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魔》梨亭不悔

3、剑光

　　流年轮转，不觉光阴几何。

　　清明方去，这几日天色阴沉，不时微雨。步出暖阁便觉料峭春寒拂面，坐得久了，非但沾衣盈袖，寒意更是直往骨子里钻。

　　见午后雨丝稍驻，殷墨玉将书放在手边，出了水榭，在后院练起剑来。

　　他这一套剑法得意于师承，起式霜刃初开，锋芒寒凛，在他手中刺挑折落，亦光亦电。旋即身法加快，脚底游走旋动，衣袍鼓风，广袖飞扬，矫矫若苍龙出海，青衣银光，浑然合一。但见他足底借力，顷刻身形直上。剑气惊落了栀子碧叶上的新雨，雨珠斜飞，却未伤及娇含的琼苞，素履轻踏过的一畦积雨，也只余縠纹浅浅，倒映一袭青影兔起鹘落，瞬息不皱不乱。

　　突然，他剑锋直指，身形如风，倏忽分劈过湿漉漉莹碧的草木，搅动木叶清香、花蕊清甜，一抹纤影“哎呦”一声，向后跌倒在花木从里。雪衣朱裙堪堪沾染上草屑泥泞，凝露也打湿鬓角衣襟，殷九汐局促地想扯一个微笑，突觉颈上一凛，只敢低眸瞧去，霜刃已泠泠然横在胸前。

　　看见是她，殷墨玉面色一沉。还剑入鞘，他冷冷道：“我不曾教导过你么，窥人习武练剑此乃大忌，日后你若离府断不可如此。”

　　殷九汐讪讪从地上爬起，胡乱拍去衣裙上杂秽，应道：“是。”见她答的心不在焉，便知她心中不服，殷墨玉只道这丫头长大了愈发娇纵不懂规矩，不觉着恼，薄怒道：“你虽是初犯，却不可不罚。就罚你到院中跪上两个时辰，悔愧思过。”

　　殷九汐抬眸瞧了他一眼，复应道：“是！”言语间已是负气，但公子惩戒不能不遵，只得抬脚朝院中走去。偏逢此际下起雨来，雨丝细密，不时亭檐阁瓦雨珠滴落，青雾寒烟漫腾无际，她鬓稍肩头亦被洇湿，雨水顺着光洁下颌一溜儿滑下。殷墨玉只见她纤弱身形行立雨中，青丝络结，右臂袖口处空空荡荡引人注目，忽然心下不忍，沉声道：“既说了是初犯，你且回来罢，不必跪了。”

　　殷九汐闻言立时转过身来，左手抬袖擦了一把面上落雨，眉目间甚是喜悦。少女韶华粉面方经春雨润洗，未施脂粉更显秀丽清绝，她朱唇嫣然：“早知公子习剑累了，九儿已在厅中备好了茶点。”

　　她这般乖觉，殷墨玉哪里还气得起来，遂携了书剑，随她一前一后往府中厅堂走去。

　　二人落座，他举盏呷了一口茶水，入口清苦复而唇齿清香，一股暖意直入肺腑，再往四肢百骸。低眉看去，但见茶汤沉碧，乳花暄若堆雪，依稀可见嫩叶沉浮舒卷，是今年新鲜的雨前，她有心了。

　　他侧目朝她看去，少女也正左手支颐偏头望着他。对上他的目光，她浅笑：“公子，茶可清润？”他轻轻颔首，道：“嗯。”又啜饮了几口，搁下茶盏，进了几只点心果品。

　　忽而他问：“九儿，你当真喜爱习武？”

　　见他察觉，殷九汐不知何时移上玄鞘轻抚的左手微一瑟缩，只好小心翼翼将剑朝旁侧略推了推，颊飞红云，回眸道：“那是自然，九儿向来仰慕公子持剑模样，但盼有朝一日也能如此，只是……”她撇撇樱唇，小声嘟哝，“只是公子练剑时连瞧瞧也不肯，又怎敢祈求公子教我。”

　　殷墨玉知她又重提方才之事置气，但此时心情舒逸，也不做计较，只淡淡道：“是了，我也断断没有教你左手剑的道理。”

　　殷九汐怔了怔，虽听得出此乃气话，亦不觉黯然神伤。她自顾自半掀衣袖去看右腕那处断口，纵然经历九年光阴，那断口也早已愈合得光洁圆润，可终究失了一只素手，怎么看都怪异畸零。

　　殷墨玉未想时隔经年她依然敏感至斯，此刻已半含珠泪，纤睫低垂，模样似受伤的小兽，惹人怜惜。他伸手为她揭了衣袖，藏住那截断腕，复隔着衣衫将大手覆在她小臂上,以作抚慰。见她还要垂泪，只得温言道：“我仍私藏有一武林至宝，你若决心，或可赠予你习练。”

　　她好奇道：“那是什么？”甫一抬眸，一颗莹泪便不争气地坠落下来。殷墨玉见她鼻尖眼上，俱透微红，忍不住掏出巾帕替她拭泪，复携起她小臂，道：“你随我来。”