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魔》梨亭不悔

5、溽暑

　　自赠予殷九汐青魔手后，公子对她亦严苛起来，每日练功须七个时辰，少餐废寝，若有懈怠必依律罚之。她却是不躁不恼，习武以来，性情大变，终日穷居于殷府后院方寸之地，一言不发，径自研习武学秘籍要义，如是便去一年。

　　这日，她仍于庭院中温习招式，莲足借力纵身旋上，右手化掌凌空虚劈，掌力将竭未竭之际，陡然握掌成拳。丹田深处暗运内力，一拳击出，只听“砰”一声巨响，面前假山应声而裂，碎石翻滚，将好好一池环山碧水惊得水花四溅。

　　她的眼底只是波澜不兴，待身形稍定，一挥右臂，拉开架势又要重新练过。

　　仲夏的晌午，蝉鸣蛙噪，毒烈的日头下闷热的一丝风也没有。如墨青丝被淋漓香汗溽湿，粘结在耳鬓，衬托她本就瓷白的面颊——白者愈白而黑者愈黑，说不出的妩媚娇娆。

　　她还是捕捉到寂静里微渺可闻的一丝异动，螓首陡转，止水般黯然的双眸闪过一丝凌厉，拳心聚力如箭在弦上。

　　待回首看清来人，却是公子。

　　殷墨玉换作一袭轻薄白衣，手摇折扇，自廊轩侧信步转出。腰间玉带散结，一头乌发顺滑如缎，却并未结束，似是小憩方醒，只随意打理一番。

　　看见他，她眉目稍和，右拳卸了劲力，提裙一个空翻，盈盈凭立在他面前，低眉轻声道：“公子。”

　　殷墨玉略合了折扇，以扇骨格去她双手将揖的福礼，示意免了。含笑道：“我不过闲时过来瞧瞧，你的内功较去月又精进了甚多。”他自教导殷九汐以来，虽对她关怀备至，于武学一道，却鲜少称赞，是故今日这寥寥一语之嘉许，足见对她的器重希冀。

　　殷九汐心下甚慰，却知不可喜形于色，清丽粉靥究是柔和些许，和悦微见于颊畔。

　　公子曾说，自己驽驭得青魔手，概因心中仍憎恨世故等级尊卑、唯利是图。他要她紧守心底一方纯粹恨意，莫忘断腕之悲。

　　可每每来到他面前，见到他风流俊赏、行止温润，她便只得一隅心安。此际，她躬身略上前去，双手悄然为他系好将散的玉带，声音轻柔：“多谢公子体察，只是公子褒奖，九儿愧不敢当。”

　　殷墨玉仍是含笑，略理了理衣襟，自怀中取出一方青帕递与她拭汗，复引她入花厅歇息。有小厮仆从呈上羹汤茶点，他自取过两盏白瓷羹盅，一盏递与她，温言：“尝尝，已命人冰镇过的，润燥消暑。”

　　殷九汐言谢接过，揭开盅盖，见玲珑盅盏里琼液剔透似冰，几瓣芙蓉几丝碧叶漂浮其上，应是后院荷塘里新采来的，仍保持着娇艳苍碧色泽。饮一口，入口便觉沁甜生津，想是知她喜甜，特意加了蜂蜜、冰糖等物。

　　他却无意间触碰到她的右手，炎炎夏日竟也只透着一脉冰凉，如同死去一般，没有半丝温度。他不禁眉头微蹙，眸光里难言的神色一瞬遮掩了去，忽而只觉亏欠，沉默下去，不再多说什么。

　　殷九汐进了一盏芙蓉饮，又稍歇片刻，便起身要去练功。她走时殷墨玉忽道：“晌午溽热，暑气太重，今日权且作罢吧。”

　　殷九汐侧目，似是颇感意外，只因公子素日一贯严苛，此时虽身形停驻，亦犹疑着是否移步上前。

　　殷墨玉瞧她那副神态，自小到大究是这娇憨机猾半点没变，不由好笑：“虽允你不必练功，却也一样不能闲着，下月便值中秋佳节，你且去城西我去岁顾临的那间酒肆买坛酒来，宴饮射覆等该提早置备。”又嘱她，沿路若遇到喜爱的蜜饯果糕，也一并采买了。复命账房支银钱给她。

　　殷九汐自领了银袋，道一声：“是。”便出府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