂质的眼睛。
　　于此同时，温庭筠也不禁感慨世间竟有此般典雅的女子，爱慕之情油然而生。
　　可惜，他太老了，甚至比鱼幼薇母亲都年长许多。虽说他宰相后裔的地位想要迎她入门并不困难，但他不愿就此毁掉鱼幼薇的前程。
　　这份缘，就此作罢。温庭筠在心里默念着。
　　“前辈，不知……”鱼幼薇看到了他眼里一晃而过的失落，赶忙开口，但又红着脸不再说下去。
　　“怎么？”温庭筠见到这般小女儿模样的鱼幼薇，心头不免一颤，但理智压制了他的冲动，他微笑着为鱼幼薇寻找台阶，“想拜我为师？”
　　只是……师徒吗……
　　鱼幼薇美目微微闪动，话到嘴边再次哽了回去。重新看向温庭筠，他们都是名声不弱的人物，当然懂得这世道的千万礼仪。
　　那便作对师徒吧……
　　她当即抱拳作揖：“小女子惠兰，情愿拜于先生门下，情出本心，绝无反悔。”
　　“情出本心，绝无反悔……”温庭筠在心里默念，他自然知晓拜师帖的礼仪，此时鱼幼薇仅仅从中选取两句，倒是显得别有用心。
　　可他此时却只能视而不见。
　　“哈哈，走吧，师傅带你去看看盛世里的长安！”温庭筠大笑，牵起鱼幼薇伸出的四指。
　　有玉微凉，是为樱琅。
　　“好……”短暂的羞涩后，正直豆蔻年华的少女便在他的引领下向着前方，向着太阳升起的地方走去。
　　那里是盛世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